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会告诉你》颐莘

3、第三章

　　江月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三点了。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十七岁的青春，风华正茂，肆意生长。
　　强撑着困意，拿起桌上的杯子，撕开速溶咖啡粉，倒上开水，江月撑着脑袋，一下没一下的晃着金色的汤匙，碰到玻璃杯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咖啡的香味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散开来，江月抿了一口，“啧，好苦。”江月是喜甜的，只不过因为工作的原因，江月总是需要黑咖提神，后来也渐渐的习惯了这些，因为苦后总会回甘。
　　“叩叩叩”“进”“江医生，到点查房了。”江月看了看门口的护士，一口气喝完咖啡，洗干净手，便跟着护士出去了，半夜的工作还算相对轻松。
　　此时大部分病人已酣然入睡，只需要观察睡眠状态，姿势，面色是否出现异常，一轮时间不会过长。
　　再度踏进408，病床上的人倒是睡得很熟，与上一轮查房时，不同的是，此时有一个女人轻靠着床边睡着了。
　　夜晚的灯光幽暗，看不清楚女人的样貌，只能看见她一头微打着卷长发，此时已微微散开。
　　检查一切无任何异样后，江月回到休息室小憩一会。
　　江月再度醒来，七点十五分。她收拾了一番，准备前往食堂吃早饭。秋季的早晨温度偏低，太阳升起的也比较晚，所以当江月买完早餐准备返回住院部时，天才刚刚蒙蒙亮。
　　食堂今天的早餐供应有不少江月爱吃的，所以江月在食堂吃完一份肠粉之后，还打包了一个肉包和一杯豆浆。
　　包子刚从蒸笼里拿出来，温度还很高，所以江月一直左右手交替着拿，期间还不停的对着包子吹气，好不容易温度降了点，江月把包子分开两半，风吹起江月的长发，黏在了冒着热气的肉馅上，江月不停的摇头晃脑，好不容易才把头发和肉馅分离开。
　　远处的温霖远看见她笨拙的样子不禁笑了笑，“阿远，我扶你到那边坐一会？”长发女人温柔的问道。
　　温霖远被搀扶着坐在长椅上，头微偏，向远方眺望。
　　灌木丛中传来几声猫叫，一只间色猫从灌木中灵巧的跳出来，蹲在江月脚边，江月蹲下来，“你饿了是不是？”说着江月就把手里的包子放在地上，它先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舔舐了几口，紧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江月摸了摸它的脑袋，看着猫把大半个包子吃完，又拿出豆浆，将豆浆倒在盖子上，“慢点喝，乖。我要走了。”
　　江月恋恋不舍的又摸了摸，才慢慢离开。
　　“还是这么喜欢猫啊。”温霖远用微不可测声音低低的说道。“嗯？阿远你说什么？”女人沿着温霖远的目光看过去，却并未看到什么。
　　虽然江月认识温霖远的时候是她高二温霖远高三的时候，可温霖远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江月却是江月刚入学没多久的时候。
　　那时候江月刚升入高中，即便是高中的校服，也遮盖不住脸上的稚气和青涩，看起来仍然像是个小孩子一样。
　　温霖远那会高二，一年的时间，早已对学校的大大小小都熟门熟路，大到学校wifi的密码，小到哪个位置平常会有几只猫都一清二楚。
　　温霖远自从之前无意中发现过一次，在图书馆后门出去的草丛后面的一条巷子里有个猫窝，便时不时的从饭堂带些吃的去喂猫。
　　那天，温霖远拿着吃食准备去喂猫，还没走到，就远远望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在给猫顺毛，一下一下的，嘴里还念念有词，那天的太阳有些大，光落在女孩身上，是那么耀眼又明媚。温霖远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女孩离开他才走过去，看了看已经吃饱的猫咪，低头笑了笑，“你们可享福了，碰上个有钱的主，还有猫粮吃，跟着我，只能吃杂食。”
　　猫好像听懂了一般，“喵呜喵呜”的抗议。
　　再后来，温霖远发现他几乎每次去，都能碰到她，渐渐的，从不同的角度，背影，侧脸，轮廓，慢慢的拼凑出女孩的样子。好像知道她的模样，却又好像从未真正见到过她。
　　不是没想过大大方方的上前一起，却又怕太过主动吓着人家。不知是那天的阳光恰到好处，还是女孩的背影纤细温柔，就那一眼，温霖远便再没能忘掉。
　　后来温霖远升了高三，来的时间变得少之又少，但每次来，都总觉猫比以前又重了。
　　再后来，在偶然一次上校车时，在车门口碰到正准备上车的江月，总觉得很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正是因为这种熟悉感，让温霖远对江月产生了无理由的好感，才会莫名的随心帮了她两次。
　　再后来偶然听到她和朋友谈论起图书馆后面那只猫时，温霖远才反应过来这种熟悉感来自于哪里。
　　原来是她啊……

　　“您好，马上要到医生查房的时间了，麻烦您赶紧回到病房好吗？谢谢配合。”江月秉承着医生的责任，来提醒这位她并不想见到的人，然而这次江月没有收到像昨晚一样沉默的答案，而是听到了身旁女人细细的声音“好的好的，谢谢啊。”女人扶着温霖远朝住院部走去。
　　见他们离开，江月也赶紧回到办公室，准备和主任一同去查房。例行检查结束后，走廊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女人追上前，“等下，医生。”江月回头看着些许眼熟的人，问道“您是？”“哦，我是408病房温霖远的家属，我想问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女人细细的声音，让江月想起早晨的对话。
　　“观察两天没什么大碍的话，就可以出院了。”待女人离开后，江月陷入了沉默，家属啊，女朋友？也对，人家看上去可比我漂亮多了，这么多年莫名分手的原因，好像一瞬间都变得有理有据起来。
　　只有自己一直执着于过去，人家早已向前看了。
　　出院那天，女人执意说要加江月的微信，说如果再有突发情况就发信息找你，江月实在不懂，软组织挫伤的情况不会天天有，哪怕哮喘是老毛病但也一般不会总犯，加一个医生的微信也实在没必要。他到底现在做什么工作啊，难道进医院的频率很高吗？
　　大学缺席的那四年，加上毕业上班缺席的那些年，早已让江月对他一无所知，后来她在那个女人的朋友圈发现他的身影，看上去像是测绘行业，那之前的那一切好像都能解释通了吧。

　　江月接连值了两个大夜班后，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的，信息也不回一条，向思薇总怕她出事想不开，在江月值夜班的第三个晚上，向思薇带着一堆吃食和一盅汤来给江月送温暖了。
　　这事儿她没提前告诉江月，说是要给个惊喜，结果好巧不巧，碰到江月被主任叫去谈话，一去就是半个多小时，向思薇拿着一堆东西，坐在江月办公室外面的座椅上一边打电话一边诽腹，怎么不接电话啊，去干嘛了啊，居然忍心让我在外面等这么久。百无聊赖的在门口玩着手机，隔壁的门被推开了才反应过来“欸欸欸，江月！我等你好久了。”一边说一边拉开门。
　　“你怎么在这？”江月看着向思薇愣了一愣，然后看着她手里的大包小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江月替她把东西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你拿什么过来啊拿这么多。”向思薇瞬间兴奋起来“这不是来探班吗，总是不回消息，想着来看看你呗，给你送点温暖。有炸鸡，薯条，提拉米苏，还有鸡汤！”向思薇兴致勃勃的看向江月。
　　江月看着摆满了一桌子的食物笑笑“姑奶奶，你买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你先吃，吃不完的再说，你看看你，值个夜班，憔悴了好多。”向思薇一脸心疼。
　　江月伸手拿起那块蛋糕，慢慢的品尝起来，向思薇看着江月轻叹了口气说道“你两又见面了？”
　　“嗯，他不仅不认识我，身边还多了个照顾他的漂亮女人，说是他的家属。”
　　向思薇听了这话，也楞了神，江月和温霖远的情况，向思薇再清楚不过，当年事情发生，两人都坚持认为他有他的苦衷，温霖远对江月的态度，自己一直看在眼里，不像是始乱终弃的人。看来，当年，就看错了他。
　　“别想了，江月，这么多年，忘了吧。”
　　“嗯，已经忘了。”
　　这句话，也不知是安慰向思薇用的，还是警醒自己用的，反正这么多年，江月一直是这样说的。却在每一年的夏天，都会想起温霖远毕业的那天，看向自己温柔的目光。

　　又过了三天，刘继明终于回来上班，回来时还捧着一大盒喜糖，给每个人都塞了两颗，到江月时，刘继明特意多拿了点给江月。
　　“辛苦你了。你把资料发给我，你就下班吧，辛苦了好几天了。”
　　“没事的，没事的，恭喜了刘医生。”江月收下那一大把糖，回到办公室，交代好一切事情后，就准备美美下班。
　　脱下无尘服，瞬间感觉轻松起来，赶走进电梯，就看到林琛也进来，他看见一楼的灯亮起，就明白江月应该是下班了，抬手按下负一楼，后说“我送你回去吧。”
　　江月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不用了，我坐地铁回去很方便的。”
　　意料之中的反应，所以林琛也没有勉强，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江月回到家，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就上床躺着，想着玩会手机，再起来做饭，玩着玩着，困意渐起，也没了做饭的心思，再度醒来，是被电话铃吵醒的。江月翻过身，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滑开手机，迷迷糊糊的说了声“谁啊。”
　　“紧急外派，江月你赶紧回来医院报道。”
　　这一通电话让江月彻底的清醒，来不及重新刷牙梳头，赶忙换了衣服，打个车，赶紧往医院赶。
　　本来是轮休，可以好好休息一天，这个职业就是这样的，无时无刻必须随叫随到，夜班，外派，早已是家常便饭……
　　“快点啊，师傅。”江月有些心急的催促着。
　　“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啊，姑娘，你有什么急事啊。”
　　“医院紧急外派。”
　　“你们这行，很辛苦啊，可怜你们天天忙这忙那，都顾不上自己，医闹事件还频发，寒心呐……”
　　按开手机，已经四点了啊，一觉过去，都忘了吃饭了，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真的太困了，现在胃里感觉已经空荡荡的，有些饿了，却也没时间吃饭。
　　才到门口，就已经看到大厅里有不少同事来回穿梭的身影，准备出发了……
　　“主任。”
　　“江月！快，换衣服，赶紧出发。”
　　“好。”
　　迅速整理完毕，上车后，江月眯了一会，没多久又被讨论的声音吵醒。
　　“我们这次外派去哪儿啊？”
　　“听说是市区外的杨家祠那里坍塌了。”
　　“对对对，那里好像这段时间准备去修复那个祠堂，说是有些宋朝时期的壁画，然后，请了些人，去测量数据，评估后再去安排修复。”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个祠堂好像是年久失修，在数据测量的时候，塌了。”
　　再后来，那些医生在讨论什么，江月就没有听清了。
　　只剩下“测量”“坍塌”两个词，一直在脑子里转。
　　眼皮一阵没一阵的跳着……
　　从她接到通知的开始，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强烈的预感一直围绕着直到下车……
　　江月拧开一瓶水，猛灌了一口，企图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作为医生，她必须在任何时刻都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准确的判断，这是她入学以来学到的第一件事。
　　现场一片混乱，消防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不少村民此时也站在外围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江月帮着护士一起抬着担架，消防员操作着吊车，将石块掉起，到大部分人，是在用手挖。
　　几个人齐心协力的将硕大的石块搬开，隐约看到石块下的身影，“这里”里面的人费力的抬起手，努力想让别人看见。
　　一块一块的搬开，小小的缺口，终于变成能容纳一个人的身体的洞口，一抹橙色的身影纵身一跃，很快找到伤员的位置。
　　“我在下面把他抱上去，你们在上面接住。”
　　抱着会压到手，背着腿不方便，不断的调整姿势，最终决定采用托举的方式。
　　消防员小心翼翼的先抬起腿，慢慢的把伤员抱起来，慢慢移动位置，扭动着身子，避开坍塌的位置，以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将人送了上来，“小心点，小心。”上面接应的众人将人抬到担架上，护士迅速将人员转移至安全地带。
　　江月看着躺在担架上的人的手部姿势有些怪异，小臂的中部异常突出，初步判断是骨折，“小陈，拿夹板过来。”“好。”江月接过夹板，简单固定了一下。
　　“碘伏，纱布”江月拿起镊子，夹起沾满碘伏的棉球，擦干净伤口处的石灰，防止细菌感染。
　　“江医生，这里有个病人无法自主呼吸，失去意识了。”“先插管！”江月大声喊道，江月将手头的活递给小陈，便朝声源方向赶过去，要过去那边，最快的方法是从杨家祠的中间穿过去，而那片区域现在已经由一堆石块搭成的山了。
　　江月没有丝毫犹豫选择最快到达的方法，偏西侧的位置恰好有一个宽约一米的没倒塌的侧门幸免，江月跑过去，极为小心的推开那扇门，从那个通道穿过去，门是那一小片区域的唯一支撑，在江月推开门之后，顶部再次失去了支持，墙灰大片大片的掉落，此时的江月才意识到不对劲，想跑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石块迅速掉落，江月江月只得抬手抱住头沉默的闭上眼。
　　没有想象之中的巨大疼痛，感觉到重物下落的风，可重物却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先一步传来的是一个男声的闷哼，江月睁开眼，视野被身影笼罩，眼前的人身子瞬间脱力，朝江月的方向倒下来，江月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将他靠着墙放下，江月仔细端详着眼前的人，确认正表面无大伤之后，才慢慢翻动他的身体，背部还在渗着血，看石块的大小感觉伤的不轻。
　　江月抬手解着他衬衫上纽扣，一颗一颗，从下往上，衣物褪到一半，还未完全能看到伤痕，手便被抓住，体温的温暖随着指尖传递。
　　“江月，我这还醒着呢，就对我动手动脚。”
　　“松手，别乱动，我看看你的伤。”
　　江月挣脱了温霖远的手，继续翻折着他的衣服，原来还记得我是谁啊……
　　这又是否意味着，他并没有忘记我？
　　“转过去一点，你背贴着墙，我看不到。”
　　温霖远慢慢的尝试着转动身子，每次都小幅度的移动都钻心的疼，眉头微蹙。
　　江月看着眼前的人眉毛紧皱，却一声没吭。
　　“算了，你别动了。”
　　江月沉默着翻开衣服，偏着头，因为坍塌，石头挡住了大部分阳光，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散落，表面上大多数是擦伤，但是这个高度的石头砸下来，以及他刚才的反应，很有可能伤到了腰椎，没有医疗设备，也不确定有没有骨折，江月叹了叹气。
　　“别叹气了，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温霖远吃力的说着。
　　江月侧过身子，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像多年以前那般，看着他的眉目，他的眉毛不算浓密，和他那双眼睛搭配起来异常的合适，笑起来时，格外温柔。
　　眼前的人，样子变化不大，却又和以前不同……
　　“这几年，你还好吗？”江月没头没尾的问着。有些事情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敢问，这么多年过去了，好像一直只有自己停留在原地，她怕问了，自己也没办法接受结果。
　　温霖远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也恍了神，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挺好的，你呢？”
　　过于官方的回答让江月那躁动的心再度回归平静，又是自作多情了，既如此，又何必总是为难自己呢。
　　江月偏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拿笔戳自己的防尘服。
　　“你知道测绘行业是做什么的吗，你们现在看到的地形图，地图上面的数据，都是我们一步一步，测量计算出来的，虽然从事这个行业总是无法避免的要受伤，但是，我很喜欢，很享受看祖国大好山河，用双脚丈量祖国的长度的这个过程。”
　　温霖远说这番话时，眼里满是喜爱，声音也不再颤抖，像极了高三时提起梦想满是憧憬的模样，温润清朗。
　　江月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江医生？是你在里面吗？”
　　“小陈？快点找人来帮忙，这里有人受伤了！”江月听出是陈静的声音，连忙大声说道。
　　没过多久，石头被搬开，大片的阳光照射进来，一时之间眼睛没法适应过来，再次看清时，小陈已经出现在自己身边，“江医生你没事吧？”“我没事，快去拿夹板，他可能腰椎骨折了。”“好。”
　　江月帮他固定好，做了简单的清洁，就送他上了救护车。因为江月自身也受伤的原因，便随温霖远一同回了医院。
　　因为温霖远，江月仅是擦伤，其他并无大碍，在救护车上已经用碘伏擦拭过伤口消毒了，直到把温霖远推进急救室，门口红灯亮起，室门关闭，江月靠墙面的身体慢慢滑落，从地面挣扎着想要站起，才意识到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江月的意识慢慢清醒，看着病床被推出，江月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询问情况。万幸，并无危及生命，并无，危及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