《白金传》姒佩娇

35、记忆深海

　　我对傻和尚讲：“这簪子我自然喜欢。我若不喜欢，那我为何要戴了数百年？好端端的，我扔它做什么？再者说，它还能定水。”

　　我问他：“你为何要抹掉陈世卿的名字？”

　　“那是个男子的名字。”

　　我被他笑死了：“还用你说？我整日叫他陈公子，我会不知道他是男子？”

　　我见他似乎没明白的样子，只好把话点破：“尊上，你这样做，搞得我们两个像是有私情一样。你上万年都是青灯古佛，不懂七情六欲、爱念痴缠这些——我只是来好心给你提个醒。你是戒律院首座，你这样子是会被人抓把柄的。做人是有很多规矩的，虽然我如今也在学，但我可以教你。就这一次，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但你以后不要再犯傻了，听见没有？！”

　　他忽地一声嗤笑，低声跟着我重复了一遍：“七情六欲，爱念痴缠。”

　　我笑道：“对啊，就是这些，这些很没意思的。你不要自毁前途。”

　　他轻轻闭上眼，我便被一阵柔风直接卷送出门外，门登时合上了。我只得又在外面敲门：“喂，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屋内沉寂了许久。我思来想去拿他没辙，谁让他是智伽尊者呢？我只好收了簪子，回到了四方舍。

　　我合了门窗，正胡思乱想之际，这时后腰环上来一对多情温暖臂膀。我回头看时，便迎上了他的吻。

　　这紫微帝君以吻种相思，燕燕轻盈，秾丽软媚，一吻便醉，一吻便倒。我赤红着脸转过身去，抱着他的脖颈，问他：“究竟是你吻得我腿软，还是刚才温水泡得我腿软？”

　　我每次落在他怀里都会没出息腿软，每次坠入他怀中都有种毫不犹豫坠入爱河的温柔甜蜜。

　　他笑起来，那对尖尖的虎牙明亮动人。这对虎牙和他有些不搭，总让他有几分孩子气般的羞赧可爱，与平日里的美姿丰神截然不同。

　　他手背抚着我的侧脸，轻声笑道：“是我软才对。我一见你，就浑身酥软。你下次再玩水，叫上我，好不好？好仙女，我不捣乱，我可以在水底，留我在你脚边就好。”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鼻尖：“酒生微晕沁瑶肌。阿穆，你好美。好像你给我下了迷情咒一样。”

　　我好奇问道：“中迷情咒是什么感觉？”

　　“像陷入棉花堆中，再怎么挣扎而出都是徒劳，最后只能无力气地沉沦下去，软下去。”他顺着我的脖颈往下落吻，惹得我阵阵轻颤。我红着脸，轻声道：“我也是这样。”他微微一笑：“那你也要回吻我。抱紧点。”

　　我依言缠着他热情献吻，本是沉溺在他怀中，忽然间一个激灵，我醒了！

　　“怎么了？”

　　我低头莞尔一笑，朱唇轻启，用牙尖扯开了他腰带，咬住缓缓扯掉，头一甩，将那腰带吐丢到一旁。

　　他甚是会意地笑了起来，将我抱扶着跨骑到他身上，而他无比惬意地向后一仰，双臂摊开，躺陷在柔软的红绡大床上。

　　我慢慢俯下身子，两只手臂撑在他头颈两边，亲了他那双唇。他此时已薄衫褪去，玉容泛红，双目失神于无尽腻滑春欲中，他欲向上迎合时却被我按住，我轻声笑道：“蛇精，你要再努力一把，才能睡我。”

　　他眯起眼睛，问道：“敢问仙女，什么叫‘再努力一把’呢？”

　　我笑道：“你帮我控制住智伽尊者，我进他记忆深海中找些东西，然后——我们再睡觉。”

　　我手指轻柔爱怜地摸着他的脸，暗哑着嗓音对他道：“蛇精，是不是也从未有谁对你讲过——像你这般美貌，也可以用来交换这世上任何事物。你给我我想要的，我也给你你想要的。我在教你做事！”

　　他抱着我大笑起来，然后起身在我侧脸上落下一吻，道：“好。”他望向我，美眸温柔平淡，终于再没那么多虚伪矫饰：“我终于知道我为何忘记不了你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想起来他那些绿帽成仇的荒唐事，没忍住笑起来。还好还好，他没有智伽尊者那种读心灵通。

　　他拉着我的手，问道：“穆宝宝，何时动手？”

　　我亲了他一口：“择日不如撞日。你等一下，我去准备一下。然后我回来，我们就去曜心舍。”

　　我跑去找阿金，表明一切都已讲妥，我已趁机将死蛇精钓起来了！

　　阿金开心地抱着我亲了一口：“好宝宝，你真机灵！”她对我讲：“我修为不够，我也不敢见死变态，你将我魂魄收到青玉佩中，我便能同你一起进入了。”

　　我用青玉佩收了阿金，“噔噔噔”跑回四方舍，再拉紫微帝君“噔噔噔”跑回到曜心舍。万万没想到，死和尚今晚喝得酩酊大醉！

　　真是天助我也！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指戳了戳和尚的脸颊，见他毫无反应，我便回头对紫微帝君笑起来：“开始吧。送我进去。”

　　紫微帝君忽然间环住我：“阿穆，我也想同你一起进去看看。”他抱着我亲了一口：“阿穆，我在识神域里，可以更贴身保护你。我不想同你分开。”

　　我想都没多想，答应了：“好啊。”

　　紫微帝君给智伽尊者下了个定身咒，然后自己食指与中指并起，抽出了自己的魂魄，先投入了智伽尊者的识神域中。我一只手抽出了自己的魂魄，另一只手抓紧青玉佩，紧跟着紫微帝君进去了。

　　我进来后，发现智伽尊者的识神域一片白茫茫，如同深冬大雪覆盖了一切，清冷素净，寂静无声。

　　紫微帝君不禁感叹道：“这是我见过最干净的识神域，干净如婴孩。圣僧到底是不一样。”

　　我当然相信紫微帝君的话，因为他这数万年没少做抽魂夺魄的缺德事。我问道：“那普通神仙的识神域里是什么样？”

　　他笑起来：“各种地狱状。因为所有爱恨嗔痴怨毒，都聚在这里。”

　　“那你的识神域是什么样？”

　　他笑道：“霆虿地牢，你还记得吗？”我点点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么多蛇缠在一起的画面。”

　　他笑道：“我的识神域就和霆虿牢差不多，只不过要更多妖蛇缠绕，光线更晦暗些。”

　　我咽了下口水，不再说话。

　　紫微帝君看上去轻车熟路，对我伸手道：“我已封住了他的三魂七魄。记忆深海在这边，往里走。拉住我。”我伸出手拽住他袖袍，他那只牵我的手顺着往下滑，滑到腰间处，甚是自然地勾住我的腰，而后更加自然地含笑吻了一下我脸颊。

　　然而越往里走越晦暗，海蓝色蒙着一层雾霾似的灰，到最后，四周边际皆藏于黑暗中，只有丝丝缕缕的白光，如同火花轻微的闪电，一道道横亘着。紫微帝君对我介绍道：“那些闪电丝，都是记忆。”

　　我不禁笑起来：“看上去像是寂寥星河。”

　　我们越往里走，就愈发觉得这星河壮丽，漫天星点无穷无尽。

　　紫微帝君问道：“阿穆，你要找哪段记忆呢？他有一万三千余年的记忆。没目标，就是大海捞针。”

　　“应该是最近几百年的。”

　　紫微帝君笑起来，忽明忽暗的闪电映在他轮廓上，愈发显得面容深邃俊逸，眼眸黑白分明：“到底是几百年？从一百年到九百年，差得多。”

　　我想了想，问道：“少澂，你若是想审问某个人，想从他记忆中挖出来你想要的，你会怎么找？”

　　他笑起来：“你不会想要我用在定?身上的。那样虽然找着快，但同样死得快。我劝你一句，弑师不祥。”

　　我即刻放弃了这个念头，只好道：“那就从近期往前翻了。”

　　他笑起来：“我们又不赶时间。不如从头看起吧？定?在凡间修行行善的事迹，我一直听说，却从来没见过。他性子太过冷傲，平日根本近不了身。今日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捶了他一下：“你怎么这样子？你老实些！”

　　他环住我，又亲了一口，柔声问道：“穆宝宝，你想找的那段记忆是什么样的？”

　　我老实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剪了我一段记忆，我想知道他剪的是哪一段记忆，那记忆里有什么。”

　　他又问：“以你对他的了解，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会是什么情绪？”

　　我想了想，喃喃道：“他要剪去我的记忆，肯定是我惹了什么很不好的事。他不希望我记得。我猜他这样做时，应该会很开心。”

　　紫微帝君抬手一挥，将最明亮的那些闪电条召了过来：“亮的是他开心的记忆。而那些暗的，都是灰色记忆，悲伤、痛苦、遗憾、悔恨。”

　　我指着最深处那些忽明忽暗的闪电条，问道：“那些呢？”

　　“喜怒交织、欢痛并存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间来了兴趣，牵着我往那边走去：“我倒是很好奇定?会有哪些痛苦矛盾的记忆。我同定?认识这么久，却从没有了解过他。他始终令我捉摸不透。他拥有所有龙族都难以企及的神技，我始终不明白他究竟是天赋，还是因修行得来的善果——”

　　我一把拉住他，又捶了他一下：“喂，你这样太无耻。你这是趁人之危。”

　　紫微帝君冲我挤了下眼，含笑问道：“你不好奇吗？你了解过定?吗？从来都是他看穿别人，他看得见旁人的过去未来，看得出旁人的心念思绪。而他对别人来说，从来都是一个迷。”

　　“不行。”

　　“他将你看得清清楚楚，你却对他一无所知，不觉得吃亏吗？”

　　我红了脸，因被他煽动蛊惑，内心其实是有些松动的，小声道：“……少澂，这样不好吧。”

　　他笑起来，环着我的腰，少年心性顿起，甚是欢跃地从后面推着我：“走嘛，就当是陪我了！算我好奇！你只是被我拖着的！出了事不赖你！”他在我侧脸又落下两吻：“穆宝宝，我们就看两眼！就两眼！”

　　我就这样半推半就，红着脸，跟他一同走了过去。从小到大，阿金有了鬼主意，就是这样鼓动我、撒娇哄我、推我出去的。他此刻像是第二个阿金，我就鬼迷心窍跟着他走。

　　紫微帝君抽出来最下面的一条忽明忽暗的闪电条，点开一看，笑起来：“你闯到他屋内做什么？”

　　我走过去一看，发现就是一个时辰之前的记忆，是我拿着簪子去曜心舍找智伽尊者对质的画面。我解释：“我当时在外面喊他，他不出来，我还以为他被妖魔劫持了，所以踹了门想进来救他。”

　　紫微帝君又换了一条，笑起来：“这大威金僧和我想的不一样。他在水底捞簪子，居然这都能让他心神不宁。”

　　我凑过去看，这个画面中只有碧波粼粼，晃动水流中，银龙伸出一只爪子，捡起了一根簪子。

　　紫微帝君问我：“这簪子有些眼熟，你不觉得吗？”

　　我拉他走开，别看了，他却还在继续往深海中探望。

　　我无奈，自己走出去这一块，去翻看智伽尊者的开心记忆。他开心记忆并不多。因为他这一万三千余年，过得太宠辱不惊，他性子太平淡了，冷冷清清的。大多数记忆是灰白的，就是日常抄经、打坐、参禅、修炼、讲经、开坛、辩论、练剑、下凡行善。

　　我正看得打呵欠时，紫微帝君叫我了：“阿穆，我找到了你想要的那段了！”

　　他招手，我连忙寻着光线跑了过去。没想到画面是智伽尊者将我抱回四方舍，给我换了一双眼睛，然后他抽出我脑中的数十丝记忆，剪出来焚毁了。

　　他问道：“你还记得你换过眼睛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紧接着又疑惑起来了：“仅仅是给我换眼，他这是治病救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抽去焚毁了？”

　　紫微帝君表情甚是微妙，含笑问道：“这给你换的这双眼睛，从哪里来？你又是如何瞎的呢？你之前是不是杀了谁，因此受了伤？”

　　我满心困惑，问道：“——我杀了谁？天庭哪个神仙失踪了？”

　　紫微帝君笑起来：“这我倒没听说。”他抬手拂去这一条，定了道紫色追光，抛了出去：“有了这一条，就可以追到前面一条记忆。”

　　不一会儿便飞来了一条，点开一看，画面竟然是翊圣真君送来一个盒子，那盒子打开，是一双眼睛。翊圣真君和智伽尊者，他们两个一个送眼睛，一个收眼睛，从始至终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紫微帝君难以置信地盯着画面：“听南？——他怎么会？他来这里——他们两个？”

　　他右手蕴含紫光，蓄力便要发作，我吓得连忙拉住他手臂：“你做什么？我们在尊上的记忆深海里，你别乱来！你要是搅乱了一切，那就麻烦了！”

　　紫微帝君问我：“听南为何同定?会有这种私交？我怎么不知道？”

　　我皱眉问道：“谁是听南？”随即明白过来：“啊，黑煞原来本名叫听南！”

　　紫微帝君笑起来：“不然呢？你以为真叫黑煞吗？”他掌心张开，数道紫光漫天飞了出去。

　　我惊得缩起来脖子了：“喂，蛇精，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他笑道：“你放心，我只是抓取他与听南有关的记忆。听南性子看着温和，整日救人，乐善好施，却是个极冷漠的，他同谁都不会深交的。一直过着淡如水的日子。他比定?还冷。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我当然好奇，只是没好意思承认。

　　他见我红了脸，勾住我的腰，低头将我举抱起来，含笑落吻。我每次被他吻得双腿酥软，心跳狂乱不止。他眼角余光瞥到紫光回来，含笑将我放开：“好了，乖，不逗你了。”

　　他抬手，手指一勾。

　　先回来的第一丝记忆，画面展开竟然是在天之极。

　　在画面中，从智伽尊者的眼睛望过去，翊圣真君站在前面，而翊圣真君与他一道望向玉阶台，玉阶台中间跪着一对穿喜服的夫妇。

　　紫微帝君饶有兴趣地笑起来：“我们终于找到了。喏，你看那女子，你不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吗？”

　　我细看，确实觉得眼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我静静看着那对新人跪伏行礼，那新郎朗声道：“古之女皇，创世化万物圣者，始母神在上，弟子傅律今日与释白愿结为夫妇——”

　　我震惊了：“那个，那个是我？！”

　　我不禁皱眉道：“我，我和律儿，我们两个在成亲？！在过家家吗？！”

　　紫微帝君笑起来：“过家家怎么了？你们两个看起来挺配的。青梅竹马，少年阔意欢肆，玩闹多正常。”

　　我本来想说“你才多大，说话老气横秋的”，然而顿了顿想起来，他只是长了张极具迷惑性的少年俊脸，还有一对小虎牙。他如今已活了快六万岁了。

　　在智迦尊者的回忆中，傅律还在继续：“不求死生永继，不求来世，但求有生之年日能得以相守。此婚约自弟子命终之时归于解除，自始断绝。”

　　因为是背对着，所以看不清他们的面容神情，看上去像是律儿在给我擦泪，然后变出来一只蝴蝶。

　　紫微帝君笑起来：“你喜欢蝴蝶啊？他给你变出来个蝴蝶，你就这般欢喜？”他拉着我的手，低头吻了一下，然后亲昵拥我入怀中：“你知道天庭为何没有蝴蝶吗？”

　　我问道：“为何没有蝴蝶？”

　　紫微帝君笑起来：“因为广睿天帝之子，怀德太子，曾经爱上过一只蝴蝶精。广睿天帝杀了那只蝴蝶精。怀德太子当夜得知真相就殉情了。自此，广睿天帝将天庭所有的蝴蝶全部杀绝，只剩下人间有蝴蝶了。”

　　我不禁叹气：“广睿天帝是个疯子。我还记得他屠了红凤全族，杀了天庭所有的猫头鹰，还将那个叫和潹的猫头鹰碎尸万段。他篡位后，将桑燮囚在一个三尺见方的暗室里，那暗室就在他床底下。每晚要下去见她。”

　　紫微帝君嗤笑道：“说什么见她？傅无澜不就是去奸她。”

　　我抬手捶了他一下：“死蛇精！你说话好难听！”

　　他环住我笑起来：“你能指望这么个疯子对一个绝世美人做出来什么好事？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他摸着我的脸，叹气道：“我见过桑燮。她很美。只是太冷了。比你还冷。”

　　我不禁笑出声来：“我哪里冷？你们一个比一个能胡扯！”

　　紫微帝君含笑摇摇头，未再讲什么。

　　这时，画面中律儿声音冷淡地问：“你们来多久了？”那个新娘的头转过来，果然是我。

　　忽然间识神域一阵摇晃，如同地震。

　　我抓住紫微帝君的衣袖：“该不会是尊上酒醒了吧？”

　　他笑起来：“不是。这是定?自己情绪波动。我们在看这段记忆，而他此时在睡梦中也在看。这记忆，勾起了情感震颤而已。”

　　我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