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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长安的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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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熙帝也有些头疼,怎么老六也来掺和:“你又是怎么了?”
“儿臣的表妹初次造访中书令府上,诸多礼仪尚不熟悉,怕冒犯了赵大人府上的贵客,故而赶去教导。”
表妹?还能是哪个表妹,元熙帝来兴趣了,自己这个儿子一向把那姑娘当眼珠子一样护着,如今怎么舍得放出来见人了,他故意道:“是哪个表妹?朕可曾见过?”
“便是儿臣的姨母平南侯夫人所收义女。”
“哦,是羲言啊,赵经业,你说说,这姑娘在你府上表现如何啊?”
赵经业向左一步:“回陛下,六殿下实在是言重了,微臣只恐招待羲言姑娘不周。”
赵大人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元熙帝果然知道此女的存在,他只庆幸昨日那些不规矩的话不是从自家四丫头的嘴里说出来的。
下了朝,有人不解:六殿下为何要自己站出来说这事?
有人道:常御史那张嘴饶过谁?自己说出来罪名还能轻一些。
又有人道:那可是一年的俸禄,虽说皇家子弟不靠俸禄吃饭,但也没必要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吧?
有路过之人大发善心解释:“他哪里是在赎当街纵马的罪过,人家是在告诫所有人,不要打那位姑娘的主意,说话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值不值得大理寺少卿一年的俸禄。”
众人听这声音熟悉,抬头看去,竟是那位今日朝上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的四皇子萧祁慎。
这位殿下见众人一脸呆相,“哼”了一声,一甩衣袖走远了。
羲言作为大理寺少卿的“家属”,耳濡目染,也跟着熟悉了不少律法条例,知道萧祁钰自请谢罪之后,实在是有些心疼他,他这些年在大理寺如何辛苦,她怎会不知,没有人比他更值得那些俸禄。
萧祁钰倒是没事儿人一般,还能与她开玩笑:“怎么,怕我养不起你了?还是心疼我的俸禄?”
羲言不接茬,养不起不至于,心疼是自然的,这害的可是自家人的口袋,当时只想着贬低自己,却忽略了背后这许多事情,实在是不应该。
第二日,大理寺从二皇子萧祁成家中搜出信件若干,与那日他在大殿上讲的都能对得上,萧祁成达成了宫牢一日游,而后接着当他的二殿下。
又过了三日,吏部侍郎陈与安主动领罪,将一切罪过揽到自己身上,言他为了得到萧祁成的青睐,才自作主张做了“骷髅神”之事。
陈与安一出,萧祁钰就知道,这案子或许永远都找不出真正的凶手了。
陈与安其人出身寒微,三十岁才中了进士,做官不过几年,家中四位长辈接连去世,因着守孝的缘故,已近不惑之年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怎么看都是替罪羊的不二人选。
任凭金銮殿上风云如何变换,羲言终归是又恢复了以前的日子,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萧祁钰陪着的日子。
清晨还在梦乡之际,就被莹秋掀了被子,闭着眼睛坐起身,满口答应定会立马穿衣。
等莹秋转身准备盥漱用物的时分,倒回去在床上再赖半刻,最后在素盈的三催四请威逼利诱下挣扎着起身。
眯着眼睛盥漱,直到坐在没有萧祁钰陪着的早膳桌前,晒了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闻了冒着热气的食物的香气,才能完全睁开眼.
夹菜时分,听素盈汇报殿下多久前已出门上值了,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提醒她,今日又比殿下规定的时间晚起了多久。
或者干脆就叫不起身,素盈只好派莹秋去府门口守着报信,大多数时候只来得及赶在夫子进府的最后关头勉强收拾好羲言。
穿最好穿的衣裳,挽最简单的发髻,早膳都来不及用就火急火燎赶到书房。
而后空腹听夫子授课,认真不了多久就开始百无聊赖。
研究夫子当日穿的衣裳,盯着夫子讲话时一颤一颤的胡须,再摆弄摆弄书桌上的小摆设。
盯这里瞧那里,就是不听夫子讲学。
通常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夫子恨铁不成钢地怒摔戒尺,再喊羲言重复一遍他方才讲的内容。
可羲言就是能一个字不落地照着念出来,连停顿也不会有一处。
再加上她跟着萧祁钰长大,耳濡目染,如无例外还能分析一二。
每当这时,莹秋就一脸钦佩地瞧着她,虽说她这些年跟着羲言一起听夫子讲学,长进了不少,比起羲言的悟性来,还是差了一些。
瞧着主仆二人挤眉弄眼,夫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挑不出毛病,只好老生长谈,将羲言自五岁上就不见一丝长进的一手字拿出来一评再评。
羲言于是装作受教的样子,专心片刻。
然而要不了多久就不自觉两眼放空盯着窗外,直至下学,气的夫子胡须都要掉光。
所以从前每隔几个月就能见到夫子午膳也不回自己府里去用,坚持留在府中等萧祁钰回来,而后结结实实朝萧祁钰告一状:
“殿下,老夫真是无能为力了,羲言姑娘的学问没得说,那一手字却一点长进也无,老夫深觉自身无用,还望殿下放老夫归乡,为姑娘另择名师。”
羲言躲在暗处偷听过几回,夫子每次告状的说辞都相同,一个字也不会改。
她于是学夫子叹着气,捋着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与莹秋玩笑:“某种程度上,我与夫子也算是天生的师徒了。”
萧祁钰这时只能无奈应下:“夫子多担待,羲言多亏了您教导才能勉强有一点见识,恰好近日新得一古籍孤本,明日我就差人送到您府中如何?还望夫子不计前嫌,教授羲言至她出嫁。”
羲言躲在暗处扑哧一声笑了:“某种程度上,哥哥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兄了。”
谁叫每每夫子请辞,萧祁钰都“恰好”新得一孤本。
萧祁钰这些年送走的古籍孤本,几乎要将府中珍藏搬空,偏偏夫子就吃这一套。
不过也算为这些孤本觅得好去处,不至于让它们流于市面,又得不到妥善的保护,反而成为长安城世家权贵斗富的工具,这些书留在府中本来也只能积灰,萧祁钰对孤本不怎么执着,而羲言除了功课,是一眼也不愿看正经书册的。
羲言总是毫不自谦地觉得,像她这样的学生其实最好教授不过,虽说算不上有多么听话,但别人能学会的东西她总能一样不少地记住,并不用夫子多操心。
就算是担心出现她本该知晓却一知半解的情况,只需将责任推到学生身上,以她不服管教、不专心听训来交代即可,最简单不过了。
可夫子却一日也不愿糊弄,总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睛,这一瞪就是十一年,若说一开始夫子并不知她的课业水平,担忧情有可原。
可这些年,夫子从一开始的不定时请辞,到现在的固定每隔三四个月就要去萧祁钰面前闹一闹,时间极其规律。
若非知晓内情,羲言该以为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了,她很难不怀疑,夫子是摸准了萧祁钰会用古籍孤本安抚他,才故意为之。
怀疑归怀疑,羲言并不敢去萧祁钰那里造次,这事终归是她自己按捺不住性子。
其实萧祁钰一开始也曾考虑亲自教授羲言功课,不过抽不出时间只是其中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因亲近之人教授多有不便,尽管当时羲言进府不久,有所克制,终究只是个小孩子,还不会控制情绪,又失去了记忆,她稍微一个神情不对,萧祁钰就容易心软。
陆夫子是萧祁钰在跟随舅舅出征北境返程中结识的一位教书先生,年近花甲,孑然一人,独独痴迷于古籍研究,萧祁钰为夫子提供珍贵书册与钱银,请他为羲言指点功课,自己则不插手夫子的教学方式。
故而自陆夫子来了以后,羲言每日都要就着夫子布置的练字功课发愁。
不过虽说萧祁钰一直将羲言保护的很好,但却会主动让羲言了解世间疾苦、官场龌龊,与石樾谈事也从不会避着她。
晚膳过后,萧祁钰回书房处理公务,羲言就跟着坐在他对面。
萧祁钰不用抬头,余光即能看到她咬着笔杆子,对着书桌上空白的纸张发愁。
若是有人在旁仔细观察,即能发现,羲言眉头紧皱的样子,与萧祁钰如出一辙。
有时羲言觉得无聊了,就会凑到萧祁钰身边,并不说话,只安静在旁,看他提笔写字,萧祁钰师从太子太师,字很不错,自成风骨。
他写字时,身姿会较平日紧绷一些,手腕却很放松,他手指长得很好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握笔时像是注入了魔力,落笔便成一篇漂亮干净的文章。
羲言总觉得看萧祁钰写字都算是一种享受,不像她自己,那一手字怎么练也无长进,也因此,她写字时不愿萧祁钰在侧,一见萧祁钰有偷窥的倾向就伸胳膊护住自己书案上的纸,像是护崽的母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