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对苦命鸳鸯》上官柳七七

70、桃李

　　一个月后，画室正式上课了。
　　由于教学对象是儿童，没有考试的需求，倾向于注重兴趣的培养。所以高洋花了一部分心思花在激发同学的兴趣上。
　　他经常就地取材，捡过蜗牛、树叶、独角仙；让孩子观察和模仿，甚至企图抱点小动物，不过考虑到安全问题，也只是想想而已。
　　这天课后，高洋布置完作业，照例在小朋友等家长来接的时候，讲讲美学知识。
　　他指着画室门口，那里一些经常蹲点等食的流浪猫，今天来的是一只田园狸花猫。
　　“走，看大狸子。”他带了一点展越喂野猫的猫粮，自己端过去吸引大狸猫的注意，然后让小朋友在离它三米开外的距离展开观察。
　　旁边小朋友跃跃欲试地想去撸猫，被高洋一声咳嗽吓得退了回去。
　　“只能看不能碰。”高洋盯着大狸猫，问，“你们都觉得它可爱，那有没有想过它为啥可爱。”
　　小朋友摇头。
　　高洋继续解释，“首先看整体，它体积小，体型圆润，再拆开看，五官也是偏圆，圆脸，圆眼睛，圆身材，矮鼻梁。这几个元素都是圆形，没有一点棱角，所以它们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很好接近的感觉。”
　　肥肥的大狸猫埋头苦吃，并没有在意自己被当成模特这回事。
　　一边已经有积极性高的小朋友开始画了，高洋就在旁边提醒，“先画猫头，圆形，椭圆也行。耳朵，三角形，角度收一点，圆鼻子，圆眼睛，胡须。还有呢……”
　　在不远处的咖啡店里，三双眼睛正盯着手机屏幕，进行激烈地厮杀。
　　“越哥，掩护我。”
　　“等我三秒。”
　　“完了，我被抓了……”
　　展越懊恼地放下手机，看了一下对面的高洋。他坐在花坛边沿，一只手搁在膝盖上，一只拿着瓶矿泉水，手指着对面小朋友的画，侧着脸，很认真地在解释着什么，下颌与侧颈形成着优美的线条，讲话时酒窝时隐时现。展越心想是不是上天为了让高洋去教小朋友，特地给他添了双有亲和力的双酒窝，不然光凭那张压迫感超强的冰块脸，估计小朋友都不敢看他。
　　随着家长们陆陆续续接走孩子，展越便带着人往画室方向去。其实他今天带来了好消息，所以早早约了人在这里等。
　　高洋刚送最后一个小朋友，紧接着三个熟悉的身影就跟了进来，其中一个不必说当然是展越，另外两个女生一看也是老熟人。
　　“诶？斯语？”他猛地看去，都有点不相信，因为实在是想不到，“陈果？”
　　话音未落，两张成绩单就举到了他眼前。
　　“老师，你看！”
　　啪啪两声，两只手将成绩单拍在桌上，高洋定睛一看：江州美术学院。
　　“考上了？”高洋愣住，他再三确认了成绩单上的姓名，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厉害。”
　　美术统考的分数一般2月出来，有的名校会稍迟些。高洋一贯都会和学生保持距离，在当时解约之后，就和之前的学生都断了联系。所以眼下斯语和陈果能找到这里，不用猜也是展越的功劳。
　　他回头要问，展越却已没了踪影，看样子是溜到二楼去了。
　　“其他人怎么样？”高洋问，“你俩我也不意外，考上是正常的，考不上肯定是发挥失常。”
　　斯语嘿嘿笑道，“老师，您日常与世隔绝也不看朋友圈。”她拿出手机翻了翻，递过去道，“孙校长发喜报了，今年我们班全达线了，而且除了我俩，还有好几个江美的。”
　　高洋听后赶紧接过手机，一个火红的喜报映入眼帘，他笑，“那你们好好准备高考吧。”
　　陈果点点头，“我们要是拿不到江美的offer，就没脸见你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高洋指了指空空的前台，开玩笑道，“拿不到offer可以来我这当前台，我这儿正好缺个能说会道的。”
　　他说这话也事出有因，前两天有家长来理论，说他讲话太严厉，打击了孩子的自尊心。虽然他想不起来自己那句话打击了，但是在后面几天的课上，讲话一次更比一次柔和。
　　可小朋友都是给点阳光就灿烂，柔和过了头，作业就退步了，家长就又着急了。为此他进退两难，碰上难说话的，一说半小时，连上课时间都耽误了。
　　“真是时代变了，现在的家长也太护犊子了。”斯语听后，不满道，“我跟你们说，我小时候学画画，那个老师直接跟我爸说我没天赋，别浪费钱了。我爸回家劈头盖脸骂我一顿，说我不争气。”她砸砸嘴，“我现在真想把联考成绩单甩那个老师脸上。”
　　陈果也建议道，“是啊老师，你需要助教嘛？我们暑假来给你盯盯场，看看作业，维护维护纪律之类的。”
　　高洋摇头苦笑，“算了，你们回去复习吧，没事过来玩。”
　　送走斯语和陈果，高洋准备开始下一节课，他弯下腰整理着前台桌上的快递和画稿，刚蹲下去，就听见笃笃笃三声敲在桌子上。
　　一个瘦瘦的青年女子，长卷发扎在脑后，带着黑框眼镜，嘴唇抿得很紧，给人一种非常严肃的感觉。
　　高洋记得这女子，她几天前就是这样来的。
　　“老师，我儿子怎么越画越不行了？”卷发女子递上两张画，质问道。
　　高洋接过女子递过来的画，署名是李宇轩。他记得这个男孩，比较自负，难沟通。
　　于是他指着第一张画，解释道，“李宇轩天赋不错，而且对色彩的敏感度很高，但是他手法和力度都不对，完全凭自己的感觉画。”
　　高洋找出李宇轩前两次的作业，给卷发女子对比，又道，“同一幅内容，但是三张画都在犯同样的错误，我已经指出了多次，让他注意力度。这并不难改，只是手轻手重的问题。初学者有自信是好的，但是过于自信不听意见的话，我也不能强行去改变他的想法。”
　　“老师，我儿子可不是初学者，他得过他们幼儿园里的一等奖。”卷发女子不依不饶，“怎么在幼儿园都能拿奖，到您这儿就成了初学者了？”
　　展越在二楼画室躺了半天，一直盯着高洋画架上的报纸，正要过去揭开看看，就被被楼下一阵阵的火药味呛得头疼。于是他凑到楼梯口听了半天，越听越火大。高洋还是惯常的风格，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哪里有错，怎么修改；可对方不谈解决，不谈问题，始终在指责和炫耀，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她来说这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扯皮。双方的立场动机南辕北辙，怎么谈都没有结果。
　　浪费时间。展越下楼加入战局。
　　“总之，我只能说这么多，学生要是不愿意改，也可以看看其他老师的意见。他有天赋，踏实点的话，在哪里学都是一样的。”
　　展越随着高洋的声音来到楼下，他语气里依旧没有情绪，脸上更是万年不变的清冷神色。
　　这也是他的风格，不动气也不想纠缠。
　　他见展越下楼，便对学生家长道，“这位先生是财务，退钱的话您跟他走程序，我马上要上课了，您还有什么要交流的，等我下课。”
　　高洋这话也不假，他不喜欢算账，钱都给展越打理。
　　“对！”展越弯起眼睛友善地笑道，“这位家长，请跟我来，我给您退钱。”
　　卷发女子脸色一变，“我不是要退钱，我就是要个说法。”
　　“您别急”。展越语气温和，又朝高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搞定，高洋会意，不再多言，去前面安排刚来的小朋友坐好。
　　“家长，我们老师已经说了问题，可是家长也需要配合我们，这样孩子才能进步，如果您家孩子不肯改，我们也不能帮他画，那这个问题就没办法解决。我们可以承担责任，解决方案就是退款。当然了，顾客是上帝，您也可以说一下您的方案。”展越边说，边从柜子里拿出□□，开始走程序，“麻烦您出示一下收款码哈。”
　　卷发女子却沉默了半天，也迟迟没拿出手机。
　　那就耗着，老子今天正好不忙。展越内心嗷嗷地吐槽，脸上表情依旧礼貌，甚至在心里唱起了歌，“东边不亮西边亮嘞，梦完黄金梦黄粱～”看看能唱几首，对方才能开口。
　　一首歌快唱完了，双方仍然僵持着。展越正想着要不要再给一个解决方案，抬头却见一个鹅蛋脸，高鼻梁，操着十足北方口音的女子，拉着孩子走进来。
　　她还一脸熟稔地拍了拍高洋的后背：“嘿！高洋！”
　　高洋正在帮学生看画，闻言下意识转身，神情从惊讶也转为熟稔，“是你啊？黄…”
　　“黄倩！”女子笑呵呵道。
　　原来她是那天在公园里，借给高洋手机的女子黄倩。
　　“没打扰你吧？你上课呢？”
　　高洋摇头，“没事儿，刚开始。”
　　黄倩指了指自己的儿子，道，“我刚接儿子回家，正好在这转悠，看着个画室眼生啊，仔细一看，这老板咋还挺眼熟呢？”她一松手，小男孩就往教室里画册最多的地方跑去。
　　“别把弟弟妹妹的画碰坏了。”黄倩叮嘱。
　　她说话声音响亮，缓和了不少刚才空气中的火药味，那卷发女子也被吸引了注意，一时忘了要理论下去。
　　“这是你开的啊？”黄倩问。
　　“对，”高洋点点头，“刚开没多久。”
　　黄倩四处转悠着，啧啧称赞，“环境不错，诶，高洋，我儿子能来不？”
　　高洋起身，走到前台放电脑的位置，对展越道，“你帮我看一下，这一期还有没有空位。”
　　展越打开表格扫了一眼，“哎呀！没有啦！得等下一期，也就是暑假，还有半年呢。”
　　“啊，”黄倩有些遗憾，“或者，插个班啥的？”
　　展越看了看一旁的卷发女子，再次诡秘一笑，对黄倩道，“刚好满员，要是少一个人，您家孩子现在就能开课。”他咳嗽一声，转而对卷发女子道，“您想好了吗？我们这边还有一个解决方案，您可以陪孩子一起上一节课，看看究竟是孩子的问题，还是老师的问题。”
　　“咋的了？”黄倩看气氛有些凝滞，有些不明所以，“啥问题？”
　　展越道，“是啊，这位家长觉得我们教学有问题，要退钱，所以您也别急着上赶着，您可以问问这位想退钱的家长，看看我们的教学方法到底哪里有问题。”
　　黄倩看向卷发女子，她脸色颇为难堪，也确实理亏而说不出所以然，只得没好气道，“我不退了。麻烦老师多费点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玻璃门叮当一声脆响，女子消失在渐暗的天幕下。
　　“你把人架火上烤呢。”高洋似笑非笑对展越道。
　　展越也道，“你就没添柴？明知有空位，还故意要我去翻。”
　　高洋指指黄倩，介绍道，“黄倩，我高中同届的。”
　　“所以还有空位吗？”黄倩看着源源不断进来的小朋友，四周各式各样的儿童画，以及温馨地学习氛围，信任感倍增，“我儿子还能来吗？”
　　高洋点头，“您家孩子之前画过吗？”他问。
　　“画过，”黄倩回答道，“有点基础，他也喜欢。去年报班的老师离职了，现在就没画了，反正在哪都是画，正好熟人还有个照应。”
　　黄倩很爽快地交了钱，又看了看四处忙碌的展越，问高洋，“他是你助理吗？”
　　“不是。”高洋说，“他是我朋友，来帮忙的，我还没来得及招前台。”
　　黄倩面有难色，她侧过脸低声对高洋道，“不瞒你说，我结婚快五年了，一直在当全职妈妈，感觉要和社会脱节了，现在儿子快上小学了，我也想出来工作，可我就是个大专生，现在动不动就要研究生……”
　　“你想来我这？”高洋直截了当问。
　　黄倩难为情地点点头，“正好你这离我家近，我儿子也喜欢画画，你看能不能考虑一下？我是商务英语专业的，结婚之前在贸易公司上班，我有简历。”
　　高洋大致看了一下简历，却有些为难，“我开不了太高的工资，五险一金能保证，可是你都在贸易公司上班，来当前台…我认为是屈才了。”
　　黄倩脸色一亮，“不屈不屈，我不喜欢坐办公室跟人勾心斗角，我喜欢小孩儿，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那你想想……”高洋沉吟，“我也不急着招……”
　　黄倩高兴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