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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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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眼见得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俗语有云:“吃完冬至饭,一天长一线”。预示着冬至过完,自是生机盎然又一春。
这冬至本是一年之中阴阳转化的节气,素来为民间所重视,且今年冬至赶在月尾,再过月余便是春节,故而节日气氛已是十分浓重。你看那陷空岛上各家仆从均是忙忙碌碌,或则挑拣红豆、糯米,准备冬至吃的红豆糯米饭,或则奔前跑后忙着给几位当年的准备冬至祭祀用品。
只是此刻那个个忙碌的侍从却无一例外,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聚义厅,只因那聚义厅中还坐着一个“闲人”。此人自非别个,当然只有陷空岛五当家锦毛鼠白玉堂了。
说到这位五爷,全岛的人都清楚,姿容华美、少年侠义自是不在话下,可那性子冷冽也是尽人皆知。且说今日,那五爷自卯时起床,于院中舞了半个时辰的剑,又花了一个时辰将陷空岛各处机关排查一番,包括把其中八处大机关全部毁掉又重新排布……之后,便坐到了这聚义厅中,捏着一只茶盏,进行着各类表情变换,已历时将近两个时辰……
聪明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这位五当家的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愿向人吐露,故而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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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本是月前回到陷空岛,他自少年时期游历江湖,天南地北的闯荡,数月不见人影本是常事,这一年更是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开封,所以几位哥哥只要能时常收到他龙飞凤舞的“平安信”,也就不太管教于他。只这“冬节”向来为江南人说重视,甚而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此时外出之人皆当回到家中团圆祭祀。白玉堂虽一向不屑于这些虚礼,但也不愿几位哥哥总替自己挂心,因此年年也都会赶在节日前回到岛上。
只是今次回到陷空岛的白五爷却日益显得异样。刚回到岛上的前几日,他照例检查修整了一遍岛上机关,偶尔也陪小卢珍耍几套拳法,甚至还抽空去了趟茉花村,找丁兆惠拌了一天嘴,怎奈久离归家的温馨感却怎么也盖不住愈来愈漫涨的浮躁。
他会在检查机关的时候突然想起那猫儿第一次来陷空岛时被自己设计困在通天窟时那气得鼓鼓的脸颊,也会在教卢珍耍拳时不经意想起自己每次想找那猫儿切磋时,他那无奈摇头的样子,会在和丁兆惠拌嘴时想起他较自己早结识那人而言辞更加恶毒几分。(或许有人会说展昭是先碰见五爷后碰见丁兆惠的,但展昭当初碰上五爷时,五爷并不知道那人是展昭,故而偶觉得不算结识= =)晚上睡觉之前,他会突然想,那总不知休息为何物的人是不是还在宫中当值,想他是不是又不知疲倦的一个人在阅览卷宗……每到此时,白玉堂总是拉紧被子把自己蒙个密不透风,仿佛这样就能将脑子里的东西全部盖住。
只是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今夜他竟梦到了那人,梦见那猫儿在他面前一直闪亮着那春风拂面般的笑容,一遍一遍的柔柔的叫着“玉堂……玉堂……”,叫得他在这寒冷冬夜恍如置身春日暖阳,只觉心中那一片柔的化不开的情意,点点荡漾开来,直到被那声音叫的在一片燥热中醒来,愣愣的在床上看了半个时辰的床柱,才一跃而起,穿衣拿剑,将那一套剑法舞了个穿风破云、霸气十足,直舞得那院中老梅树在风中呜咽着醒来,舞到天光大亮仍恍然未觉,舞到胸中那股燥气慢慢消散,却又越积越深,眼前仿佛有千丝万缕,朦胧中不知头绪在何处,想要斩开来看,却总也找不到端口,终是越斩越乱,不得其解。
无奈之下,便又到岛上各处排查机关,他儿时便随师父钻研奇门之术,自是心思如丝,往常一人研究阵法之时,整天彻夜茶饭不思也是常事,只是今日那一股浮躁之气盘旋于心中总也挥之不去。那些熟到不能再熟的阵法看在眼里却怎么也看不穿初时的模样,郁郁难平之下,只得将它们毁了又布,布了又毁。
本想回到聚义厅向各位哥哥询问祭祀之事,恍然之间才想起,大哥大嫂今日一早即陪珍儿去了市集,三哥回家去给老娘送新衣,二哥不晓得又在哪里挖洞冬眠,四哥大概又摇着他那破扇子去会狐朋狗友……
无奈原想坐下喝杯茶,可那猫儿的脸却映着水光,一波一波荡在眼前,非但挥之不去,更是愈来愈清晰。白玉堂不由想起某次和那人月下饮酒时,不经意间看到的那月光映衬下,光洁的额头……长长微卷的睫毛……明亮的眼睛……高挺灵巧的鼻梁……和那被酒水浸染的一片潋滟水色的两片薄唇……当日看见之时,只觉那人长的怎一番俊美了得,所谓“明眸皓齿”也不过如此吧……愣神之间一句调侃的话也终卡在喉间,未能说出,偏生今日想来,心中又是几番狂躁难耐,只觉一样东西软软的萦绕于指缝之间,却总也抓不住、看不到。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遥想去年此时他也已回到岛中,直到上元佳节才又鬼使神差跑去开封,本愈喝喝酒、逗逗猫,不成想却只看见病猫一只,待问过公孙先生才知道,年前自自己走后,京中出现辽国奸细,那猫儿在追捕之中不小心着了敌人的道,幸得王朝等人带援手及时赶到,虽终让那帮贼子逃脱,但也终是救得那人一命,否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只是那贼子所用之毒却是中原少见,公孙先生一时不得解法,竟让那人在榻上昏迷半月有余才寻得破解之道,白玉堂到得开封之时,他已卧病榻上月余,想必这年也没怎么好过了……
想起那日自己出现时,那人苍白不见血丝的脸上堪堪泛起一抹红晕,笑道:“白兄,这年关尚未过完,你怎的就回来了?”白玉堂见了,止不住一阵心酸,男子汉大丈夫闯荡江湖,虽总也免不了伤病,但如他这般不知辛苦、不畏生死,却总让白玉堂忍不住就心酸气闷。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人受伤就总也挡不住心中的气恼,所以每看到那人受伤之时,他总是一个人跑到醉仙楼喝闷酒,边喝边在心里骂那不知死活的人。
江湖上大多认为他白玉堂怪性阴冷、心高气傲,他也从不多做解释,能看得上眼的朋友自是少之又少。对于展昭,他不知自己是何情感,最初只认为这么清秀俊朗、也曾经少年狭义的人,竟然做了朝廷的跑腿,可惜可恨之余自是淡了结交之心。可人生若当真事事如愿,那也就真真了无生趣了,虽没有结交之心,却怎也挡不住相见的“缘分”……
他本应是仗剑江湖、翱翔九天的侠士,不想看他在官场迷失了本性,便时时烦扰于他,口口声声要与他分出高下;不想看他时常紧锁眉头似有万千惆怅,便强拉他去喝酒听曲儿;不想看他总是天下为己任的样子、不畏生死的办案,便每每恶言相向、冷嘲热讽,看他气的红红鼓鼓的脸颊,心情大好之余,又次次心中哀叹:猫儿,你当真了无牵挂?
白玉堂虽然也可称得上阅人无数,可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对待展昭,他只知道心情好的时候想拉那人去喝酒,心情糟的时候想有那人坐在他面前一脸关切的问他,想他能时时露出那如沐春风的微笑,想他能少担些责任潇洒的过活……想要的事情太多太多……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只知道不管在别人眼里他是欺负他也好,是肆意找茬也好,只要能看到他活的轻松一点,哪怕是把他气得瞪大双眼、满脸通红,他也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如今细细向来,似乎能看到那人一脸舒缓的笑开的时候,自己心情总是很好,而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多也是因那人而起……
他白玉堂自命风流潇洒,这等情况也不曾遇见过,想不明白的事情他自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找出原因,只是既然问题出在那猫儿身上,那待过完年,再去开封找他寻找答案也不迟,眼下还是先陪兄嫂们过冬节祭祀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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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两三个仆人正在挑拣红小豆,准备做冬至吃的红豆糯米饭,民间有一传说,远古时期共工氏有一个儿子,作恶多端,死在了冬至这一日,死后却还化作疫鬼残害百姓,后来有人发现这疫鬼最怕红小豆,于是便在冬至日吃红豆糯米饭以趋避疫鬼,防灾祛病。
看到那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红小豆,白玉堂不由想起某次和那人在醉仙楼喝酒,那猫儿喝到酒意正浓时,无端端对自己吟出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都采撷,此物最相思……”
相思……相思……
白玉堂只觉“轰”的一声脑门发麻
相思……相思啊……
猫儿,原来竟是相思啊……
猫儿,你当日可是害了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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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下弦月映得这汴京城一派宁静、祥和,此时炊烟四起,只衬得整个城云雾缭绕,恍如仙境,让人不由感慨那如洗月华、盛世太平!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肉香味,闻得人只觉口水连连、腹虫涌动。与江南不同,开封一带冬至是要吃饺子的,原为纪念名医张仲景,这张仲景本是南阳人,曾任长沙太守,访病施药,相传其辞官归乡之时正为冬季,看到家乡百姓饥寒交迫,不少人耳朵都冻烂了,便令弟子在南阳东关搭起医棚,在冬至这天施“祛寒娇耳汤”医治冻疮。所谓“祛寒娇耳汤”即是把羊肉、辣椒和一些驱寒药材放在锅里熬煮,然后将羊肉、药物捞出来切碎,用面包成耳朵样的“娇耳”——后人谓之“饺子”,以此煮熟后,分给每个求药的人两只“娇耳”、一碗肉汤,百姓吃了这“娇耳”,喝了肉汤,浑身暖和,两耳发热,冻耳便逐渐转好。
时至今日,冬至吃饺子是为纪念张仲景名医的这一初衷怕是没有多时少人记得了,只是这习俗却是越来越为人们所重视,民间持续流传着“冬至不端饺子碗,冻掉耳朵没人管”的民谣。明日即是冬至,天子要祭祀,百姓们或则要起早看热闹,或则也要去自家祖坟祭祖,故而这饺子自是今日就备好,放至明日午时直接入锅的。
一波接一波的饭香味闻得白玉堂腹中猛叫了几声,他不禁在心中感慨,自己虽一向不算沉稳之人,可如此这般莽撞却也着实少见,更可气的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的一路狂奔到这里,竟连猫毛都没逮到一根,还要在这街上挨饿。
原来,他自那日翻然醒悟后,一时之间心绪难平,只觉长久压抑的感情叫嚣着往胸腔外汹涌而来,思量之下,自是再难忍耐,心心念念的只想见到那人,告诉他自己所明白的心意……告诉他我们果然是不能做朋友的……告诉他白玉堂虽自诩风流天下,却原来只是个呆子,到今日方才醒悟……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更想听他讲……听他讲他的相思,问问他,那相思可是为白玉堂所害……
他一路上除了喂马的时间,几乎都在不停的赶路,胸中那片柔情自是越积越深无处宣泄,只想快到开封见到那人,见到他就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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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前刚下过雪,如今天气放晴,那路两旁雪溶结冰的枝头在阳光普照下反射出一簇簇亮白的光,仿若九天繁星遗落白日凡间,看在白玉堂眼里,却只觉那簇簇亮光里都掩映着那人微笑的脸,仿若看见他唇角微扬,一时之间冰雪消退,看见他微带戏谑的看着自己说“白兄,你这番辛苦赶路是为哪般?”是啊,如此这般却是为何?还不是为了你……为了想要见到你……
原本半月的路程终是让他三天即赶了来,却不料“事与愿违”这句话总能应验,急急忙忙到得开封,才被告知,那猫儿又去扬州办案,问他几时能回,皆说就在这两日,两人竟就这么在路上生生错过了……
起初他还想,就守在这猫窝里等他个两日也未尝不可,待他回来了,一切就都好了。可他整个下午呆在那人屋里却是燥气更浓,那屋里的一桌一椅一杯一盏都仿佛烙上了那人的印记,他只觉整个屋子都充满了那猫儿的脸,微笑的、恼怒的、含羞的、惆怅的……他时而看着那脸傻笑,时而又忍着波波袭来的心酸,时而又想,如果那人的心根本就是另有所系,不领自己的情,那可该如何是好?
他这番心绪翻转了几个轮回,那厢开封府的众人却是个个忙碌,自他进门打过招呼后,便无人问津,仿佛他就这样在府里本就天经地义一般。一心想要对那人说的话,也在这一番等待中,因无处释放而更为拥堵几分。
思前想后,也只是更为心绪难安,本想到醉仙楼喝点酒解解闷,走到街上才恍然想起,明日冬至,如今各家店铺均是闭门拒客了。无奈之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又被这节日气氛搞得心中更显落寞,他不禁在心中暗骂一声,心道,白玉堂何时如此狼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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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东城门前,此时城门尚未关闭,时不时仍有返程的行人走过。月华倾洒下,一簇篝火随风跳动,几个守城官兵在城下温了酒、烤了肉,吆五喝六的喝着,口中道不尽的兄弟情谊,让这冬日寒风竟也似暖了几分。
白玉堂看着这一切,一时之间,不由感慨,这人间美好、风景万千,只是自己身边还少着那么一个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眼见得城门即要关闭,不知是何方漂泊的人竟到此时方才归来。
但见得一骑轻尘逐渐映入眼帘,而那马上所载之人却让白玉堂看得心中一阵阵悸动……隔了这么远,仿佛还能清楚的看见他那坚毅的神情、微微上挑的俊眉……那一身大红衣衫在那如练月光映射下泛起一圈白茫茫的光,竟衬得那人似幻非真,恍若谪仙降世……
陷空岛的五当家看了这番景象,不自觉露出了连日来第一抹浅浅的微笑,那笑如山花一般在脸上缓慢开放、晕染开来,他只觉恍如置身万千花海,胸中那抹情愫也慢慢飘散开来,随着那月华撒向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