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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冷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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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明,帮我搬个东西。”
“小明,帮我洗个抹布。”
赵明如同陀螺似的,在在余家飞速地旋转。一开始,大家不免抱着轻视的态度看他,不过赵明是真的眼里有活,也吃的了苦,无论起多早,都能看到赵明先一步在花园收拾。
“虽说这孩子有那样的妈,不过人家真是能干啊。”
背后的保姆司机无不这样议论他,他心里也清楚,更明白,前程是要靠自己挣出来的这句话。
在余家,他褪去了儿时的天真与青涩,像是工作多年的老伙计。日子宽裕了很多,朱艳履约打了钱,爸的手术很顺利,亲戚们的钱也还了大半,又陆陆续续出现在医院里照顾赵父。
美中不足的是,期末考考的乱七八糟,老班把他骂的狗血淋头,这是唯一一次没拿到“三好学生”。不过他也不在乎,接下来是暑假,他能安心在余家打工,也不用对瘦猴他们藏着掖着。
毕竟要是让大家知道他在做苦工,他就真的再无尊严可言了。
儿子在面前晃悠,朱艳往日淫词艳曲的娇丽模样都得收敛些,因为余光经常要去全国各地出差考察,她干脆跟着一块儿去,既监视那些前仆后继的美眉,又不必和儿子在同一屋檐面面相觑。
赵明想到这儿,心就一紧。爸还不知道妈的情况,他要是知道,妈给富豪做小三,恐怕就是吃还魂丹,人都抢救不过来。
更让他糟心的还有余晖这个定时炸弹。
他与自己差不多年级,自然也要放暑假。
人家的暑假和自己的可不太一样,还没到拿驾照的年龄,天天开着他呜呜作响的跑车,载着兄弟小妞到处鬼混。
每次回家,必定要叫自己开车门。
“赵明,谢谢你啊。”
他轻佻的说一句,后面跟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上楼。
“咚咚咚”的重金属摇滚乐响彻别墅,阵的赵明耳朵发麻。
“什么品位,还不如听听‘海阔天空’呢。”
说来还是托余家的福,忙于学做生意的大哥余振,抽空给家里买了两张唱片,就是beyond的专辑。
余家下人常常用CD机播放这个乐队的热歌,赵明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赵明有时候就站在CD机旁,轻轻和着唱,过早成熟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跳出牢笼,奔向更自由的世界。
余家的老少爷们基本上不着家,两个保姆晚上回去照顾家里人,只剩一个所谓的管家和阿姨在赵明眼前摆威风,吹牛皮。
两人聚在厨房大声讲话,也不顾赵明听不听得见。
管家打开一瓶红酒,说:“要我说,余家以后肯定是大少爷的,咱们几个也得把招子放亮点。”
年过半百的阿姨端着酒杯晃荡:“那还用说,二少爷人来疯似的,稍一不如意就甩锅砸盆,我可伺候不起。哪像大少爷,说一是一,端午节还给咱们红包,难怪余老板看重他。”
“你看什么看,大晚上的别瞎溜达,打碎了锅碗瓢盆,我可饶不了你!”
管家见赵明走到门边,没好气地警告,赵明看了他们一眼,进厨房接了杯水,匆匆回房。
管家盯着他的背影,啧啧称奇:“也不知图的是啥,亲妈给人家做情妇,自己还能给巴巴给人家干活。”
阿姨眼睛滴溜溜地转,冒出不怀好意的光芒:“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肯定是图余家有钱呗,等他长大了,要是他妈还巴着余老板,这小子起码少奋斗十年。”
赵明一回房就把门锁上了,他实在不愿意在这里居住,但是这别墅离市区太远,来来回回跑,时间都花在路上了,因此他只在周末回家。
躺在窄小的木板床上,他辗转难眠。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与猪的差距都大,余振的红包他也拿了好几个,这位先生实在是会做人,过节也发,不过节也发,有时候发钱,有时候发水果和小零食,赵明拿人手短,顿时感觉自己像乡巴佬似的穷酸,又感觉自己已经卖给余家当一辈子家仆了。
“咚咚!”短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的思绪。
管家大喊:“快下来,快下来。”
还以为有什么紧急的事,赵明跟着步履匆匆的管家下楼,原来竟是让他加班洗车。
管家叮嘱道:“大少爷明天要谈生意,一定要这辆白色的轿车,桶在那里,洗干净点听见没!”
赵明也不同他啰嗦,挽起袖子接了水桶就开干。
凌晨一两点,他擦的起劲,大背心遮掩不住少年青涩有力的脊背,汗水从额头沿着他长长的睫毛而下,线条清晰的指骨滑过一寸寸铁皮。
“刺啦——”又是一阵急刹。
“赵、赵明,给我,开,呃,车门。”
余晖回来了。
赵明把毛巾甩在自己肩上,打开车门,扛起醉醺醺的余晖,一把摔在沙发上。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赵明看着酒醉不醒的余晖,心里直叹气。
“In the flood of darkness, hope is the light. It brings comfort, faith, and confidence. It gives us guidance when we are lost, and gives support when we are afraid.”
虽然熬到半夜,第二天赵明依旧是起的最早的,他一边烧水,一边背作文,背后传来嗤笑“噗嗤”。
“你是印度来的?”
他回头一看,除了讨厌鬼余晖,还能有谁?
“你才印度来的。”
余晖端着水杯,轻笑说:“comfort,afraid,发音歪到姥姥家了,你这么学,你们英语老师知道么?”
赵明是班里英语数一数二的,听他这么说,自然不服气,他站起来说:“我是照着音标念得,你呢,别以为喝了几口洋墨水,就能把英语念好。”
“喝洋墨水的是我大哥,不是我。”余晖抢过他的作文书,瞥了几眼嘲笑道:“这是心灵鸡汤还是作文?”
“例句,英语例句。”赵明说:“作文又不需要口语,最重要的是把文章写好。”
“哑巴英语。”余晖丢下一句,放下水杯走出了厨房。
晚上,余振坐在楼下沙发,合身的西装十分映衬他修长的身姿,他揉着眼睛,掩盖不住满眼疲惫。
“王管家,昨天是谁替我洗的车?”
见他语气不善,管家连忙把赵明推出来:“是他,他给您洗的。”
余振上下打量赵明,问:“你是新来的?”
赵明知道这位老兄肯定是不记得他的,于是郑重地介绍自己:“您好,我叫赵明。”
管家殷勤地附耳说:“大少爷,他就是那个朱艳的儿子。”
余振看向赵明的眼神一闪,随即神色如初,他询问:“你在车里喷了什么?”
赵明实话实说:“新车味道重,我撒了点香水,去去味,提提神。”
余振说:“你很有心,不过我不喜欢香水味,熏得头疼。”
“抱歉了,先生。”
“今天还要麻烦你再洗一遍。”
赵明认命地背起水桶,又热火朝天地给车子洗刷刷。余晖刚好鬼混回来,见他又在洗车,嗤笑说:“哎,你洗澡有洗车那么勤么?”
这家伙,今天回来的倒挺早。
余晖绕着车子走了一圈,看见赵明手里拿着柚子皮,问:“你干嘛,把垃圾丢在车里,寻机报复我哥?”
“去你的,”赵明没好气地回:“有没有常识,柚子能吸收有毒气体,这车太新,味道太重,夏天闷在车里,人不得中毒了。”
余晖哑了半天,啧啧地看着他说:“赵明,看不出你的奴性很强嘛,快赶上你——”
他话还没说完,赵明已经举起水桶要砸他了。
正在这时,余振提着公文包出门,撞见余晖,他也有些意外:“阿晖,你这么晚才回来?”
“比不上大哥,晚上行情还这么好。”
“托爸爸的福,这几日都在赶项目,等你长大了,我们也可以轻松些了。”
余晖哂笑道:“我可没有大哥这样聪明的脑子,到时候就盼望大哥从指甲缝里,把绿源电力这样的小业务分给我,我就知足了。”
余振嘴角一收,淡淡地说:“阿晖的消息真灵,不过绿源电力可不是小业务,新版块做大做强是十分有挑战性的,以后你来了,依爸爸的意思,也得规规矩矩从地产底层干起。”
余振去开车门,余晖抢先一步握住门把手,说:“大哥这个车,我可不喜欢,中规中矩的,乏味的很,不过坐上去一定比我的跑车要稳当吧。”
余晖打开车门,余振自然地坐上去,抬头望着弟弟,微笑说:“你想坐这辆车?可以,不过得等我坐腻了。”
这夜,赵明做完活,写完作业,放空大脑正准备见周公。
“叮铃铃”,突然间一楼的电话铃响了。
别墅空荡荡的,管家睡得死沉,赵明也打算做个鸵鸟。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响个不停,寂静的夜里简直像是来催命。赵明听得心绞痛,只得“蹬蹬”下楼,“喂?”
“咚咚咚!”话筒那头传来震耳欲聋的迪厅摇滚,吓得赵明差点把话筒摔了。
“喂?”
“你好,你好,是余家么?”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赵明赶紧回答:“是。”
“太好了,余晖在新乐门迪厅,你开车接一下他。这小子喝大了,幸好还记得电话。”
开车,还接他?
赵明望着墙上十点的挂钟,陷入长长的沉思。
“你快点来啊,我们就不管他了,等下我还有事呢。”
合着余晖喝大了,玩不动了,就被小团体抛弃了。赵明轻哼一声,活该!
对面“啪”地把电话一挂,赵明倒是陷入两难,他是多么后悔接了这个电话。
十分钟后,赵明已经在漆黑无人的小路上狂奔了。他一万次吐槽:“我脑子是进水了吗,这关我什么事?还有这个鬼地方,为什么这么偏!”
好不容易拐上大路,打上了出租,看着计价器“滴滴”的往上走钱,赵明捂着薄薄的钱包,心都在滴血。
不会连打车钱都付不起吧?
一波一波穿着清凉的男女晃晃悠悠地从迪厅出来,赵明还有些羞涩,门口保安拦住他:“去哪儿的。”
“寻人的。”
“你满十八了么,没成年这儿不让进的。”
赵明指着出来的男孩女孩,说:“他们不也没满十八么?”
“他们是他们,去去去,一边玩去。”
赵明在门口转了半天,又绕到迪厅后面,掂量着两米高的围墙,起蹲冲刺,干净利落地翻过墙头。他从后门进去寻人,心里说不上来的刺激。
长这么大还没来过这么荤的地方呢!
狭长的走廊暗暗的,到处都有喝醉了的,说胡话的男人女人,有些身躯交缠在一起,赵明得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旁溜过,以免打扰了对方的兴致。
迪厅有两三层,舞池中央的顶着爆炸头的女子疯狂地甩着头发,五颜六色的大彩灯照的她白皙的皮肤光怪陆离。赵明看了一眼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想:这家伙在哪儿呢?
赵明挤在人堆里,汗流浃背,有个女孩突然抱住他喊,吓得他头一缩,撒腿就跑。
他看尽少儿不宜的画面,却无功而返,谁知余晖孤零零地坐在门口,头低垂靠着柱子,时不时从抽搐中醒来,吐上一口。
赵明嫌弃地拨楞了他一下,余晖摇摇晃晃地抬起头,傻兮兮地说:“光明的明,你,你来了。”
还未打烊的唱片店里传来沉郁的女声,赵明背着浑浑噩噩的余晖走过长长的中山东路。
余晖在梦中艰难痛苦地呓语,滴滴热泪洒在赵明的脖子里,与他的汗交融在一起。
长街的路灯像忠诚而又沉默的护卫,守护着市中心的繁华,街边偶尔掠过一辆车,走过一两个路人,月光洒在赵明的脸上,他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明亮。
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它给了每一个人等长的时间、等量的阳光雨露,但又是不公平的,每个人的出身家世、生存轨迹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挺了挺背,把余晖背的更牢,借着皎皎月光,余晖消瘦的脸更显苍白,赵明扭头看他挂满眼泪的模样,一时间竟不知道,两人相比谁更可怜。
娇弱小少爷在赵明背上就发起高烧,从他背上滑下来,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赵明叹了口气,“欠你的”,调头背他去市人民医院看急诊。他熟练地挂号付费,不够的就从余晖口袋里掏,医院很大,他熟门熟路地扛着与他差不多高的余晖,顺利抢到一张病床。
医生看着垂挂在上方的盐水瓶,叮嘱说:“热度要是退不下去,你来找我,喝这么多,可能会胃出血,等白天专科医生来了,最好再仔细检查一下。”
“谢谢医生。”赵明点了点头。
“你们小孩子,晚上别乱逛,家里大人多担心。”医生嘀咕两句:“都是古惑仔惹的祸,这都第几个了。”
余晖青筋暴起,染黄的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上,一看就是小混混的模样。赵明把点滴调到最慢,滴答滴答,纵然旁边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他还是眼皮一沉,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