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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野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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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好咬咬牙,深呼一口气,稳定了情绪,麻利的将针扎进了血管里,一次成功。
安静好抬头,正看到男人那张紧闭着双眼,皱着眉的脸,安静好觉得自己心尖一颤,这人这么怕疼,还敢让自己上手。
“好了?”男人睁开一只眼,问到。
“嗯。”安静好将输液贴贴好,解开止血带,调解了一下输液器的阀门,让药液匀速滴落。
“不疼。”秦施礼说:“你扎的一点也不疼。”
安静好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东西之后,例行公事的嘱咐着:“有什么需要就按床头铃叫我。”
男人的头微微扭了一下,眼睛看向挂在墙上的床头铃,咧开嘴,无奈的笑了一下:“我够不到。”
秦施礼的伤口在胸部,抬手去够头顶的床头铃的话,一定会抻到伤口。
安静好暗道自己粗心,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注意到。于是身体前倾,将床头铃从墙壁上摘了下来,放到秦施礼的针头边上,这样,秦施礼只需要弯起胳膊,就能轻易拿到床头铃了。
“安、静、好。”
男人看着安静好胸前的工作牌,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念着安静好的名字:“安静好,真好听。”
秦施礼看着安静好的眼睛:“安静祥和,岁月静好。是这个意思吧?”
安静好红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
她觉得男人的声音好像有魔法,他只是这样念着自己的名字,就勾的自己小鹿乱撞。
安静好甚至已经停止了思考,只是胡乱的点头。
秦施礼摸了一下枕边的铃,手正好能够到:“谢谢。”
安静好慌乱的摇摇头:“不,不用客气,你好好休息,我,我还要去忙……你好好休息。”
安静好一颗心都乱了,慌忙离开病房,回到护士站,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安静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个只见过几次的人,可每次想起他的脸,自己却比参加高考还要紧张,紧张的心慌,紧张的害怕,紧张的想要逃避,可是内心深处,却又夹杂着一丁点的喜悦。
是的,喜悦,每当那个男人深邃如古井一般都眸子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每当那个男人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对自己笑的时候,她都能够感受到那种喜悦,那种在心尖颤动的喜悦,令她不安,却又欢喜。
站台前面值班的中年护士扭过头来,关心道:“小安,你怎么了?怎么喘这么厉害?”
安静好看着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这是急诊的老护士了,专业技术好的没话说,可人却尖酸刻薄,时常和科里的患者发生冲突。
安静好并不太喜欢她,可自己一个只有两年工作经验的小护士,怎么敢跟前辈有冲突?只好规规矩矩的站好:“孙姐,我刚把点滴给挂完,有点累,在这儿歇一下。”
孙姐不疑有他:“你们这些小年轻,为了工作也太拼了,咱们科患者多,护士少,点滴挂的慢也是正常的,你就是太较真,偏要在十点之前挂完。下次忙不过来,记得叫我,徐姐去给你帮忙。”
安静暖笑了笑。
急诊缺人,忙不过来也不是一两天了,孙姐若是有心帮忙,又怎么会躲在护士站里刷抖音呢?
就算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那点偷懒的小心思,安静好也不会说破的,只是陪着笑脸,答应着。
孙姐还想再拿着前辈的姿态给安静好训几句话,余光却瞥到了从楼梯间走进来的男人。
高大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带着墨镜,拎着做工精致的公文包站在护士站前,手指在敲敲花岗岩的站台。
孙姐贯会看人,只看这男人衣着做工精细,配饰价格不菲,便换上一副笑脸:“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推了推眼镜:“秦施礼,在哪个病房?”
孙姐拿出记录本,翻找了一下:“3344号病房。”
男人“嗯”了一声,就要往病房里面走。
孙姐赶紧走出护士站,殷勤着:“先生这边请,我带您过去。”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朝安静还挤挤眼睛,示意她替自己看着护士站。
安静暖无奈的站到了刚才孙姐站的位置,心想,跟这样的同事搭班,真是够烦心的,不仅脏活累活不伸手,还总是想尽办法在旁人面前邀功。
当西装男在孙姐的带领下推开3344号病房房门的时候,秦施礼正躺在病床上,数着从点滴瓶里滴落的药液。
一滴,两滴,三滴……他数到第九百八十六滴的时候,突然有些嫌弃这些药滴的太慢了,他伸出另一只手去,将调节阀开到最大,心里想着:等这瓶药快滴完了,就按铃,让那个总是脸红的护士过来。
秦施礼又有些困了,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也可能是因为刚经历过手术,总之他又困了,微微阖上眼。
半梦半醒间,车祸时的情景浮现在他面前。
秦施礼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就是相信了那个看起来涉世未深,实际上比狐狸还精明比蛇蝎还狠毒的女人。
那女人是他和越南方面供货商的联系人,他和越南之间的交易是见不得光的,有些必要的联系都是让信得过的人在中间传话。
原本的联系人是个十八岁,名叫周漾的孩子,那孩子无父无母,被人贩子拐卖到了越南做童工,后来被越南的供货商看上,成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人。
可三个月前,那个孩子突然被换掉了,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接替了他的位置,那个女孩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向他出示了越南老大的亲笔信之后,他轻易的相信了。
信上说,越南的货出了问题,供货商的儿子带人抄了自己亲爹的货,把所有东西据为己有,原本那些越南黑伙之间的事情他是不屑于管的,可是新上任的这个家伙是个刺头,新货过了海关,必须要他亲自去取。
秦施礼一贯看不上这种没脑子的人,放着钱不赚,非要那么点可怜的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
不过,这批货对他确实很重要,所以秦施礼纡尊降贵的给他这个面子,去偏僻隐晦的山洞里见这个新上任的合作商。
可是,还没到地方,秦施礼就被从道边窜出来的周漾拦住,见面的地点被警察包围了,那个自称接替周漾的女孩被警察抓了,供出了所有事。
混乱中,周漾为了保护他,和他交换了衣服。
他换了一辆车,拐上了乡道,却发现车子被人动过手脚,刹车失灵了,一辆大型货车迎面驶来的时候,他一头扎进旁边的稻田。
没有安全气囊弹出,他的胸口撞在方向盘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近乎晕厥。
可是他强忍着,他不能昏过去。
他拖着身体打开车门,从翻倒的车子里爬出来。
远处有灯光出现,他努力的向前拖动身体,希望有人能够看到他。
可是,车里的人看到了他,摇下车窗看了他一眼,却被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吓得赶紧离开。
秦施礼挣扎着往前爬,爬到了道边。
乡路偏僻,极少走车,就在秦施礼几乎快要放弃了的时候,安静好出现了。
想到安静好,秦施礼突然又睁开了眼,冰凉的药液顺着输液器淌进自己的血管,药瓶里还有小半瓶的药,秦施礼突然有点嫌弃这药滴的太慢,他曲起手臂,摸摸枕边的铃。
安静好,秦施礼把这三个字放在嘴里细细的品味,是那个恬静的女孩,将他从血泊里拉了出来。
病房的门被推开,西装男人走进来,皮鞋‘哒哒’的踩在地上,在秦施礼的床旁边站定。
秦施礼掀起眼皮看他,男人不说话,秦施礼也不说话,将视线转向窗外。
这个男人是秦施礼父亲的司机。
秦施礼是私生子,母亲是从农村进城的打工妹,因为长得好看,阴差阳错进了夜总会工作,被背着妻子寻花问柳的秦正义看上,于是就有了秦施礼。可薄情的男人并不打算负责,留了两万块钱,就和秦施礼的母亲断了联系。
秦施礼长到十八岁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生身父亲到底是谁,可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他,将他强行带进了秦家,秦施礼以为父亲是来接他认祖归宗的,可是他想错了,秦家的大少爷——秦施仁,生了重病,急性白血病,没有合适的骨髓,快死了,接他回来,只是因为他和秦施仁的肾脏匹配,适合移植。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人把很多好东西捧到他面前,然后又告诉他,这些都不属于你,憎恨便开始悄然滋生。
秦施礼也是这样,他看着雍容华贵的秦夫人,想着自己疯疯癫癫的母亲,他看着众星捧月的秦施仁,想着被人嫌弃的自己,他看着秦家的华庭别墅,想着自己漏水的地下室。
为什么都是一个男人的儿子,他和秦施仁却有这么大的区别。
为什么身留着相同血脉的两个人,一个享受着美好的一切安稳生活,另一个却只能如同丧家的野犬一样四处流浪。
他不服!
秦施礼不信命,也不服命。
他只信事在人为。
所以他答应了捐献骨髓,忍着剧痛,让医生将钢针插入自己的脊柱……
秦施礼疼的浑身颤抖,却紧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手术很成功,秦施仁被推进了ICU里,由专人陪护,而秦施礼却被丢在普通病房里,昏迷了一天一夜。
秦施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沿着医院阴森的走廊,避开所有的医护人员和秦家的人,进了ICU,他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大少爷,他们有着几乎相同的样貌,命运却有这么大的区别。
秦施礼颤抖着手,将戴在秦施仁脸上的呼吸面罩拔下来,黑暗中,秦施仁睁开眼睛看向了他,秦施礼很慌,他拿起枕头按在秦大少爷的脸上,跳上床用身体压住他挣扎的身体。
他不知道自己压了多久,只觉得身下的人挣扎幅度越来越小,最终安静下来,黑暗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喘息声。
自己唯一的继承人死了,秦正义没有很难过,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当时的秦施礼只有十八岁,他做的事没那么干净,只要秦正义有心去查,肯定能够发现是秦施礼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下的毒手,可是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秦施礼被带回秦家,从此,成了秦家的大少爷,成了秦家的继承人。
秦施礼知道,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踩着秦施仁的尸体得到的。
可他不后悔,天道不公,他便要自己拨正天平。
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叫秦久,是秦父的司机,更是他的亲信。
秦施礼不知道,自己当年做的事情,秦久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这个他对自己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态度,不过,秦施礼知道,只要自己对秦家还有用,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永远不会被秦家以外的人知道。
秦久站将公文包放在床边,转头看向孙姐:“我可以单独和秦先生说几句话吗?”
孙姐马上识相的走开,将病房留给两人。
秦施礼不喜欢躺着跟人说话,从视觉上好像自己比别人矮了一层一样。于是忍着胸口传来的疼痛,坚持坐了起来。
秦久看着床上的男人,冷冰冰的传达着来自秦老爷的命令:“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家,分公司交给手下的人就行。”
秦施礼没理他,自顾自的数着不断滴落的药滴。
秦久突然俯下身,看着秦施礼的脸,压低声音问“秦先生,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一个人去见野狗,你是怎么想的?”
秦施礼依旧不理他,自己做什么事,为什么要向一个司机解释?
秦久接着道:“你不知道危险吗?那条疯狗刚咬死自己的亲爹,吞了一大批的货,正是杀红了眼的时候,你不仅去见他,还一个人都没带!你不怕有危险?!”
秦施礼眯眼看他,他知道自己在秦家的地位不稳,可还不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司机训斥的地步。
“滚出去。”
秦施礼的声音不大,但嫌弃的意味太强,听到秦久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滚出去。”
秦施礼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提高了一点,嫌弃的意味更强。
这次秦久听清楚了,他拿起公文包,声音恭敬了几分:“听说您受了伤,还动了手术,我为您预约了更好的医院,明天我们转院过去,那边有更好的医生为您重新检查。”
秦施礼没回答,继续数药滴。
秦久走到病房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侧过头:“……是老爷嘱咐的。”
秦施礼愣了一下,那个人,竟然会为自己安排医生?
内心深处不可避免的颤动了一下,秦施礼“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秦久走后,秦施礼坐在床上,胸口传来的疼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脑子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自嘲的笑了一下,按响了手边的铃。
机械的女声在走廊里响起,很快又被人按了下去,安静好推开病房的门,还没等腿迈进来,就被身后的孙姐抓住了:“小安,李大娘叫你呢!你快去吧,这边我来。”
说着,扭着她摇曳的身姿,来到秦施礼的病床前,为他换上新的药。
秦施礼眼看着安静好转身离开,想开口叫她,却被眼前的女人挡住了视线,秦施礼皱起眉,没说话,心里却不知憋了一口什么气,赌气的将调节阀开到最大,冰凉的药液肆意冲刷着血管。
孙姐赶紧将调节阀关上一些:“先生,你怎么坐起来了?你刚经过手术,最好还是躺着休息,这些药不能点的太快,您不能随便调滴速,这些您的责任护士都应该告诉过您了……”
孙姐说这些话也是为了秦施礼好,可秦施礼却毫不领情,一把打开孙姐的手,再次将调节阀开到最大。
孙姐脾气向来不好,只不过觉得刚才那个男人打扮不俗,推测秦施礼来自富贵人家,这才主动来帮他换药,可秦施礼却这么不配合,孙姐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说你不是为你好吗?滴速那么快,万一出问题了,谁负责?!”
秦施礼也不是省油的灯,刚在秦久那里憋了一肚子火没发,又见安静好从自己病房门前扭头走开,现在这个不知深浅的护士也朝自己喊,秦施礼忍不住了,不顾手背上的针头,一把挥开床旁桌上的水杯,水杯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玻璃渣碎了一地。
孙姐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指着秦施礼:“你……你你你……”
秦施礼抬起眼,凶狠的看着她,大有随时准备扑上去打一架的冲动。
安静好闻声赶来,眼前景象把她惊到了。
孙姐这是,又和患者起冲突了?
安静好上前,拉拉孙姐的袖子,低声问:“孙姐,怎么了?”
孙姐刚被人甩了杯子,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一把挥开安静好:“管好你的病人!”
安静好站在原地,看着孙姐气冲冲的走出去,扭过头来关心到:“秦先生,你怎么样?”
秦施礼不知憋的哪门子气,扭过头不看安静好。
安静好蹲下身子,将掉了一地的玻璃渣收进垃圾桶。
秦施礼突然开口:“别捡了。”
“啊?”安静好抬起头,显然没明白秦施礼的意思。
“别捡了。”秦施礼重复着,声音降低了一点:“别扎到手。”
原来是关心她呀!
安静好笑了一下:“没关系,我会小心的,如果不收拾干净,万一不小心扎到你呢?”
秦施礼嘟起嘴,思索着:“我又下不了床。”
安静好将最后一块玻璃渣放进垃圾桶:“就算下不了床,也不能躺在玻璃渣中间呀!”
秦施礼看着安静好的眼睛,突然皱起眉,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疼!”
安静好这才发现,秦施礼的手背鼓起一个大包,胸前的衣襟也渗出了血。
这是秦施礼刚才不管不顾挥被子的后果。
不仅手背滚针了,而且伤口撕裂了。
安静好赶紧将针头拔下来,转身从治疗车上拿出棉签和纱布,帮秦施礼重新包扎伤口。
染血的病号服被脱下来,安静好小心的拆开被血液浸湿的纱布,丢进垃圾桶里,拿镊子夹着沾了碘伏的棉签帮他清理血迹。
秦施礼皱着眉,叮嘱道:“轻一点,我怕疼。”然后闭紧眼,不去看安静好的动作。
安静好擦拭的动作很轻,避开伤口,擦净周围的血迹。
好在伤口撕裂的并不严重,血很快止住了。
安静好拿新的纱布帮他包扎。
男人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安静好的手指不由得碰到的男人胸部的肌肉。
安静好吓了一跳,手指抖了抖。
外科的护士,经常会为患者包扎伤口,触碰皮肤总不可避免,安静好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不经意间的接触,但是当她碰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没有完全适应。
安静好蹲下身子认真的包扎,她太认真了,秦施礼睁开眼看她,她没发现,秦施礼微微低下头,用鼻尖嗅她的发顶,她也没发现。
还是秦施礼先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妥,梗着脖子,将头偏向旁边。
秦施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动作,他只是觉得安静好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那种淡淡的奶香味,和他记忆里的母亲,是同样的味道,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