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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   “江舒,你在笑吗?”
      江舒从略微的走神中被拉回,竟不知自己的表情如此明显。或者只是眼前人善于观察。
      “不要忙着找理由拒绝我。我了解你,比你所能想象的最大程度更深一步。”
      “了不了解我不知道,但了解和喜欢并不是一码事。”她淡淡道。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一个周日……”他自顾自地回忆。
      魏忠庭突然决定住到学校宿舍,那天便提前返校收拾行李。
      大概是上午九点钟,太阳逐渐灼热。学校几乎没有人,无论老师还是学生没有谁会在周末上午就回来的。
      他拎着行李箱,特意抄了一条偏僻的近路,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女生闭眼躺在角落的草丛里,那处角落被红色屋檐的阴影半遮蔽着,那人上身晒着阴凉,下身晒着阳光,耳边一团紫红色的酢浆草,好不舒坦。
      魏忠庭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好奇地盯着看了会儿。
      她头枕右手,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腕,腿翘着,晃着脚。可是有泪珠不停地从眼角流下,然而她面容舒展,放松,仿佛只是生长了别人的泪腺。只有长久地观察才能发觉她偶尔脸颊肌肉的抽动,显示出内心矛盾的情感。
      魏忠庭颇有兴味。
      “我从边上经过,没忍住盯着你看了一会儿,你的眼泪不停地流,可表情那么舒展,动作那么悠闲。那种奇异的悲伤……。”
      灯光下魏忠庭温言软语,眼眉向下竟透着悲悯。此时正是夜深无人,花前月下,蛾子从他裸露的胳膊擦过。
      他或许想象自己是救世主,只是穿着运动衣和名牌足球鞋而已。
      “我猜测你或许有些不可与人言说的部分。从你一举一动,表情肌肉牵动所直白展露出来的情绪背后似乎还隐藏什么。也许沉重的东西说出口以后就将变得轻盈,而我会是一个优秀的听众……”
      他向前走进一步。而江舒往后退一步。
      魏忠庭笑了下,觉得眼前女孩像一只受惊的瘦猫。他不紧逼,反而绅士地让一步。他生而自信,嘬了一口奶茶,脚尖轻快地点地。无声的歌从他心里流淌出来。
      我在救赎你啊。

      这番话确实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江舒不欲在自己为何流泪上纠缠,先不痛不痒地揭过此事:“你见到的每个女孩,或多或少都有些值得怜惜之处,我也没什么特别。”
      魏忠庭还欲再说。
      江舒直接截断他的话头:“我曾经听说,你的前女友转学时心情不是很好。或者我应该说得更明确些。魏忠庭,你这套娴熟的狩猎把戏,玩过多少回?”
      “女孩都是些脆弱的动物,被家庭和朋友抛弃的就更是如此,她们的心口裂了一条缝,时刻都想找谁依赖,你便趁虚而入。以为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可以像阳光一样照进去。你是这样想的,对吗?”
      魏忠庭道:“你以前根本不会说这么多的话,这么直白。我戳到你的痛处了?”
      “不。”江舒否认:“你的观察力敏锐,超过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我难免有些好胜心。在你这一步棋后亦忍不住跟上,看你狼狈逃窜,正如你之前所享受的一样。
      你想把我的壳剥掉,但我的壳下并不是弱点。所谓的悲伤不能使我恐惧,恐惧也不能使我软弱。”
      “真的吗?”魏忠庭道。
      他的神色忽然一变,暗夜里好像什么东西嗡鸣了一声。
      江舒一时间汗毛立起,转身就走。
      然而手腕被一把薅住,然后往回拽过去,按住。
      身形上的巨大差异使江舒觉得自己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黑影蒙住,黑影异常的粘稠,有力,把深秋的风声和冷淡的月光都隔绝在外,像一池流沙,从脚底开始,甚至漫过了她的胸口,喉咙,口鼻。她几乎呛咳出声。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异常娴熟,呼吸滚烫。
      奶茶砸在地上,沉沉地一声响,似乎有鸟被惊起,扑棱着飞向别处。被压低的树枝的影子弹回,在她的眼角晃了晃。
      “太亮了,这里。”魏忠庭道。他一手摁住江舒的脖子,往行政楼后的小花园去。
      冷,风吹在大片的皮肤上,灼热的呼吸。
      江舒仿佛短暂失去了意识,又似乎清醒得很。一半的她被死死禁锢住,挣扎不得。一半的她,死死拽住旁边的枯树。但她没有出声。她无法想象自己疯狂地大喊大叫的模样。
      此时她才开始后悔体育课为什么时常摸鱼,脆弱的身体就是她坚不可摧的防线上最明显的疏漏,而她潜意识里居然不认为有人会攻击这处,所以只能看着自己的手被从树干上掰下来。
      她下意识把手伸向了被半褪下的裤子口袋。
      那有一把美工刀。
      自从她确认了异化的发生,她就放了一把刀。但几乎是玩笑似的准备,她不愿想到会真的有一天,朝着一个人使用这把刀。因为她整个的十八年,包括未来可能的日子,都与杀人的利器无关。
      万一他死了呢?
      万一他抢走了刀呢?
      她不得不犹豫。
      可有的时候,是没有选择的。
      最后一刻,她用指甲拨开了美工刀的盖子,一把握住了刀,她的手伸在半空中,大拇指轻轻地,把刀片往外推。
      然后,刺下来,从背部。
      魏忠庭痛苦地哼了一声,所有动作都像按了暂停键。
      美工刀根本没法刺得很深。江舒趁机将刀拔出,站起来,然后用脚狠狠碾一下他的伤口。
      一把刀而已,她就赢了。
      所幸她面对的是一个高中生,和她一样的高中生,他们都正正常常地长大,上学,对老师问好,和同学开玩笑,每天都是朝阳和晚霞,连校园欺凌这种事,都像是只发生在电视上。原来只要用刀狠刺一下,他就疼得站不起来了。因为他的人生从来没有经历过更大的痛苦。这一点她多清楚。
      “魏忠庭,你被人捅过刀吗?”她问。
      只有沉重的呼吸。
      “记住现在的疼。”她缓缓地说,“离我远点。”
      魏忠庭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抬头时,惊讶地发现那个女孩在笑,就像他第一次看到的那样,笑微微的,没有狰狞和伤痛的痕迹。
      接着,他听见了远处的脚步声。
      魏忠庭不得不马上离开。他知道一切的痕迹,另一个不想被知道的人自然会处理。他走时撑着墙,甚至注意到不把血蹭到墙上,那样就不好处理了。
      平蔚是课代表,趁空过来送作业的,没料想进了校园凶杀案的现场。来得不早不迟。
      江舒背对他站着,手里的美工刀还在滴答滴答地流血。他想象她回头时脸上溅到的血珠形状,然而事实上面庞却和以前一样白净,肌肉也是一般舒展。
      平蔚望了一眼魏忠庭离开的出口,也不知是看清了没有。“要报警吗?”
      江舒道:“不用。”
      平蔚难得多说了一句:“应该报警的。”
      江舒淡淡道:“遭到侵害的女孩所受的鄙夷和质疑远胜过怜悯。”
      然后,她侧了侧头,笑问:“人的心脏在哪一侧?”
      “左边。”
      “还好。”她呼出一口气,“我记不清左右,担心错了。”
      平蔚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究竟是希望刺左边还是右边,于是他直接问了:“你捅的哪一边?”
      “右边。我不想出人命。”
      江舒趁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平蔚的脸色,可是平平淡淡的,她没看出什么。
      “不要着急。我祝愿他高考春风得意,金榜题名。”
      她轻轻地说。她从卫生间里拿出拖把,把现场的血迹都抹掉。那把天蓝色美工刀上的长颈鹿,仰着头一脸天真的模样。
      平蔚只是看着,神色有些凝重。她把外套借给江舒,二人从少有人经过的小径往宿舍方向走。
      “是因为异化吗?”
      江舒:“没有完全准确的答案。在我看来,魏忠庭以前就让我觉得有点奇怪,所以我才会觉得与异化无关和他单独相处,他的前女友转学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但是□□……”
      她不动感情地说出了那两个字:“我不觉得他有这个胆子。”
      平蔚不作声。他似乎应该对江舒的遭遇表示些同情,但显然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表示毫无必要。这种强硬的姿态并非出自羞耻,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一直以来发自心底的不软弱。
      “你难道不想问,当我用刀捅他的时候,是不是受到异化的影响?”
      平蔚其实不想问,他觉得这或许就是江舒。
      那样的时候,她还在思考左右,思考怎样去震慑一个远比自己强壮的人,收拾好现场,预备好报复,重新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生活,不使任何意外掀起波澜。平蔚想,异化里不会有比这再好的队友了,只要她的刀锋一直向外。
      而江舒也在观察他,她暗自思忖,平蔚当真是冷心冷情,波澜不惊。
      他把他送到宿舍门口,说:“先休息吧。我帮你和老师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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