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半锅菠萝

2、天使

　　第二天一早，安静好提着水果篮子走到病房外的时候，发现男人已经醒了，胸口上裹着纱布，努力的伸长手臂去够床旁桌上放着的杯子，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抻到了伤口，疼的皱着眉倒吸一口凉气。
　　安静好赶忙走过去，拿起水杯递过来：“你刚做过手术，要卧床静养，尽量避免活动，以防牵扯到伤口。”
　　安静好轻轻扶起男人的头，将水杯递到他嘴边，喂他喝水。
　　男人像是渴急了，三两口便将杯里的水喝干净了。
　　“谢谢。”
　　极度虚弱的男人对着安静好礼貌的微笑着，只是他太过憔悴了，笑起来的样子并不怎么好看。
　　男人盯着安静好的脸：“是你救了我。”
　　安静好愣了一下，微微点头：“我们正好路过，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昏迷在路边，就帮忙打了120。”
　　男人皱了一下眉：“可我怎么记得，在手术室里见到了你？”
　　安静好抬起自己的右手在男人面前晃晃，手腕处还有很明显的淤青，那是昨天男人用力太大留下的痕迹。
　　“你抓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没办法，才跟进手术室的。”
　　这下轮到男人愣住了，男人面上略显歉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看着安静好的脸，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只是当时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看到天使了，说来好笑，我其实，挺希望死后可以上天堂的，所以，就想抓紧点……”
　　说着，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薄唇勾起，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男人很憔悴，皮肤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但男人生的很好看，五官精致立体，可以想象，如果是健康的时候，那笑容一定很好看。
　　安静好被男人看的有些脸红，连忙放下水果低着头嘱咐道：“你在手术的时候出了很多的血，一会儿会有护士来帮你补液，你伤得很重，需要住院，尽快通知家人过来吧。”
　　男人有些犹豫：“我的手机不见了。”
　　安静好突然想到，昨天警察说过，找不到他的手机和证件。
　　安静好只觉得自己糊涂，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记不住，于是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的给手机解锁，然后递给男人：“用我的吧。”
　　男人接过手机，并没有直接拨电话，而是将手机翻转过来，看那个硕大的兔子手机壳，兔子有两个长长的耳朵，支在手机上方，安静好觉得这个耳朵很可爱，总喜欢用手去掰，手机壳是胶质的，兔耳朵不会轻易被掰断，却不可避免的被摸掉了上面的漆。
　　安静好觉得，男人大概会觉得自己品味不好，毕竟，哪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会喜欢造型这么别致的兔子。
　　可男人却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掰了一下兔子耳朵，这个动作，和安静好习惯性的小动作很像，男人轻声说：“真可爱。”
　　安静好有点蒙，这个男人，竟然在夸她的别致兔子？！
　　男人将手机翻回来，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跳动，输入了一串电话号码，然后按了几下，电话并没有拨出去，男人按了锁屏键，将手机递了回来。
　　安静好更懵了，他没有打电话联系家人，怎么就把手机还回来了？
　　男人皱着眉，用手虚捂着胸前的伤口，想来是递手机的时候又被抻到了，男人屏住呼吸，等了痛感过去，才虚弱的开口：“我跟护士借了手机，一醒来就联系家里了。”
　　已经联系过了？安静好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机，既然联系过了，刚才为什么还要拿她的手机去用？
　　安静好把屏幕摁亮，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通话的界面，一个新的联系人赫然躺在自己的通讯录里面。
　　安静好看着新联系人的名字——秦施礼。
　　原来他叫秦施礼，不叫周漾。
　　病床上的秦施礼头脑有些昏沉，刚经历过手术的人身体都非常虚弱，需要静养，可秦施礼却硬挺着和安静好说了那么久的话。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的话，可以打给我。”
　　这样客套的话安静好听过许多，萍水相逢的路人，受过照拂的患者，感激涕零的家属，在医院里，许多住过院的患者在出院之前都会主动留下医生和护士的联系方式，然后说‘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不过这些也就只是客套话罢了，当时心里听着，转头就忘到脑后，没有人会当真的。
　　可秦施礼却很认真，就算累的快要睡着了，也还是努力的睁开眼睛看着她，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闪着光，看的安静好心里小鹿乱撞。
　　秦施礼认真的说：“有需要就找我，什么时间，什么事，都可以。”
　　安静好只觉得自己快要心率失常了，她嘱咐秦施礼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然后脚步有些慌乱的离开病房，她甚至忘记了也要跟他客套一句‘我是这里的护士，你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安静好后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试图缓解一下内心的躁动。
　　那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吧。
　　他大概是安静好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了，比电视上的明星还要好看。
　　“安静，早呀！”
　　穿着白大褂笑容和煦的男人在安静好面前站定。
　　安静好连忙打招呼：“田医生，早！”
　　田阳已经在医院工作五年了，是公认的黄金单身汉。
　　田阳是医学世家，据说祖上是宫里的御医，祖父曾经在抗美援朝中作为军医，获得过不少的荣誉，现在是某医学院的名誉教授，也是国家级的医学博士。田阳的父亲也是著名的外科医生，早年也创造过不少的医学奇迹，只是随着年龄增大，因为身体原因不继续在医疗一线工作，而是着重于参与各种国际间医疗讨论，常年辗转于各个国家之间学习。
　　田阳从小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长大后也学了医，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父亲和祖父的安排到北京的医院工作，而是在毕业之后选择南下，最后在广西省定居。
　　田阳微微弯下腰，目光与安静好持平：“今天天很热吗？你脸怎么这么红？”
　　“啊？”安静好抬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记错的话，护士长给了你三天假吧，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田阳笑意更深了：“该不会是有什么想见的人在医院里吧？”
　　安静好更尴尬了，慌忙解释着：“不，不是的，是有个患者……”
　　田阳站直身子：“我知道了，是你昨天送来的那个患者，你来看他的？”
　　安静好点点头：“对。”
　　田阳的笑容收敛了一点：“李姐刚才突然请假了，她的孩子发烧了，安静护士，你有时间替她顶一下班吗？”
　　李姐是单亲母亲，独自一人带着八岁的孩子，很不容易。
　　安静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人都是会有难处的，你帮帮别人，别人帮帮你，日子才能好过一点。
　　见安静好答应，田阳歪歪头：“我先去查房了，你快点换好衣服，过来找我。”
　　田阳走后，安静好给安建国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今天要上班，叮嘱他多注意一下母亲的情绪，然后匆匆收起手机，去换衣间换上护士服，准备开始工作。
　　安静好推着治疗车，挨个给病房里的患者挂药液。
　　安静好很细心，挂药之前小心的核对患者的姓名和药品。顺便还会询问一下患者的基本情况，有几个血压高的患者，安静好会嘱咐他们一下日常的注意事项，卧床的患者，她也会检查一下患者的皮肤情况，避免产生压疮。
　　患者们对这个耐心且细心的护士很友好，见她来，都会热情的聊几句。
　　安静好的声音很好听，声音轻柔但音量不小，说话的语速很均匀，既能让人听清楚，又能让人听着心里舒服。
　　“小安护士，昨天你送来的那个人，是谁呀？长得挺帅啊，是你男朋友吗？怎么伤的那么重呀？！”
　　住院部就是这样，地方不大，人却不少，患者闲来无事，就会三五成群的聊八卦。
　　秦施礼伤的重，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又惊动了警察，其他人难免好奇。
　　安静好不太喜欢这种被人质问的感觉，但是她不会表现出来，这是她身为医务工作者最基本都素养。安静好对着八卦的大娘笑了一下，口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李大娘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咱们科室昨晚住进来的患者，您也知道。”
　　李大娘快六十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唠嗑，东家长西家短，什么她都能聊，一聊起来没完没了。
　　李大娘很喜欢安静好，觉得这小姑娘说话文文静静的，长得还漂亮。
　　“那是，老李我耳聪目明，要不是肠子梗住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小安，你快说说，那个小伙子，是不是你男朋友！怎么受的伤？”
　　安静好将药液挂在点滴架上，用棉签沾碘伏给李大娘的手消毒，捏着针柄，将针头埋进李大娘的血管下，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李大娘闭着眼，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手腕上的止血带被解开，微微睁开一只眼：“哎哟～还得是我们小安护士技术好，从来不让我老太太挨第二针。”
　　安静好调整了一下药液的滴速，用输液贴将枕头固定，例行公事的嘱咐着：“大娘，我帮您调解了药品的滴速，请您不要随意调节，如果有任何的不适，请按床头铃叫我，我会随时过来看您。”
　　说完，整理了一下输液器的包装袋和用过的棉签，就要推着治疗车离开。
　　可人还没走到门口，床头铃就被人摁响了。
　　机械的女声在楼层回荡‘3314室，2床’。
　　安静好无奈的摁灭病房门口的机器，让机械的声音停止，转头回到李大娘的床旁边，礼貌到：“大娘，有什么需要吗？”
　　李大娘咧开嘴，漏出仅剩的两颗黑黄的牙，老顽童似的：“小安护士，你还没说呢，那个帅哥是谁呀？”
　　安静好深吸一口气，看来自己要是什么都不说，这个李大娘是不会放过自己了。
　　“李大娘，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车祸患者。”
　　“不可能！”李大娘眯着眼，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压低声音道：“我都听说了，他是拉着你的手，进的手术室。”
　　安静好叹了口气：“您连这个都知道？！”
　　李大娘颇为自豪道：“昨天晚上睡不着，就到医院门口吹吹晚风，溜达一下，正巧就看到你们进抢救室，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李大娘。”安静好严肃道：“晚上不要出去吹风，会感冒的。”
　　李大娘一副小孩子做错事被抓包的样子，身子向后靠了靠，抿着嘴：“我穿了外套才出去的，你别转移话题，快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都昏过去了，还抓着你的手不肯放，这得多喜欢你呀！小安护士，你要珍惜。”
　　安静好被弄得哭笑不得：“大娘，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患者，我在路上碰巧遇到他出车祸，就把他送来了，他抓着我，是因为昏迷了没有意识，手指肌肉不受控制的收紧，所以看起来像是抓着我。”
　　李大娘“哦”了一声，略显可惜的看着安静好：“没事，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将来肯定能找到更好的。只是可惜了，那个男的长那么帅……”
　　安静好看了眼手表，又看看治疗车上还没来得及发给患者的药，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本来计划十点之前把这些药发完的，被李大娘这么一闹，怕是十点之前弄不完了，只好加快速度了。
　　安静好心中有些不悦，但还是贴心的将被子给李大娘掖了一下：“李大娘，我还有许多工作，得先去忙了，您要是有需要，就按床头铃叫我。”
　　李大娘一拍脑门：“哎呀呀，我忘了，你这是上班呢，快去吧快去吧，我老太太糊涂了，竟然拉着你唠嗑，你快去忙吧，别耽误正经事。”
　　安静好推着治疗车，从走廊的这一头，一直到另一端，礼貌的敲开每一个病房的门，换药，挂点滴，叮嘱注意事项，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直到她走到最后一间病房门前，抬手要敲门，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默默将手放下，拿起治疗车上的药瓶，瓶身上赫然写着‘秦施礼’三个字，只看着那三个字，安静好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不由得心脏又开始砰砰乱跳，安静好拍拍胸口，深吸一口气，想着，可能是自己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心脏跳的都不正常了，以后一定要注意身体了，不能为了工作累垮了自己呀。
　　安静好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心脏跳的不那么快了，才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门内竟没有回应。
　　安静好皱了皱眉，正常情况下，只要自己一敲门，病房内的患者立刻就会有回应的。
　　也许是没听见，安静好这样想着，又敲了一遍门，可还是没有回应。
　　安静好只好再敲第三次门，可结果还是一样，房间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好伸手触上门把手，小心的旋转把手，打开房门。
　　3344号病房是这个楼层最后的一间病房了，位置有点偏僻，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房间内有些阴暗，看起来环境不是很好，所以多数患者都是不愿意住这里的。
　　秦施礼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还处于昏迷状态，正巧其他病房也没有空余的床位，于是护士长自作主张的让他自己住进了3344号病房。
　　安静好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病床上昏睡的男人。
　　他的姿势还和早上自己离开时一样，平躺在床上，眉头微微蹙起，呼吸很轻，胸口起伏的弧度还很小。
　　安静好将药瓶挂在输液架上，排出输液器里的空气。
　　按照流程，她应该核对患者的姓名，但看着男人的睡颜，她有些不忍心叫醒他。
　　安静好俯下身，靠近男人的耳朵，轻声唤道：“先生，醒一醒。”
　　男人没有反应。
　　“先生？”
　　安静好再次唤道。
　　男人依旧没有醒来。
　　安静好将手轻轻拍拍男人的肩膀：“先生，醒一醒。”
　　男人眼皮跳动一下，终于睁开了眸子，一双眼睛迷迷糊糊的看着安静好的脸，突然咧开了嘴，嘟囔着：“你来了。”
　　见男人醒来，安静好立刻站直身子：“秦施礼先生是吗？遵医嘱现在要为您进行静脉注射……”
　　男人眯着眼，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满：“我们不是刚认识过了吗？为什么又要问我的名字？”
　　安静好一愣，马上开始解释，这是工作流程。
　　男人撇撇嘴：“是，我是秦施礼。”说着，将自己的一只手攥成拳，递到安静好的面前：“轻一点，我怕疼。”
　　安静好应了一声‘好’，抓着他的手，观察了一下他的血管。
　　男人的血管很好，又粗又直，很有弹性，一次穿刺成功绝没问题。
　　安静好拿出棉签，准备消毒。
　　看着安静好认真的样子，男人突然开口：“你没告诉我，你是这里的护士。”
　　安静好一愣，眼神有些飘忽，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忘记了，她好像一见到这个男人，脑子就不太好使了。
　　安静拿着棉签消毒的手一抖，碘伏在男人手背上留下一道痕迹，棉签掉在了地上，安静好连忙弯腰捡起来，换了一根新的棉签，重新消毒，然后又拿起针头去拔套在针头外面的胶套，可这个胶套好像比其他注射器的胶套更紧，安静好拔了两次都没拔下来。
　　秦施礼皱着眉问她：“你是新来的？”
　　安静好赶紧摇头。
　　秦施礼抿着嘴不说话，可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安静好拿针的手。
　　安静好像只泄气的皮球，自己接连的失误肯定让男人对自己的技术产生了不信任。
　　“对不起先生，如果您不放心，我去请护士长过来。”
　　说着，就要把针头放下。
　　“不用。”男人保持着伸出拳头的姿势，眼睛看向了旁边：“你来吧，我不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