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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神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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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神给了他一个神谕,但其实给了阿钧两个选择。
一是和阿溯分开,总有一日,他的厄运也会影响到她,这个世界上厄运总比幸运厉害。
虽然有些本末倒置,但从他的视角来看,这是为了她。
更何况,昆仑山的数年,他似乎有点受够了别人的目光,假如要继续承受那些,和阿溯分开也不是不能承受的事。
她没那么重要,那个时候,也只是比一日三餐重要了那么一点。
其实当时他也在迟疑。
他偶尔会对着树发泄自己的戾气,他有一段时间,很讨厌阿溯,却又无法和她分开。他说了恶心又难听的话,被那恶心的犼兽听到了。
果然转头就告诉她了,虽然没有告诉她他的原话。
诚实的说,他其实不知道怎么办。
顺水推舟了。
后悔过一段时间,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也没有很后悔。
阿溯逐渐变得不如一日三餐,甚至不会被想起。
“……你最近在干什么?”
某日,收到信了。
他压着心跳,感觉它快蹦出来。
二是遵循它的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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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钧:展信安。
我纠结了许久,写下此信。
我们许久没见了,最近,我和小月在走访调查人类的部落,回去的时候会路过昆仑。上次送信的青鸟是从昆仑南边来的,我猜你还在昆仑附近,十五日我在世界树等你。”
十五。
月亮又圆又大。
阿溯坐在树枝枝桠上。明明还算是夏日,但世界树的树叶已经凋零许多。阿溯沿着树干绕了一圈也发看出缘由,只好寻到熟悉的树桠,靠在树干上,等待着。
冷月夜。
青年执一盏灯,沿着小径走近。
看一眼就走。
他刚一靠近,树上打着瞌睡的阿钧一下没注意就掉了下来。
阿钧吓得忙伸出手去接她。灯盏落到地上,火花溅到地上发出呲啦声,失重使得她睁开眼,刚好看到火花溅起。
阿溯伸手想去抓,她觉得好看得不得了,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什么人抱着,作势要从别人身上爬下来。
“不好意思哦!”
来人却把她抱得很紧。
是熟悉的气息吗?
阿溯想,大概是熟悉的。
阿钧好一会才把她放下来,看着她勾起一缕笑,“许久不见。”
“你长变了。”阿溯瘪瘪嘴,她是真的觉得对方长变了好多,从前脸圆圆的,现在感觉是竖着长的,看着很不习惯。
阿钧坦然道:“你没怎么变。”
“是哦!”阿溯有点不爽,甩着马尾往树下走去,走了两步见人没跟上,扭头不耐烦道:“一起走啊。”
这一刻,或许就是这一刻,月亮下,他己身的欲望压过了所有。
他想要遵循神谕。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去实现。
大洪水降临了。
大洪水降临前的第七日,祖神降下神谕。
它将降下洪水,所有的神被净化,乘坐着小舟的人类将会延续新的火种。
神明们恐慌一段时间后想要寻求解决的方法,但最终意识到没有任何解决的途径。比起新生的人类,他们保守而陈旧,徒有神力却没有创造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大概也是因此,祖神感到厌倦。
月安慰她道,“我们生活得已经够久了,你还记得上次一同去人类部落的时候吗?”
阿溯想到那些画面,心里酸涩不堪。
人只能活几十年,更有各式各样的死亡原因,那个女人在三十岁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孩子,那个男人在四十岁的时候失去了自己的伴侣。他们为他们筑了一个简易的巢穴,隐忍着哭声把他们埋葬。
她想到其中的某一个人带着悔意的哭声。
“犼兽在哪?”
犼兽一如既往地冷面。
“你想做什么?”
阿溯走过去,抱了他一下。
犼兽忍不住脸红了下,“我有喜欢的人。”
阿溯越发不好意思,“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
“这个地方我没见过哎。”
阿钧一愣,没想过她会找到这里。
他忙把桌上的东西堆到另一端,站起来侧身挡着。
“不好意思哦。”阿溯语气里有点不好意思,动作却没含糊,几步跑过来,“阿钧,你听说大洪水的事了吗?”
“怎么可能没听说。”他回答。
“是哦。”阿溯一愣一愣的,站到他旁边,好在是背对着桌子的。
“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说话好奇怪。”
“有吗?”阿钧略侧头,唇角含着笑。
果然很奇怪。
“我问你啊——大洪水要来了,你想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忘了。”
“你再想一下。”
“可能是,我不会游泳,肯定活不了。”
阿溯低下头,“你猜我想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他附和着。
阿溯伸了个懒腰,突然地转了个身,桌上,做到一半的稻草人躺在一旁。
“你在做……”她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阿钧一掌劈晕。
“大洪水要来了,你想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时间,时间不够。
七日后,大洪水便要降临于世,七日,如何让阿溯成熟,让自己能吃掉她。只有一个方法,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月神。”
“你是……?”
月一边整理着旧物,光线很暗,好一会才注意到对方身上不绝的黑气。
“是你。”
对方走过来,面色很是温柔。
“阿溯呢?”
月有些惊讶,“她不是去找你了吗。你没看到她?最后一天了……”她咬着唇,“我还有话想对她说。”
“说你有办法躲过大洪水?”
“你为什么知道?”月显得冷静,“按理说,没人知道。”
“阿溯什么都会告诉我。她说,你会出现在很多地方。你会分身,更会化形。”
“不是我会。”
他看向她窗台种着的赤色小花,“总之,你有办法。”
“我不会那么做。”月神低头继续整理着,“祖神是为了它文明的延绵。”
“那关我们什么事?”
“它不会放过我们。”
“它或许比你想的慈悲,它有很多的树根,放弃我们这一个树根也未尝不可。”
月仍是拒绝。
“你如果不答应,我还有其他方法。”
“说来听听。”月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和我不同,我是世界树的依附品,她不一样。”他凭空划出一条口子,从里面扯出一个少女的身体,他拎着她的脖子,“她是它的种子,她可以创造出新的世界。砍掉世界树就行,让她成为新的树,就没有人想要杀死我们。”
他话音刚落,月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你敢。”
她看着他,“你只要敢这么做,我会割下你的头颅,撕裂你的尸体,把你丢到无边的黑暗里,让你看着自己被蚕食。”
阿钧抱着阿溯,看着她,“你有两个选择。”
——-
晃啊晃,摇啊摇。
无边无际的海。
阿溯醒过来的时候,自己上半身正趴在小舟的船舷之上,小舟随着海浪波动,她恍惚的意识很久以后才清明。
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比原本的样子高上不少,她按捺心底的诧异,往四处观察。
原本的她正睡在另一处,而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里。
气息很熟悉,长相却没见过。
“你是谁?”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力气,也不想动。
对方似乎和她一样没什么力气,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来,“你猜。”
阿溯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从他怀里滚下来,滚到原本的自己身边,嗅了嗅。
“啊,是月!”
她亲昵地朝她身上拱了拱。
一阵后,她转过来问阿钧,“她为什么变成了我的样子?”
“坏了一个稻草人,她说她来代替你。”
当时,洪水已经卷了半边天。
他发现稻草人坏了,告诉月,之后才想到一件事。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可以代替阿溯这件事。
到底是为了自己,所以从未想过牺牲自己。
代替那两个人类临上小舟前,他想了想,还是把月捞了上来。
这时候,世界树该发现人类已经被毁灭了干净,只剩下伪装成人类的他们。它没有其他选择。
原本他没打算这样做的。
他下半身淌在水里,看着睡在小舟里的阿溯,后知后觉有些恐惧。
以后就只剩下他和阿溯。
他要怎么告诉她,只有他们才活了下来。如果她发现了他有方法逃生,却只顾着自己了,他要怎么和她说明白。
想到这里,就这样做了。
“稻草人是什么?”阿溯好奇地问他。
“月会化形,她将稻草人化作我们的样子,再把我们化作人类的样子。”再由他杀了剩余的人类。
“我们活下来了吗?真好!”
阿溯晃晃地站起来,四顾周围,她逐渐意识到什么,咬咬唇又挠了挠脑袋,终于还是低头对着船上还坐着的阿钧说:“谢谢你。”
没有人类活着,数日后,世界逐渐缩成了一团,最终变成白色的一块。
月醒了后沉默了很久,阿溯一直和她说话,才让她眼里有了神采。
月靠在世界树的树干上。
“阿溯。”
“嗯?”
“你知不知道,祖神为什么要我们死去?”
“知道,也不知道。”
月拍拍身后的树,“这就是它。”
阿溯看着它茂密的树冠,心底有着无法言明的亲近之情。
“被栽根于此,在没有时间的地方,延伸着它的根脉,这就是它唯一能做的事。它滋养着无数个世界,世界也啃食着它,为此,它需要无尽的乐趣。”
“……好孤独。”阿溯将额头抵在树干上。
月笑得有些残忍,“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阿溯感受到自己的果核在跳动。
“你知不知道,大家本来都可以活下来。”
她听到自己的果核在跳动。
月低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明明是我自己的选择。”
“都可以活下来?”阿溯自言自语。
阿钧从树冠上跳下来,瞥月一眼,自顾自把阿溯抱起来,“我想要你的头发。”
“为什么?”阿溯瘪嘴,“不可以呢。”
他用他那双眼睛盯着阿溯,她总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忽然,天灵盖突然像是被人打了一下。
读书的时候,犼兽特别喜欢敲她的额头,他把从另一个人手里抢回来的头发重新接回去,“不要把自己的头发给别人,笨得。”
她当时问他为什么。
犼兽说,等她长大了就知道了。
怎么才可以长大。
“犼兽说过,不可以把头发给别人。”
阿溯皱着眉后退。
月听到这话,久违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