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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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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以为这会是一个无眠之夜,一小时前的影像将以灰败的色调被反复播放,折磨她的神经,叫她明天上课打瞌睡,但是没有。
她的手放于枕下,指尖缓慢摩擦美工刀光滑的塑料壳,似乎勾勒着长颈鹿图案的笑脸,有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环绕,但谁能想到呢,恰是鲜血保护了她。这使她在些微的惶惶之中有了安心。
如果还有谁,我有刀……
她又不免想到如何对付魏忠庭,但凭空想象复仇是弱者聊以□□的事情,而她心中也难有什么彻骨的仇恨,反而像是行车路上撞了块石头,狠狠颠簸一下。对于车来说,颠簸是不可避免的,而继续行驶才是第一要务。
床铺将她拥住,黑夜拖她入梦乡……
她仿佛一个魂灵飘入了另一个世界,附在一个和她长着同样面孔的人身上。
外面下了雨,又好像没有,扑面而来的夏天的热气将她拥住,飞虫盘旋着的灯光疲倦地照着一截曲折的石子路。
她似乎走过了冷清的郊区,进入城市逼仄的巷道,从灰暗的后门扭开锈迹斑斑的铁锁,进入一座高楼,在满是灰尘气息的楼道里,慢慢地爬到了钢铁骨架的顶部。
她撑着栏杆,静静眺望城市中心的各色霓虹,但眼底是一片紫色原野,水草在潮湿的清晨摇曳。
“我想,他有一双纯黑的眼睛……”
江舒从梦中恍然惊醒时,心中还有这句话在回荡,不知是谁的音色,像是痴痴地呢喃,而梦的具体情境已然消散了。不过那一定不是一个快慰的梦,而是仿佛孤身于荒芜之地的寂寥,引得胸口有些酸胀。
江舒有个习惯,她喜欢把梦记下来分析。这被她视作一种了解自身的方式。她觉得自身意识是洪流滔滔,她所能记得的不过涓滴,绝大多数奔涌着的潜意识,浮起又被迅速忽略,然后时间冲着它向前一去不复返了。那么她便做周公,一解自身的梦境,或许能捞回些碎片。
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良好的记忆力,感知力,排除无关紧要的细节的能力,将梦境与现实联系起来……
还要控制梦境与现实的距离。
解梦是只能自己亲手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读懂别人光怪陆离的梦境下的真意。
江舒相信自己的方法是科学的方法,不像什么周公解梦之类,纯粹是民间的猎奇怪谈了。
台灯打开,笔下唰唰。耳边传来舍友沉闷的声音:“铃响了?不想起床啊……”
“还有两三分钟,醒了就起吧。”这样或许来得及到食堂慢吞吞地嗦一口面,而不是拎着包子匆匆赶到教室,和李文辉大眼瞪小眼,等早读课结束再吃,热腾腾的包子都凉透了,还有什么吃头。
江舒唰地拉开窗帘,远处的地平线微露红光,草木萧条。
“要死啦!我还没换衣服!”
江舒转头笑骂:“是谁前天没穿裤子在屋里跳舞,今天倒害羞了,放心,树给你遮着呢。”说着把窗帘合上。
“江舒老贼!姐姐的清白!我杀你!”
江舒和菱子给Mrs.Meng送作业,路上又被历史老师叫过去帮忙拿东西。
巧了,平蔚也在这。
他们的老师是个文雅的中年男人,平时喜欢穿浅色风衣,办公室里大多数植物都是他亲手养的,也割爱给同事不少。此刻在一盆姬玉露边上絮絮叨叨,想必是布置给课代表任务时偏移了话题,又回到他心爱的花花草草上了。
平蔚就在边上静静听着。
江舒难免朝他那里多看了几眼,历史老师顺着望过去,不禁感叹这真是年少慕艾的时光,调侃道:“陈老师,你们班的课代表和你一样帅么。”
陈老师爽朗一笑:“我是老了,现在的小年轻好看。”他看了下江舒和菱子这边,“小姑娘也很有灵气。”
听闻对自己的夸赞,平蔚矜持地弯了一下嘴角。
“这是平蔚?怎么当你的课代表,你们数学老师不来抢的?”
平蔚在数学方面的出类拔萃显然人尽皆知,足以代表普通班挑战一下创优班的种子选手。可惜人无完人,语文就显得有些平庸。江舒曾经奇怪过这人为什么不选择理科,就一般经验来看,语文成绩不好的人历史也不会很优秀。
“虽然我数学考得好,但其实我内心里更喜欢历史。”平蔚道。
这话实在得整个历史办公室的老师们欢心。
“是的呀,数学这种学科就是工具……”陈老师点头。
江舒暗道,我倒是愿意用历史换一下数学,历史不过一百分,再如何优秀也只能八十出头,数学可是价值一百五十分的核心重量级学科。在她心中地位仿佛一个俊俏的渣男,每天劳心劳力呕心沥血费劲追求,他却坐拥无数备胎若即若离,时不时还在重要的考试上甩臭脸子,直接把她总分砍下去一大截。
倒是语文皇后和英语贵妃恪守妇道,纵使她时常不闻不问,偶尔送一下温暖就足以使他们在背后默默支持着,助力每一个大学梦。
江舒正出神,忽然注意到平蔚的眼睛,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可他的眼睛在光下依旧是纯黑色的,一种深沉的颜色。
“我想,他的眼睛是纯黑色的……”
江舒不由联想到这句话。
其实亚洲人的眼睛大多数是棕色,很少有纯粹的黑色。她觉得可能是距离造成的错觉,可那纯黑色依旧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梦境在眼前徐徐展开,而在那次相撞之前,她与平蔚之间仿佛有些被掩盖的渊源。
回去时,菱子“不怀好意”地问:“你认识平蔚?昨天他来帮你请假的,你肚子现在还好吗?”
“还行吧。”
菱子捏了一把她腰间的软肉:“好啊,你现在居然开始逃晚自习了……虽然昨天是文化夜市,也没人学习。不过你还专门找个可信度高的学霸来帮忙撒谎。他可没说你怎么回事,被我一诈你就露馅了。”
江舒连忙躲开她的手:“菱子饶命!”
“你还骗得过我?你什么热的凉的酸的辣的都吃,我可从来没见你闹过肚子。快说,你和学霸怎么有一腿的?”
江舒本来想说没有多熟,但一想到魏忠庭从菱子那里挖到了自己不少消息,然而又不想告诉菱子魏忠庭究竟如何如何,来叫菱子闭上自己叭叭叭的小嘴。于是索性说:“我觉得他长得合我心意,现在我已经芳心暗许了!”
这个重量级的八卦炸得菱子半天没反应过来。她和江舒打小认识,除了小学鸡啥也不懂的时候,二人一起追在漂亮小哥哥身后跑,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男生表示过特殊的好感。她既想追问八卦,又不免担忧地说:“现在是高三,你别忘了学习啊……”
“放心,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不过既然我心有所属,你可替我防着点魏忠庭,别让他来搅和我美好的爱情。”江舒正信口开河,预备再渲染一下自己如何痴心不改,哄哄菱子这个大傻瓜,可一转角正看见平蔚站在那,手里拿着张卷子,显然是在等自己。
他的表情有些尴尬。
不知自己这美好爱情的宣言又有多少被他听到了……江舒觉得一股酸爽直冲天灵盖,发自内心地开始痛恨自己内心戏太多,嗓门也过大了。
菱子一脸“你们聊,我撤退”的表情,礼貌地打个招呼,溜得飞快。
江舒看了眼他的眼睛,纯黑色的。
“你有发觉自己的眼睛是纯黑的吗?”话一出口江舒立刻就后悔,刚才还在深情告白,现在又谈起眼睛颜色问题,很难不叫人觉得有挑逗的意味。她想要找补。
平蔚却淡定地回答:“黑色素比较多而已。”
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江舒知道他明白了自己胡说八道的意思,当真是玲珑心肝,一点即通。
“你是决心要参加今年高考的?”他忽然问。
“如果不是当天发生了极其严重的异化,没有理由不参加。不然我们干嘛呢?”
“但课堂总是被异化打断……”平蔚说,“你文科好,我理科好,反正所有新内容都学完了,我们可以互相补课。”
江舒笑道:“忽然这么有觉悟,这次市统考是不是没考好。”她顺手接过平蔚手里的卷子,正好是古诗文填空的那面,一句“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在空白处抄了十遍,江舒一细看,有三个长得不一样的“橐”,偏巧最后一个还是错的,不禁笑出了声。
往前一翻阅读理解的答案,她又感慨道:“老师说我答题不懂套路,看到你这答案我还是觉得太有套路了也不行。全是技巧,毫无感情。”
平蔚没在意她的奚落,只沉着地道:“你可以把数学卷子给我看一下。”
一击必杀。
江舒想到自己八十分的惨烈分数和李文辉沉痛的表情,顿时笑不出来了。这真是大哥笑二哥,何必难为彼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