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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匠心 ...

  •   最近高洋夜里经常犯咳嗽。
      春天寒气重,他又因为讲课太多用嗓过度,潜伏多年的老毛病就这么复发了。
      这天晚上,他又咳醒了。
      窗户半掩着,漏进来几丝幽黯的月色。雨季来临,窗外湿气弥漫,连带着屋里也被染上了几分水汽。
      看了看手机,夜里三点半,高洋没有开灯,他坐起身,借着月光摸到床边上的水,一点点喝着润嗓子。他咳的声音很低,喝了半天水才有所缓解,但同时睡意也去了大半。他喘了口气,坐在床沿休息,声音很轻很轻,主要是因为展越睡在他旁边。
      前段时间展越就注意到高洋夜里咳嗽这回事了,虽然他去医院开了中药,但自己还是怕他夜里呛着背过气,就搬到他屋里睡。
      展振朗留下的这个房子比较宽敞,因为他当年评上了高级教师,所以分到的这套好房子。两室一厅,还有个大阳台。展越把带阳台的那个大屋子给高洋住,他绘画工具多,加上书本画稿一大堆,占地方。展越自己的东西少,吃饭家伙就是两台电脑,平时在家时间也很少,所以就住在小一点的房间。
      虽然房子坐北朝南,白天阳光充足,但是到了夜里还是有些凉。城郊比不上市里人多气旺,所以温度也相应的低一点。
      不过展越向来是沾枕头就能睡,高洋回头看了他一眼,借着月光,他看见展越睡的四仰八叉,手脚全都伸在外面。高洋怕他受凉,又把被子拉回他身上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被头发遮住一半的小脸,这么一看更像小狗了。
      高洋看着好笑,展越只有这种时候能老实点,平时要是听见自己这么一通咳,肯定又是一番数落。
      这么一想,就有种想要捉弄他一下的想法,高洋伸出手,啪唧,在展越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啊!啥!谁!”展越像个鲤鱼一样弹起来。
      高洋吓了一跳。虽然展越是沾床睡,雷打不动,但是外力触碰却很容易醒,自己本来手劲就大,力道没控制好,这么一弹威力还挺足的。
      “哎…梦见海豚一样大的鸡腿…你给我弹走了。”展越安静下来,他眯着眼,声音带着大梦初醒的黏糊,以及一丝美梦成空的失望。
      海豚一样大的鸡腿,那也吃不到嘴里去啊?高洋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要如何下嘴。
      展越翻了个身,又开始打鼾。
      就照他这个睡眠质量,我就算咳得吐血他也醒不过来吧。高洋想着,哑然失笑,他再次悄无声息地侧躺在床边,虽然还是有些咳嗽,但他压着劲没有咳出声,削瘦的肩膀剧烈颤抖了几下。
      他怕吵到展越,又往床边沿挪了挪,刚动一下就被一只热乎乎的手抓住。
      “再挪就掉下去了…”展越懒懒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实际上,他从高洋咳出第一声开始就已经醒了,只是怕高洋觉得他吵醒了自己,才一直装睡。其实他这段时间都一直保持着这种浅睡的状态,即便是高洋有动静,只要咳得不厉害,他就装作没听见。
      “没事吧你……”他挪过去,拍拍高洋的背,问,“要不要再去医院看看。”
      高洋没有动,他感到展越的温热的手掌有规律地在自己的背上磨挲,“不至于,老毛病了,讲话太多就这样。”
      “你不会上课上着忽然晕倒吧?”展越说,“睡不够脑子缺氧,缺氧就上不来气,”他回忆道,“以前我还在汪士强那里的时候,我们那栋楼就是有人忽然缺氧上不来气,猝死厕所里的。你可别……阿呸!”
      他被自己的念头吓醒,一个激灵浑身发麻,顿时睡不着了。
      “不会,”高洋看着展越紧张兮兮的样子,就开着玩笑安慰他,“我们脆皮法师,都是残血才能开大。”
      他有时候也会陪展越玩两盘游戏,但他太认真了,喜欢那种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角色,丝毫没有展越和赵乙乙他们一样,边打边苟边聊天的娱乐精神。
      “我不要你残血,”展越挨着高洋,脸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道,“你别死我前面。”
      高洋不知道展越这句话说的是游戏里的死,以为他说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于是无声地笑笑,他转过身,就着展越侧躺的姿势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我不会的。”
      “啥?”展越不解道,“你每次都死我前面啊。”
      高洋这才反应过来,“哦,我打的菜嘛…”
      “也还好啦。”展越嘿笑两声,也才觉得自己刚才那话是有歧义的,于是认真地说,“那以后,我要死你前面呢?”
      “我当和尚啊。”高洋说。
      这话要是别人说,展越就当玩笑听听,但是高洋说就不一样,他是典型要么不说,说了就是会做,如此一想,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大半夜的,滲人。”
      展越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半天,不一会就想累了,呼吸逐渐均匀,看样子是又要睡着了。
      他半睡半醒的时候最老实,高洋抱着他,感觉抱着个大娃娃,也不知展越是不是梦里练功夫了,还是去拯救火星了。因为他一睡着,身上就会起一层细细的汗珠,像个小暖壶,暖又不烫人,抱起来很舒服。
      “我操…”展越埋首在高洋的心口,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老子是不是又在做梦?”
      高洋以为展越在讲梦话,没吱声。
      “在吗?”展越见高洋没回音,抬起头,眼神清明并没有睡意,“问你呢。”
      “现在不在。”高洋反应过来,他看着展越的眼睛,笃定地回答。
      “哇…”展越再次把脑袋收回高洋的胸口,他喃喃自语,声音隔着一层,闷闷传来,“…老子这辈子都不敢想,能让你抱着睡…老子上辈子是拯救了世界吗…你别动…再抱会儿。”
      高洋一动都不动,他听见展越说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一样,“老子做梦都想不到有这天…我能…和你一起。”
      “我也想不到,我能陪你经历这么多。”
      “高洋,老子爱你…我爱你。”
      窗外的雨势大了起来,梦呓般的说话声融进了雨声里,又随着雨汽弥漫在屋内的各个角落里。
      “我也是,我也爱你。”
      黑暗中,两团身影交缠着渐渐融为一体。
      …
      又过了几天,黄倩就来高洋的画室上班了。
      有这样一个前台,帮着组织纪律,收发作业,课下带带小朋友,有时应付一下家长,她上手很快,心思细腻,很快就能和孩子们的家长打成一片,也潜在地化解了很多扯皮的隐患。
      高洋就只需要画画和上课了,省了不少额外的精力。
      这天展越发了工资,恰好最近在商场里种草了一款手表,就想买来送给高洋,不过这家手表的价格实在是不够美丽,所以偷偷摸摸攒了好久的钱,好不容易等到发工资,晚上一下班就往商场冲。
      “先生,您的眼光真的好,”柜台前,店员给展越讲解着产品,“这款是卖的最快的,是我们今年新出的轻奢系列,看着很有分量,其实表身非常轻…”
      展越接过手表,带在自己的手腕上试。这款手表是黑色的真皮表带,白色珍珠贝表盘,罗马数字,看起来有档次又不过份打眼,戴在手上轻得几乎没感觉,即便是画画的时候带,也完全不会碍事。
      “麻烦您,给我拿这款吧。”展越对店员道,“再加一份包装,包好看点哈!”
      公司的位置在市中心,画室在南区,坐地铁过去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展越到画室的时候,都快十点了。
      高洋的晚上的最后一节课是八点半结束,结束了会收拾一下作业,还空的话就画自己的画。原本展越以为高洋上课之后经济压力减少,画的产量会比之前低,后来发现是自己想多了,高洋每天八点就去画室,画到中午,趁着课间也会画。
      也不知道在画什么。展越无奈地想,再这么熬下去得出毛病,今天去要好好说道说道他。
      远远看去,画室一楼的灯已经关了,只留前台的一盏夜灯。展越推门进去,叮当一声,门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高老师,我来了!”展越朝着楼上喊了一声,将手表的礼盒藏在身后,准备上去给高洋一个惊喜。
      还没走到楼梯口,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头顶上传来,接着走廊和屋内的灯全都打开,顿时屋里一片雪亮,展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吓了一跳,他抬头望去,见高洋正从楼上下来,看见自己就伸出手,“来,带你看个东西。”
      展越不明觉厉地被高洋拉上去。
      “啥呀,”展越站在书架前,看着高洋走向画架,一个接一个地拆下四角夹着的夹子。
      当他把报纸掀开,露出里面的画时,展越一声惊呼地搂住了高洋,直接把他扑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画中是一名中年男子,半身像。他穿着一件老式白衬衫,靠在墙上,他五官挺秀内敛,面颊清瘦有些文气,眼神平静祥和,悠远地看向天空的角度。
      乍看上去,这幅画好像一张写真照,因为画中人太过栩栩如生,他黑发浓密,根根分明,皮肤肌理丝丝入扣,几乎可以看见血管下流动的血液。虽然瞳孔里反射着温润的光,可的嘴角却有些微微下撇,也让他的神情看上去平添几分困惑。
      展越现在欣赏画作,用的是高洋之前教他的多视角解构鉴赏思路。此时,他在画四周转了几圈,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好像离得越远,越觉得画中人看的不是天空,而是自己。好像画中人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与自己对话,交流。好像是自己说出了一个什么难题,他在思考;又好像是他正娓娓道来着一段故事,说完之后沉溺其中,倍感唏嘘。
      “啊啊啊啊啊!天呐!他活了!!他活了!!他在看我!!”展越激动地对高洋指着自己满手臂的鸡皮疙瘩,“你画出来了!你终于画出来了!”
      除却眼角那细微的风霜,画中人的轮廓和高洋几乎一模一样。
      毫无疑问,画里正是高子诚。
      展越回想起来,从自己刚认识高洋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画高子诚,很明显是他的心结。展越目睹他试过很多种表达方法,可出来的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在过年之前,张采薇弄坏了原有的那幅,让自己和高洋大吵一架之后,展越至今都没敢再提这件事。
      他看高洋的神情,就知道高洋一定也是满意的,是喜悦的,他看过高洋完成过无数画,却第一次见他完成之后脸上有着如此喜悦的神情。
      “谢谢你。”高洋也同样是心脏砰砰地跳,他紧紧抱着展越,“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没办法这么快画好。”
      展越被他搂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可心中的喜悦却没有半分削减,“谢我什么啊,我又没帮你画,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他说完又站起来,细细端详着这幅画,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那这幅画你准备起什么名字?”
      “子诚。”高洋答道,“就叫子诚。”
      这幅画,从起稿到完工,高洋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可是为了画出它,他却尝试了十年。
      这一张单薄的画布背后,是足矣镇山填海的颜料和画笔。
      “我以前总是钻研各种各样的技巧,但是这些技巧用到后来,像公式,像八股。我能感觉到自己缺了些什么,就好像有种东西卡在我心里,我不知道要怎样拿出来。”
      高洋看着展越,认真地说,“遇到你之后我才知道,这种东西叫情绪,叫感情。我以前是感受不到这些的。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情绪,我觉得情绪是个无用的东西;我也感受不到有人爱我,我不理解什么是爱别人,爱在我这一直都是形容词,我没想到它其实是动词。”
      “所以很多东西做出来,我可以说我有精雕细琢,我能几天几夜不睡觉地打磨,我能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改,价格能卖到四位数。”
      “但同时我也知道,它是死的,因为画它的人是死的。”
      展越一边听高洋说,一边看画,他不太理解这些,可他能感受到画中人的情绪,也能感受到高洋的激动,他回过头好奇地问,“我有这神奇的疗效?”
      “嗯,你有,你相信你自己。”高洋重重地点了点头,抿起的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眼里像是洒满了星星,“我以后画人像为主,其他不必要的私活会慢慢减少。”
      “真为你高兴。”展越说,“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你的心结,现在你画出来了,或许意味着你的心结也解开了,放下了?”他想了想,又问,“那你想要怎么处理它,是自己留着还是参展?”
      高洋却连连摇头,“不是,都不是。”
      “啊?”展越不明白了,他指着画,“那你要怎样?你总不会卖了吧,这可是你爸。”
      “暂时不告诉你。”高洋笑道。
      他站起来,把画从画架上拆下,稍微包了一下,放在窗边阴凉干燥的地方,一转身,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映入眼帘。
      “歪打正着,”展越将黑金纸包着的那块腕表举到高洋眼前,“既然如此,奖励你吧!”
      高洋看着精美的包装,接过来拆开,一抹月白色表盘在室内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清冷优雅的光泽。
      “你…”高洋先是惊喜,接着又皱起眉头,“你买这么贵的…唔!”
      话音未落,展越就用自己的嘴堵住了高洋的嘴,把他推到墙上。
      “老子有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展越用胳膊肘顶着高洋,嘴上便宜从来不忘占,“别啰嗦,不然我在这把你办了。”
      高洋挣脱展越的钳制,闻言都气笑了,“……好啊,口出狂言,有胆子你来啊…”
      果不其然,展越有贼心没贼胆,他一想到这是小朋友学习的地方,那股子劲根本使上不,于是只好悻悻然松开了手,“回去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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