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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风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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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一过,江州的天气就迅速升温了,小风一吹,乍暖还寒,可街道两旁微微抽条的柳叶,却已昭示着春意盎然。
高洋和展越一回江州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画室,展越白天上班,下了班跟高洋交替着盯装修,画室面积不大,到了月底就已经装得七七八八了。
画室的地段属于新区,位置偏南,是一个刚开发不久的商业圈,人气不是很旺,因此租金比较便宜,周边比较多的是一些健身房和桌游店,晚上的时候比较热闹。
到了装修后期,高洋差不多就把自己大部分吃饭家伙都搬进画室了,白天盯装修,回复咨询,晚上画画,经常忙到午夜才到家。
这天傍晚,展越顺路来画室换班,还没进屋,就看见门口的LOGO已经挂出来了。
“风林画室,奈斯。”展越看着logo连连点头,这种水墨风格一看就是高洋自己设计的,白底黑字从左到右按照流线的弧度排开,左上有个酷似徽派建筑的屋顶作为抬头,底线下添了几片绿色柳叶作为点缀,清雅而富有质感,有特点又不张扬。
不想张扬是因为人已经快招满了。
之前展越做了一些宣传册放在周边小区的超市和快递站里,又找了赵乙乙、尤今和黎晓霖几个能来事的朋友,帮着一传十十传百。高洋虽然不是社交达人,但是口碑好,以往积攒了一些稳定的合作方,像是书店、画室,展馆和印刷厂,如今也派上用场。他给对方提供作品,对方帮帖他的广告和宣传册。所以几方一番输出,高洋闲置多年的□□已经被加爆了。
展越一进画室就听见□□的信息提醒声没完没了,自己听得头疼,过去一看几十个未读消息,满屏的红色提醒。可是高洋却跟没事人一样,它响由它响,毫不受干扰地清理着装修剩下的残渣边角料。
“我建议你还是要谨慎筛选生源。”展越指着电脑上的一条咨询,念道,“‘老师你结婚了吗?’什么鬼?”
高洋把收拾好的垃圾打包扔到外面的回收站,又折返回来扫地,“问无关内容的不用回。”
“那也不行。”展越认真回过去,又解释道,“帮你留住客户哈,你回头自己周旋。”
回复咨询是个比较累心的活,问什么的都有,还有的就是来闲聊的,有时候虽然看似加好友的很多,但是最后真诚交钱的大概是十比一的概率。所以展越来者不拒,问什么答什么。
“你雇个前台或者助理呢?”展越伸了个懒腰,“我上班可顾不上这些闲聊的,而且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学生家长可不好伺候,尤其是交了钱。常言道,秀才遇着兵……”
“我不怕麻烦。”高洋打断了展越的长篇大论掉书袋,“你帮我看看帐算得对不对。”
展越扫了一眼,貌似没什么大纰漏,他撇撇嘴又道,“你不怕麻烦是没错,可你一人大包大揽,就没时间陪我了呀。”
高洋一听,停下了手上的忙碌。的确,这段时间都在忙着选址、装修、排课和咨询,没时间陪展越就不说了,还把人家拉过来当免费的劳工。
这么想想,有些过意不去,他抱歉地看着展越,“周末陪你打球?还是你要去鬼市?”
展越刚要开口,手机就响了。
“喂旭哥,我没睡呢,哦哦,明天是吧,好的好的,我晚上准备一下啊,好嘞,886。”
展越挂了电话,头顶一片乌云,他看着似笑非笑的高洋,“谢旭说,明天去帝都出差,要半个月。”
实际上高洋即便是有时间陪展越,展越也根本没时间让他陪。广告行业每个年初都是最繁忙的时候,一堆项目等着开工,一堆等着收尾。每天事连事,会连会,手机24小时开机。
“那没人陪我了啊。”高洋原封不动把展越的意思还给他。
话还是原话,可是从高洋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那就不是说情话的料,说得像念课文一样干巴。
展越恨恨地戳着高洋的酒窝,“嫌我烦,巴不得我走吧?”
“没有,没有。”高洋被他展越戳地脸生疼,“我一个人收拾真的很无聊。”
“那我把冯平平喊来?”展越挑眉看他,窃笑,“她现在算是你妹妹吧。”
江州人都说,如果情侣一人在南区,一人在西区,那和异地恋没有区别。的确就是这么远,冯平平考进了市立医院后,住在离医院不远的西区,可如今展越和高洋搬到了展振朗的老房子住,所以双方的距离堪比隔着一座城。
“不要。”高洋闷声否决,用扫地掩饰着内心的尴尬,“不熟。。。”一个咋咋唬唬的张采薇就够让他闹心了,现在又多了个大大咧咧的冯平平,他怕展越又自作主张,严辞强调,“你再跟上次一样乱给我摇人,我对你不客气。”
展越瞟他一眼,砸砸嘴,“不摇不摇,看把你吓的。”
半个月后,展越从帝都出差回来,高洋画室也装了差不多了。
一进室内,就看见已经装好的前台上摆了一排包装袋,展越走进一看,除了一个文竹盆栽之外,就是是两盒辣牛蹄筋和钵钵鸡,这是展越最喜欢品牌,在市中心,出了江州就吃不到,生意特别好,排队起码半小时起,所以每次出长差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找这家。
高洋听见声响,就从阁楼上下来,手里还有油墨,目测正在画画,“我中午盯着装前台,没时间去机场。”
展越早已拿了串鸡脚在屋里四处巡视起来,唧唧歪歪地指点江山。
其实没什么可指点的,室内装修的很明亮,桌椅都是暖色调,休息区摆了一个橙色的沙发,上面挂着展越贡献的电玩城里夹来的娃娃。旁边还有几个书架,上面摆的是一些杂志、画册;除此之外,墙上挂了不少画。
“可以可以。我表示肯定。不过,你干嘛在最中间摆那么幼稚的画?”展越看了一圈,指着墙上的那幅大白猫和小狗,“这位置可是黄金地段,你不能放点更有逼格的吗?唐卡、人像素描、抽象派印象派,不香吗?”
高洋解释道,“儿童画班你放什么唐卡,吓着人家你负责。”他转过身,指了指楼梯口自下而上的一排画,“你说的逼格,都在那。”
这个画室是两层,下层用来上课,上面是高洋自己画画的工作室,展越伸头进去看了两眼,里面的画稿,书本和工具都摆的井井有条,画架上的画照例用报纸盖着,用夹子夹住四个角,乍一看神神秘秘的,也就没上去。
不过高洋向来是这样,闷不吭声画一段时间,然后要么是他的屋里忽然出现各式各样的画,要么是自己的银行卡里忽然多了几笔钱。
展越不知道他最近又在画什么,也懒得多问。他顺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看,墙上大约有十来幅画,大部分都是人像油画,也就是高洋的看家本领,展越看了半天,终于看见一幅,不是人类的画,标签写的是“月下黑豹”。
或许是因为楼梯间灯光较暗,让黑豹看起来更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展越好奇地凑上去与黑豹对视,只见它通体黝黑,肌肉虬结,蓄势待发;在幽暗的月光下张开嘴露出两排锋利的獠牙,眼里闪着绿莹莹的光;上半身伺机而动,下半身隐没在黑暗中,身型形成一道流畅的动态线条,杀气横生,非常有看头。
“好帅!”展越指着黑豹对高洋说,“你画动物也不比画人差啊。”
高洋看了一眼,哦了一声,“那是上个月客户定制的,我画了两幅,一幅豹头,一幅全身,他们选了豹头的,这张我就自己留着了。”
“豹子多气派。”展越想要拿豹子去换前台大白猫,“用它看家吧。”他说完,正要动手去拆,可就在掀起画框的瞬间,却见一只不明物体,朝着自己飞了出来。
南方的蟑螂。
有半个小孩手掌那么大。
它本身不是什么杀伤力的动物,但是它会乱飞,会乱钻,会产卵,翅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震动,光是听见就头皮发麻。
“呜啊!救命啊!”展越连滚带爬跑下楼,跳到高洋跟前,挂在他脖子上,“高老师救我!”
高洋不怕蟑螂,反倒被展越的惨叫吓到。他回头一看,也是一惊,这蟑螂不知道吃什么了,长得又肥又黑又亮,乍看跟个扑棱蛾子似的。
它飞了几下就飞不动了,停在前台休息。
啪!高洋拿起一本书就砸了过去。
整个世界安静了。
展越听到声音,瑟缩着回头,看见一本厚厚的画册,稳稳地落在前台的桌子上。
也就是蟑螂落脚的地方。
不难想象,砖头般厚实的画册之下,是怎样惨绝人寰的凶案现场。
展越从高洋身上跳下来,捂眼不敢细想,口中念念有词,“蟑螂兄,小强哥,冤有头债有主,鲨你的是高老师,报仇你找他,别找我啊,求求了。”
此时的高洋也是一阵崩溃,让他这种严重洁癖的人去掀开画册,擦除小强的尸体,这种冲击力比上刑还难受。
“祖宗,你消停会吧。”高洋皱着眉掀起画册,快速将眼神移开,动作之快可以说是盲擦,最后连着整本画册都扔到了屋外的垃圾桶,回来之后,看见展越又在鬼鬼祟祟地转悠,简直脑子发炸,“你别动,现在我是老板,我说了算。”
“不要用强权压制我。”展越计划失败,躺回沙发,“我有职业病,尤其看不得你这种不懂自我营销的。自古以来,多少文人才子死于怀才不遇啊,因为他们不会推销自己。”他啃完鸡爪啃牛蹄筋,还挥挥手里的串串签,问高洋,“吃不吃?好好吃。”
高洋想揍他又不好动手,干脆来了一句,“刚才蟑螂从盒子上停留过……”
果不其然,这话杀伤力比动手更强,只听哐当一声,展越连人带签儿送沙发上翻了下去,两眼一阵翻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我中毒了,救我……”展越闭着眼睛,伸长了嘴,“我快死了,要亲亲才能活过来。”
“死什么死。”高洋坏笑着踢了展越一脚,“那东西可是高蛋白,”说完又往楼上去了。
没情趣。
展越索吻失败,还被恶心了一回,只能悻悻然躺在沙发上,从网上订购了几瓶驱虫的香薰。
刚下单,他就看见屋外有两个年轻的女孩正在对自己招手。虽然已经过了营业时间,展越还是起身开了门,招呼她们进屋,给她们各自倒了杯茶。
“是想让小朋友学画画的吗?”他问。
两个女孩看起来应该是辣妈,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穿着都很时尚,进屋后便四处看一些儿童画的画册和宣传册。
长发的辣妈看展越面善,就与他攀谈起来,短发的辣妈话不多,她四处转悠,刚转到楼梯间,就碰上高洋关了灯从上面下来。
“不好意思,上面不开放。”他擦擦手道。
“她们是来咨询课程的。”展越解释。
短发女孩问高洋,“你们什么时候开课?”
“下个月。”高洋指了指楼上,回答,“还在装修,月底开。”
短发女孩点点头,又四处看去,不一会儿又问,“我家有两个孩子,一起来能打折吗?”
高洋顿了顿,照理说目前的章程里没有这个折扣,而且他也调研过周边,这个价格算是中档,能住在周边小区的肯定都付得起,于是摇摇头。
短发女孩有些为难,刚要再问,就听见展越一声喊——
“打打打。”他清了清嗓子,“两人同行,一人8折,三人同行,一人7折,以此类推。”
这合理吗?高洋认真地在脑子里计算这个折扣要怎么记账,算着算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看来当务之急不是找前台,是找会计。
长发女孩看起来意愿更强,她直接拿了几本宣传册,要了展越和高洋的联系方式,说回家和老公商量一下,然后就拉着短发妹子离开了。
“你这搞得跟传销似的,万一她们真的拉来五六七八个人怎么办,这钱是一回事,那么多人我课都没办法排,坐都坐不下。”高洋见那两人走远才开口。
“你不能太保守,”展越道,“你得有点冒险精神,我敢那么说,就是猜多半她们绝对拉不来四个人。”
“为什么?”高洋奇道。
展越不紧不慢地解释,“不为什么。就,你确定她们是来报课的吗?你确定她们是妈妈吗?你确定她们能找来五六七八个,愿意给孩子报课的妈妈吗?竞标产品那么多,你以为安利那么好卖呢。他们会货比三家的。再说,万一她们不是顾客呢?可能是同行来打探呢,看你能不能拉拢,好不好交流,你上来就这么强硬,人家觉得你是个威胁,排挤你整你怎么办?俗话说,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会吧?”高洋道,“你这脑洞也太大了,我也没那么秀。”
展越摇头,“哎呀人心难测嘛,单打独斗又没人罩你,防人之心不可无,别那么老实。
高洋的确没往这方面想,他工匠心思,只想着把产品做好,而这些市场上的东西,很多他都没有掌握,展越这么一分析,他也觉得有道理,“但你这个说得还是太难听了,什么两人同行一人八折的,很像车站的黄牛。”
“我黄牛?”展越委屈,“老子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爱听不听。”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很伤心,“油盐不进,喝西北风吧你。”说完丢下高洋出门了。
“你干啥去啊?”高洋在后面问。
“买吃的。”展越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