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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音乐会 ...

  •   八月上旬,正值花明乡水果节,村民聚在村里久置不用的学校外拉棚支伞,沿着几十米的围墙蜿蜒出果市一条街。

      花明乡早年声名远播,被果客们赞为“御果之乡”,甫一开市,闻者纷至沓来络绎不绝。

      早晨九点,果市里淳朴气息四溢。暖风自入口穿过,将乡民的拉客声传遍了角落,清亮脆朗,好不热闹。

      花烬将摊摆在偏后的位置,一伞一车,一凳两筐,相当随意。就差在筐身上贴张纸条,横批四字——

      愿者上门。

      他本人则作环抱姿势,支坐在单车前面的梨子凳上,一手石头,一手彩铅,任凭扣在车把上的迷你风扇将额前碎发撩落撩起。

      伞外喧嚣肆意,闹不进他的世界——

      “诶!老板在不在?”

      突然冒出的似鸭似人的怪声惊得花烬笔尖一颤,他不快地“啧”了一声,没去追究声源,蹙着眉先检查石头,见没拉出划痕,顿时松了口气。

      “没人?这摊儿免费送?”那声又道。

      这回花烬听清楚了,是隔壁。

      “真没人?得,我先尝个。”

      “tui!枣儿有点酸呐。”

      “算了,再试个。”

      ......

      那人兀自扯着嗓子自言自语,全然没有察觉自己扎耳的声音于周围人,特别是作为声控的花烬来说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花烬可怜兮兮地揉耳朵,他从没听到过能嘶成这样的声音,初步预计卡了不下十双人字拖。

      然而男人还在继续,花烬终于忍无可忍低骂一声,好奇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傻b,便朝隔壁分出了一缕注意力。

      三面封闭的棚下站着个土黄色汗衫的中年男人,身材干瘪,胡子拉碴,头顶树着油光锃亮的短桩。

      寸头正一面鼓着腮帮子试吃,一面探头四顾,像是在找摊主的平常客人,如果某个瞬间,他勾起嘴角露出奸滑得意的表情时没被发现的话。

      花烬睨着眼目光暗下几分,开始重新打量寸头,发现他浑身脏兮兮,手里提只鼓鼓囊囊的环保布袋,黑色布料在晨光照射下,花烬甚至能看到上面发灰的污迹和毛球。

      比起专程来花明乡买水果,这人更像是翻山越岭来逃难的,恰巧他手臂上有几处擦伤,似是由树枝所刮。或许是因为太敏感,花烬注意到他后背粘了一小片树叶,百无聊赖地天马行空。

      但不得不说,寸头竟出乎意料的警觉,短短数秒就察觉被视线盯上,心虚般下意识紧了紧手中布袋,蓦然转头。

      只见隔壁遮阳伞下,坐着一个稀松懒散却迫于家人淫威不得不出来守摊卖果的小屁孩。小屁孩手指“咔咔”点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念有词,估摸是在吐槽游戏里遇到的猪队友。

      寸头如此以为。

      而面对这普通的一幕,他眼里先后流露出怀念,懊悔的情绪,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转变成怨恨,愤怒与阴鸷。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复杂的神情同样被那卖果的小屁孩收在眼底——

      对于这种大庭广众之下还高调地顺手牵羊的无耻之徒,花烬十分正义地点开了摄像头,此刻正通过手机屏幕观察他。

      不过这其实是一个大胆的做法,至少对于胆子只有灰烬大小可以忽略不计的花烬来说是。所以为免手抖得太厉害被发现,他用力将手垫在梨形凳上,将其作为支撑。同时,尽量以最正常的表情念叨着封印傻叉的咒语:“傻*别看我,傻*别看我......”

      然而这道咒语似乎是反向起效的,短短两分钟花烬被寸头频繁投过来打量的目光吓得心脏咚咚跳,就在精神陷入高度紧张时,忽然,他仿佛等到救星般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看见周遭的景象在以一个模糊的速度甩开自己,奔向另一个身影。

      以防万一,他用最后一点意识熄了屏。

      微不可计的眩晕过后,花尽睁开仿佛来自寒川的冰眸。

      还在玉祖家时他就宛如浮在空中,浑浑噩噩,对这之间发生的事更是一无所知。

      但这种情况他并不陌生,瞳孔聚焦的瞬间他就明白过来了。而比起花烬,他显然更敏锐,很快就觉察自己被一道视线紧盯不放。

      他猝然抬头,目光奇怪夹杂冷然。

      对面寸头往嘴里塞一颗枣就往这边瞟一眼,塞一颗看一眼,跟吃自家摊似的嚣张。这会儿刚又塞了一颗,赫然撞上他所谓的小屁孩冰冷的眼神,差点被噎过气去。

      等活过来再往隔壁看时,险些梅开二度。

      小屁孩神色未改,冰冷气场犹在,这让寸头不自觉生出一丝敬畏。为免麻烦,他识趣地没再当盯盯猫没拿水果,却也没走,这会儿成了正二八经等摊主的客人。

      花尽也收回了自己疑惑的目光,他点开手机,按照约定,不管谁重新出来都要第一时间查看聊天记录,看对方是否有留下重要的信息。

      当然,像刚才花烬突然冒出来抢排骨这种特殊情况除外。

      长达2分50秒的视频里,寸头的恶劣行径历历在案。一言蔽之,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打着试吃的幌子顺手牵羊。

      花尽总算明白寸头一番举止何意,他是在警惕自己,准确来说,是在警惕自己另一个人格——花烬。

      七岁时,花尽因为一则谣言遭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校园暴力,后来他终于无法忍受,暴发之下分离出了第二人格来保护自己。

      这位第二人格不仅战斗力爆表,学习能力也丝毫不输于主人格花尽。虽然表情总是冷漠如斯,惜字如金,但当花尽伤心害怕的时候第二人格总会生笨拙又尽力地给他安慰和开解。渐渐地,花尽意识到他的第二人格其实是颗外表质地坚硬似冰内里甜软温柔的单晶冰糖。

      两人和谐地生活了几年,时不时还是有不怕死的会来找花尽的茬,而这位安全感十足的第二人格都会用拳头将人统统吓走。无形之中,花尽对自己这位第二人格充满了信任,所以在不久后同他交付了真心。

      他请求第二人格代自己重新生活,因为他对外面的世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已经没有可以留念的,但勇敢睿智的第二人格或许还可以期待一下美好的未来。通过记忆共通,第二人格感受到了花尽强烈而坚定的意愿,于是同意了提议。

      此后第二人格有了名字,花尽亦改名花烬。

      花尽在世界上好好生活,而花烬在自己精神世界的一隅静静等待自己的消亡。

      只是事不由人,如今的花烬不仅没有因为花尽强大的心性被融合消失,反而逐渐被花尽带来的稳定治愈,偶尔还会出来作一下妖,逗一下高冷的花尽。就是胆小如故,因此被花尽备注了个十分相衬的昵称——

      花尽退出视频将屏切进企鹅分身号,消息栏白茫茫一片,只盛开着一朵名为“爱恶作剧的胆小鬼”的彩绘小红花。

      这是他联系人里唯二的好友,名字后面裏着数字“3”的红圈证明了花烬确实有留言,几乎不带犹豫地,他戳开了那朵花。

      【花葵の大哥】:商量一下,排骨让我。

      花尽:......

      【花葵の大哥】:转玉祖的话,下午要灌田。

      花尽:* _ *(微笑.jpg)

      【花葵の大哥】:音乐会。

      花尽:?

      花尽一头雾水,第一反应是视频,但视频是静音拍摄,且与音乐会毫不沾边。

      他正纳闷,太阳穴没来由地倏然一跳。

      紧接着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公鸭叫宛如质量良莠不齐的大红鞭炮,噼里嗤啦炸在耳边。

      “诶?人呢人呢?”

      “到底还做不做生意了?”

      “摆摊不见人,这不浪费人时间吗?”

      花尽:......

      还真是如雷洞耳的音、乐、会。

      近距离遭到一百点伤害的花尽满头黑线,他眯着眼朝声音源头望去,视线巧好跟刚从摊里薅了颗黑紫葡萄正往这边偷瞄的寸头再次相撞。

      那家伙柴躯一震,表情仿佛吃了屎一样晦气。

      再待不下去了。寸头一面暗暗将手上的碎果皮和汁水擦在深色裤子上,一面装模作样地咂嘴回味:“算了,味道也就那样。”说完直起腰杆,抬脚欲走。

      “吃饱了?”

      背后乍然响起一声,吓得寸头浑身抖了个激凛,那一瞬间他大概被心虚后悔以及一丝侥幸塞满了脑容量,致使他动作迟钝,艰难回头。

      棚里的隔帘猛地被人掀开,冲出一个穿着粉红吊带黑短裤的小女人,对着寸头横眉怒目:“他娘的!睡个觉都睡不安生,你搁老娘这唱大戏呢!”

      玩脱的寸头原地发懵,不理解为什么一个路边的水果摊还有隔间这种东西。然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了,回过神来老板娘已经拽住了他的衣领,口水直喷他颧骨奇高的脸:“说话!刚不挺能叭叭吗?哑巴啦?”

      寸头抖一激灵,掌心攥紧手中布袋的提绳,余光心虚地瞟向周围,老板娘看出他的心思讽刺道:“哟,感情你还知道要脸啊,做贼的时候怎么没这觉悟呐?”

      寸头一副被说中心思的模样,不过他实在没钱,瞧着老板娘个子不高还瘦瘦小小便生出侥幸心理,梗着脖子勉强道:“我,我买半斤行了吧?”

      “半斤?”老板娘惊讶地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看看被寸头踹进摊下的那一堆少说也快一斤的果皮和果核,又瞪回寸头,想不出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半斤两个字。

      虽然她个小,但瘦是实打实的精瘦,常年下地务农的原因使得她臂力远超普通女性。就见她猛地将寸头拽紧,冲其面门厉声喷骂:“当老娘做慈善的?我问你,刚刚站这吧唧吧唧偷吃的龟孙儿是谁?老娘要没出来,你就打算昧了我的果子是吧?”

      她声音本就尖利刺耳,这一嗓子直接将周围人的视线都引了过来。有人聚过来八卦,有人建议报警,总之人越来越多。

      许是怕真的报警,寸头的布袋提绳在拳头里陷得更紧了。他眼神闪烁一阵,终于熄灭了最后一丝嚣张的气焰,哗啦啦一通认错,顺道卖惨示弱。

      有人看不下去,开始为他说情,到后来,甚至有人觉得老板娘不对,摆摊就摆摊,睡什么觉。

      老板娘被这话气得不轻,对着罪魁祸首又是一通谩骂:“你他娘装什么装,刚不是挺能耐吗!瞅瞅你这窝囊相,在家也就能欺负自己婆娘吧。哦,不,我看你他娘根本就找不到婆娘!”骂完听见接下来的话压不住气血沸腾,还给了他一巴掌。

      寸头盛了满脸口水的脸在她的巴掌出现前陡然变得阴鸷,也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还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死死捏住布袋的手青筋暴起:“你个懒婆娘!摆摊不见人,我吃你两颗怎......艹!你还敢打我?你!你特么再打......”

      老板娘劈脸一耙,遂了他的愿。

      两人原地扭打在一起,滚到地上撞翻了周遭的水果。寸头被那双九阴白骨爪反复抓挠,中招的地方火辣辣的生疼,终于出离愤怒目露凶光,朝被一直护在怀里的布袋摸去。

      “啊!艹!”

      正当图穷匕见之时,公鸭嗓里乍然扯出一声痛呼,寸头条件反射地揉搓痛处,递到眼前一看,手背已迅速红了一片并起了个大包。

      差点以为逃过这一下的老板娘也愣住了,不过很快又继续扑向寸头,但被即将暴走的寸头一把推到了地上。

      “谁?谁他妈打老子?”寸头拎着布袋一骨碌爬起来,怒火烧红的眼狠狠地扫向人群中。

      没人答他,他瞪着眼左看右看,最后越过满头问号的吃瓜众人,视线锁定在人群外那个一脸冰碴子的小屁孩身上。

      毕竟在情绪失控的寸头眼中小屁孩此刻的行为充满了挑衅意味。

      只见小屁孩依然保持着跨坐在单车后座的姿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指间把玩着两片青色草叶子,活脱脱一副悠哉悠哉看戏的模样,唯独始终面无表情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寸头恶狠狠地将人整个扫视一通,没看出什么。但他心里仍然存疑,恍然记起袭击自己的那玩意儿没看清,忙不迭低头去找。

      然而动作的下一秒他就愣住了。

      几乎在他低头的同时,一双米色运动鞋先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那人问:“龙眼怎么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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