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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树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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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连树也没有变化,自己没有变化,还能意识到时间吗。
但是,她本身是有时间这个概念的。
漫无边际的白,没有出路的白。
无数的时间等着她消磨。
月这段时间很爱在树桠上睡觉,就像小时候的她一样。
阿溯沿着这条“路”走着,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她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直线,不一会抬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树干下。
阿钧也不怎么爱说话了,他原本也不喜欢说话,多时也就是靠在树干上,沉默地看着她。阿溯有时候回望过去,总觉得那黑黝黝的瞳孔越来越深沉,似乎什么在沉淀。
像是墨汁,快要滴下墨来。
这个世界本身,什么都没有。
也感受不到月。
更感受不到自己。
只有注视存在着,阿钧始终注视着她,她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才能意识到自己是存在着的。
无边的沉默,阿溯就在这样的沉默里,缓慢地成长着。
“为什么不去其他的世界看看。”
突然有一天,她问阿钧。
阿钧没想过她会这样说,她已经好久没和他说话,他总觉得,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了。
他有些忍耐不住地伸出手,把她带到他面前。
“为什么想去?”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
看着她这样说,阿钧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时候。
那个笼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他渴求看外面的世界,更渴求唯一的窗户……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也很久没想过祖神的神谕,原本,他是为什么要问祖神那个问题的呢。
数年来,其实再不能接受的事,也逐渐接受了。
是一场宴会。
他想起来。
阿溯很早的,就穿着漂亮的裙子来找他,那时候他还迷迷糊糊地困着,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兴奋。
犼兽站在房间门口,很不愿意进来,不时催促着她。
犼兽大多时候都穿得粗旷,今日亦打扮得体。
“你们要去做什么?”
他没问阿溯,他觉得她其实不太明白,他朝着后头的犼兽问。
犼兽靠在门框上,侧眼看他一眼,很是不耐烦,“还能去做什么。”
“嗡”地一下,脑袋里好像什么都听不到,机械性地和阿溯告别,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天启石跟前了。
其实后来他才知道,那一日只是普通的聚会。
但,总有那么一天。
——-
“为什么要去呢?”他张张嘴,喉咙里吐出了声音。
阿溯不再如小时候般扭捏,直直看他,说:“我想去看。大洪水,一定有其他世界熬过了大洪水,继续延绵了下去。我想去看。”
阿钧明白她这样的冲动,但他还是没有完全明白。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
没有他,也有月。
“我们去不了。”
“我知道你还留着墨灯。”阿溯看着他。
她到底去哪里知道的这些。
大多时候,她只是在这空白的世界走走停停,他一直看着她,总觉得这样就好了。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好。
阿钧看着阿溯,没有人会觉得这件事不正常,没有人会觉得很奇怪,没有人用怪异地延伸看他们。
阿溯没有理他,跳到树上去摇醒了月,拎着半梦半醒的月走到阿钧面前。
“我要去。”
———-
“为什么还没有诞生。”
他伏在花丛里,问里面的萤火虫。
“我太累了。”
临走的时候,月留了下来。她说,她对其他地方不好奇。
阿钧跟着她走到树下,把墨灯拿出来,眼前展现出一幅画卷。
“这就是那个世界,和我们原本的世界很相似……不同的是,它熬过了大洪水,继续延绵了下去。”原本的我们死在了洪水里。
他将画卷划入世界树中,沿着世界树的根脉就能抵达。
他伸出手去捉住阿溯的手,心脏跳得有些快。
这个世界是未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未知代表着意外,他恐惧改变。但是,“能不能不要出去?”
他不自觉用眼神恳求,这段时间,这段准备的时间,他这样恳求了很多次。
阿溯久违地笑着,“可是我想去。”
好吧。
他无奈地往前走一步。阿溯把他拦住了。
“你不能去。”
“……阿溯什么意思?”
她皱着眉,“你是厄运神。”
…………
脑子里嗡嗡作响。
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是厄运神,会带给人厄运,所以,不能去。
就是这个意思,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可以留在没有人的地方,我可以藏在灯里。”他把墨灯递给她,他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还算冷静,手臂却不受控制。
灯盏掉在地上,呲啦的火花一闪。
阿溯不见了。
———-
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阿钧只能从大洪水后的世界开始等待。
最开始的时候,人类很少,他很多时候都能在外走动,人多起来以后,他要么就钻进画卷里,无聊在里面筑造自己的世界,要么就留在巴地,那里人很少。
时间一久,他就有些忘了自己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偶尔回去看看,月坐在枝桠上,她的模样还是那个模样。
……恨。
他不受控制地给月下毒,希望她悄悄死去,带着这幅令人厌恶的模样死去。
他又后悔了,他看着月的模样,那人似乎醒过来责备他,为什么要杀死月,她恨死他了。
”恨“这样的情绪。
说不定,不让他一起去,也是因为在恨他?
大概就是了。
所以才不肯诞生。
终于见到阿溯。
她死在了一处不为人知的山坳里。
一个妇人紧紧抱着她,箭刃穿过了二人的身体。附近,还有许多死去的人。
这画面有些太刺激,阿钧侧着头,肌肉压着心脏,从妇人身下把她拎出来。
小小的身体,像极了他第二次见到她,坐在树桠上的样子。
但是身体是空的。
阿钧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那箭刃拔出来,大抵是又连着血肉一起拔了出来,整个身体一缩,他有一瞬间以为她还活着。
其实问题不大。
毕竟这么多年,他也设想了各种各样的结果。
所以,他早早地就控制住了白鹭。
重来一次,提前找到她就好。
重来一次,提前和她说上话就好。
……
重来一次,提前让人救出她就好。
……
重来一次,提前把那妖怪杀死就好。
……
重来一次,提前去双庆镇就好。
……
重来一次,在京城重逢就好。
…………
白鹭死了。
也没关系。可以带着她的果核回去,重新让她出生,反正天上地下,只有一个阿溯存在,她总会诞生,她是世界树的孩子,永远只有一个。
……重来一次,别让她去巴州就好。
她已经察觉到那黑雾是什么了。
总之,不能去巴州。
沿着他设计好的轨迹,总有一日,她会成熟。
等待,没有休止的等待,己身的欲望早已重新吞噬了他。
他要吃下她。
祖神降下神谕,只要吃了她,她就能彻底拥有她,改变自己的命运。
—————
谢溯问身后的顾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妖兽玄阴。”
听到他的名字,谢溯瘫坐在地上,“我快死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凭什么……谢溯,这是你应得的。”
“我没害过人。”
“你多无知,谢溯。”玄阴又要说什么,被她一把扯住裤脚。
“你答应我一件事……”谢溯松开了裤脚,躺在了地上。
玄阴下意识去接她,他听见她最后一句话。
“……帮我找到我的小布娃娃。”
玄阴抬起头,“她死了。”
———-
“为什么喜欢?我们第一次见。”
阿钧沉默一瞬,眼里有什么在搅动。
谢溯敏感地察觉到周遭的变化,突然喊出声,“或许能试试呢!”
风安静下来。
“试什么?你知道我在捉弄你,怎么试?你以为能骗过我?”阿钧敛着笑意,“连着两次做这种事,我都想先死掉,阿溯姑娘也没能喜欢上顾暄呢。”
“那又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早该想清楚的,灵玉能替代你的心,你是没有真正的心的。只有照着那样,才有可能……”
谢溯想要说些什么,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叫做“阿钧”的人,只是感觉他的眼睛太黑了,头发也太黑了,这颜色映到自己的瞳孔里,不免使她有些,有些……有些想哭的冲动。
她想起一件事。
白鹭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她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白鹭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谢溯低着头,“你听说过大洪水的神话故事吗?”
白鹭点点头,“我自然听过。”
“待一切尘埃落定,我想让你逆转乾坤,让我回到洪水之前。”
那会要了他所有的生命。
但白鹭没有拒绝,“为什么?”
谢溯歪着头,有些不解,“就像你的诞生是为了逆转乾坤一样,没有理由……这件事和你的事一样自然存在着,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白鹭答应了她。
“但尘埃落定,一定不会是这一次。”
谢溯翻过身接着睡了,“你自己看吧,总有一日,你会觉得那一刻就是尘埃落定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