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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腊八 ...

  •   腊日常年暖尚遥,今年腊日冻全消。
      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
      纵酒欲谋良夜醉,还家初散紫宸朝。
      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
      ——唐《杜甫》。

      小雪初晴,暖日笼罩,万里长空一如碧洗,整个汴京城也被浸染的格外明净,那汴河沿岸的柳条竟似抵不住了这冬日寂寞,堪堪泛起了点点青色。

      许是因为过节的原因,今日街道更显热闹,熙熙攘攘、来往不斷。此时已入申时,泛着点苍白的日光斜斜穿过酒座茶楼照入街道,午时的暖气渐渐消散,这冬日下午的街道仍会泛起丝丝清冷。

      但见南门大街之上,一人身着红色官服,怀抱一个酒坛款款而来,挺拔身姿似蕴藏了万千物语,正如这冬日阳光一般,清冷而不失亲切,这样俊俏非凡的人物,即便置入万千人海也能一眼吸引你的目光。若问这人是谁,那自是汴京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开封府展昭展护卫了!

      只是此时,这一贯清冷的开封府护卫脸上隐隐泛着几丝红晕,唇角眉目之间难掩淡淡的笑意,也不管身边行人频频侧过的诧异眼光,自顾自的向前走着。他冬至那日晚间自扬州办案归来,一入东城门便看见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站在月光下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那一刻只觉心里一股浓浓的暖意满满涌了上来,翻身下马,一时间两人就这样静静笑望着,任那如水月华洗了满身……

      反应过来,第一句话便问道:“白兄,不是回去过年?怎的又回来了?”只听那人似嘀咕了句“还是这种话……”,便自顾过来牵了马同自己回向府里,如此一待便是十来日,绝口不提再回陷空岛的事,待要问起,只说已飞鸽传书几位哥哥,今年不回家过年。更让展昭不解的是,以往白玉堂虽也时不时赖到府里找他喝酒,但大多时候也是一人去酒楼里住,可今次回来之后,这十余日的时间,竟是夜夜赖到展昭房间里,俨然一副主人的样子,占了猫房又占猫床。每说要与他收拾客房出来,他便以“猫窝好住”为由,概不答应,展昭虽不讨厌这种共处一室的亲密,但一想到两个大男人同床共枕且那人还是白玉堂,仍是说不出的别扭,虽然别扭的有点喜悦。

      今日乃是腊八节,白玉堂昨晚一直念叨说展昭小气,都不曾请他吃过一顿便饭,展爷无奈,况细想来,自从自己认识他以来也确不曾给过他什么,便答应今日中午请他喝酒。何奈,事不随人所愿,他本同平时一样于寅时起床护送大人上朝,不出意外的话,辰初即可回到府里了,但也只是不出意外而已……谁成想,天子忽然来了兴致,说今日腊八,邀包卿、八王等人品尝宫里的腊八粥,众人喝了粥又陪兴致勃勃的天子听了曲儿,等出宫门的时候即已入了申时了。展昭挂念那只白老鼠等不到自己会生事,又苦于想不到赔罪的良策,将包大人送回府门口,便急奔向醉仙楼买了坛上好的女儿红,期望以此能顺顺某只老鼠的毛。

      看到开封府的大门呈现在眼前,展昭放不觉大了唇边那一抹笑意,想到某只老鼠可能正竖了一身的毛等着向自己兴师问罪,又无奈摇了摇头。

      绕过前庭,走进后院,踌躇半天推开房门扫视一圈,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心中猛然失落起来,担心那人是负气而走,不免抑郁起来。忽又看到画影仍挂在床头,心中一喜,想是那人并未离开,只是找过前庭后院也不见人影,问起府里的人,只说白少侠听说展大人陪包大人在宫里吃粥以后便出府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却无人知道。展昭一时心下奇怪,他最爱去的醉仙楼自己刚刚去过,别的地方也不曾听他提起过。无奈之下,又提了剑出门,想着还能一边巡街一边寻找那人。

      眼见得酉时将末,各家酒楼均已开始打烊,汴京街道渐趋宁静,将南门大街、潘楼街、甜水巷……都回来走过的开封府红衣护卫仍然没有见到老鼠影子,无奈之下,只得暂回府中。

      一进后院便闻见一股淡淡粥香,展昭展颜一笑,想是王婶见大人今日未能在府里吃粥,便又重煮了腊八粥来。走到自己门前时,忽然闻见一股酒香飘出,那是熟悉的上好女儿红的味道,心头不由一怔,那人回来了吗……却听屋内缓缓飘出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屋外那只小猫,即回来了,正怎的还不进来?”

      展昭不曾察觉,听到这声音,一股莫名的喜悦袭上心头,摇了摇头,轻推了门进去。扑面而来一团热气,在外面冻的久了一进到这么温暖的地方,顿觉浑身都软了下来。展昭心下奇怪,环视一周,发现屋里竟多了个火盆,那人正松松的披了件白裘斜依在椅子上拿了酒杯细细品味,一双桃花眼七分笑意三分暧昧的看着自己,殊不知这番风采纵是谁家姑娘见了也不能不为之所动啊……

      白玉堂一见展昭进来,便两眼满含笑意,起身迎了上来接过巨阙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无意间碰到那人的手,触手冰凉,白玉堂一张脸当即绷了下来,忙拉过来哈了一口气斥道:“手怎么这么凉!快坐下暖暖!”拉了人就往椅子里塞,又将火盆移的更近些。

      展昭被他整的心中窘迫,面上红晕一圈一圈的散开,心想这耗子今日又是中了哪里的邪风,竟做出这般亲密动作,往常夜里虽然经常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被他抱在怀里,但念及他是睡梦中的无心动作也就罢了(昭昭……豆腐……),现下可是清醒着呢!

      轻咳了一声,缓了缓面上的窘劲儿,道:“对不住白兄了,展某食言,未能及时赶回来。”

      白玉堂轻拨了拨盆子里的炭火,“无妨,你即已买了酒回来,白爷诚心受你这赔罪就是了。”末了还不忘偏头暧昧的斜来一眼。

      展昭微偏过头,避过他目光,“哪里来的这火盆子?”

      白玉堂挂好巨阙回身说道:“下午置备的,可暖和了点?”又将裘子往展昭身上披了“你这屋里一到冬天就阴冷阴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猫皮多耐冻呢。”

      展昭失笑:“习武之人哪有那么娇气,习惯了也就好了。”

      只听一声嘀咕“可偏有人不喜欢你这样习惯……”又似邀功一般问道:“这裘子漂亮吧?今日在高头街那边的铺子里见到的,回来给你巡街的时候穿。”

      展昭微觉不妥,笑说:“多谢白兄好意,只是我这日常所做的差事穿不得这个,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便觉白玉堂面上微微一沉,只说了句“你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便径自开门出去了。

      寒气袭来,展昭微打了个寒颤,心中大是不解,总觉白玉堂怪怪的,但细想来,似乎除了中午未按时回来兑现承诺外,也不曾在哪里惹到他,这人又是哪里脾气不对了呀……心中一闷,一杯酒灌了下去,直呛的满脸通红。

      正待要起身出去看他,却见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玉堂眉开眼笑的端了一个托盘进来,盘上放有四盘炒菜,中间还有一碗熬的浓稠的粥,几颗栗子、红枣、荸荠突出来。

      白玉堂将菜都摆了,把粥端到展昭面前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这菜提前让王婶做了在厨房热着呢,先来尝尝这碗粥如何。”

      展昭尝了一口,只觉入口香甜,也不知甜的是不是这碗粥……忽然忆起小时候,每到腊八这日,娘亲也都一早起来忙活着熬煮腊八粥,等到中午玩的累了,娘的粥也煮好了,如果天气晴朗的话,爹会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喝着浓浓的粥。那时他最喜欢吃红枣、栗子和荸荠,不喜欢吃松子,所以每每碗里都剩了一碗底松子,每到这时,娘亲总哄他把松子吃下去,娘亲说松子养身体,小孩子吃了就会健康,如果不吃的话,等过年的时候就会有小虫子爬到肚子里去,到时候就再也吃不了别的东西了,于是他每次都在娘亲关注的目光里一口一口委屈的吞咽那些松子。那样的童年……那样的江南和娘亲……就这么一去不返了……

      白玉堂见展昭脸上先是微笑,进而转为苦涩,后来就这么机械的一口一口喝着粥,忙拉了他手臂道:“我好不容易熬的粥,可不是让你这么喝的,味道不可口吗?”

      展昭微一楞:“这粥是你煮的?”

      白玉堂鼻子一嗤,“那是自然,你没发现这粥是按咱们江南的味道煮的,除了白爷谁还能煮!”
      展昭一笑:“只是没想到白兄还会煮粥……”

      “哼,白爷会的多着呢!”给两个酒杯满了酒,又看着展昭说:“我只是怕你两年没有回家,忘了我们江南腊八粥的味道,所以想煮一碗给你喝,开封的腊八粥多用五谷,虽然香是一样香,但却不如我们江南的粥有味道,只是这里找不全配料,所以就南北合璧做了一碗,但也没辱没了它‘七宝五味粥’的名头。”

      展昭这才低头看碗里,没有松子但见小米,果然是南北合璧呢……

      只是……他竟然特意为自己煮粥……想起这个,展昭只觉一股暖意又一层层升腾上来,踌躇半刻也只说了句:“多谢白兄!”

      白玉堂却语意暧昧的说了一句:“我做粥可不是为了让你这么感谢的……”

      那是要干什么……

      说罢又举起酒杯道:“来,今日过节,你这猫儿平日总是忙东忙西,好不容易答应我吃顿饭,也食了言,今晚我们不如就喝个痛快吧!”

      被他此举激出豪情,展昭也一震肩举起酒杯:“好!今日就不醉不归!展某有多少对不住白兄的地方,今日就拿这酒一并赔了去!”

      白玉堂哈哈一笑“好,这赔礼白某接受了。”

      两人边吃边喝,从江湖狭义讲到江南老家,又从汴京的繁华讲到儿时的乐趣,讲到儿时过年的喜悦……

      一来二往之间,酒坛已经见底,展昭一向不胜酒力,此时已是“红光满面”,一双秋水明眸渐失清明,整个人懒散的斜靠在椅子上,白玉堂重又为他披上的白裘也退到了肩下,在身上松松的挂着。

      此情此景看在白玉堂眼里,无异于夏日烈火,心中火烧火燎的一阵气闷,喉中也是干燥难耐,他发狠的猛将最后一口酒灌向口中,眼睛不敢再看向展昭,只捏着那酒杯来回碾磨。

      却听展昭如呓语一般说道:“白兄,小时候每到腊八娘亲就煮了腊八粥给我们喝,娘亲煮的腊八粥很香,可是我不喜欢吃松子仁,每次都要娘亲哄着吃……”

      白玉堂见他就那样低头靠在椅子上,眼里情绪看不真切,面前火盆热气蒸腾,热浪哄的人似乎越加的不真实,只如一碰就会碎的翡翠白玉一般。

      白玉堂看了一阵心酸,柔声叫道:“猫儿……”

      早就知道他是孤独的,总是把所有的事都憋在心里,那心中即便浩如大海,又怎能承载得起这多厚重!白玉堂心中万千情结,也只是想让一个人幸福快乐,想在他悲伤的时候抚慰他,在他快乐的时候陪伴他,在他寂寞的时候温暖他……二十多年风流潇洒、纵横江湖,到头来,满心满意所系的也只有面前这人而已……

      想到这里,白玉堂不由一阵苦笑,“你这猫儿,一喝了酒便说胡话,该不会又要对我念诗了吧?”

      听他这么说,展昭眼底一阵茫然,忽而又笑起来:“红豆啊……相思……”

      白玉堂气结,原来他竟是记得的,转而一笑道:“猫儿,你即懂念这相思,可知这相思之苦?”不待答话,便又自顾说道:“相思便是一日不见,动如三秋,餐羹茶饭全都索然不味,心心念念只有一个人的影子;相思便是即便日日相见,仍看不够那人容颜,只想将他刻在心中,揽在怀里;相思便是即使夜夜同床共枕,也要忍下将那人拆吃入腹的冲动,因为只怕说出来,便是天涯陌路、从此不见!猫儿,这种相思你可明白……“

      展昭许是真的喝醉了,竟没有去想能和白玉堂夜夜同床共枕的是谁,只是脸上笑容逐渐转为凄然,相思之苦……他又怎能不知?相思之苦……便是不敢相思!相思便是见到那人就抑制不住的喜悦,不见了那人就难挡心中失落,苦的是,明知道那人该是翱翔九天的鹰,抓不住、留不得,即便能日日相见,也不敢奢望这份相见的长远,只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希望可以多看他两眼……

      心中苦涩,酒意逐渐转淡,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的说道:“体会的这么深刻,白兄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却见白玉堂起身走到他面前,双手握住他肩,那双手的颤抖隔了衣物缓缓传过来。白玉堂就这么定定看着展昭,展昭不明所以的与他对望着,望向他眼里难掩的渴望和激动。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仍这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展昭一字一句的说道:“猫儿……猫儿……五爷这相思全都害给了一只猫儿,你说如何是好……”

      “五爷这辈子常自诩风流潇洒、无牵无挂,可是我错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心里就住了一只猫儿,赶也赶不走,也曾想,索性扔了他,我自己走吧,可是我又舍不得,舍不得看他总是不顾自己的样子,舍不得他总是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舍不得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猫儿,你说我该怎么办……白玉堂该拿你怎么办……”

      展昭想他或许真的喝醉了,他听到白玉堂对他说爱上了一只猫,而且还是像自己一样的猫,他恍然只觉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涌向心头,只痴痴的笑着,双手不自觉的抚上那人的面颊,细细抚摸,抚过光亮的额头……总是肆意飞扬的一双剑眉……总是带着七分邪笑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两片圆润的唇……曲线优美的下巴……

      不知是谁的主动打破了一室安宁,展昭对那一晚最后的认知停留在一片火热之中,仅存的意识便是抱紧了身上那人感受那份温暖,身上心头都是火热的,这么多年,仿佛从来没有这么被温暖过……

      星星点点的炭火因为无人加炭而逐渐弱,空空的酒坛和酒杯散落在地上无人问津,一袭白裘瘫挂在座椅上堪将落地,桌上的半碗腊八粥里还躺着两颗栗子,仿佛诉说着无言的爱语……虽然已入了后半夜,但屋内仍是一室春光无限,热气蒸腾的人不觉沉醉,窗外一弯上弦月明亮的眨着眼睛,将这一切看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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