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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达尼安娜的后院摆着漆成白色的木质桌椅,因为年岁久远的关系,有些地方已经掉漆了,小孩子们用蜡笔在上面涂了紫色的雏菊用以遮盖瑕疵。
      她曾经和我介绍那是她丈夫生前制作的,准备当做小儿子成家时的礼物。

      “现在可好,他当了神父,心甘情愿做什么神的仆人,要是老头子还活着,这条长桌首先会被他砍了当柴火烧。”

      那天的下午茶会很是热闹,十几个人围着那条白色长桌,上面摆满了糕点和水果。达尼安娜的女儿们手艺好的不行,咸鳕鱼泥面包我吞了一个又一个,美味的东西总是属于另一个胃的。
      男人们有说有笑,西西里方言以倍速砸进我的脑子里,我更理解不过来了,就管自己埋头苦吃,所幸他们没怎么找我聊天,估计是看出来我天性害羞。里苏特为表橄榄树下的唐突,带着歉意给我端来了一小盘提拉米苏蛋糕,我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说了声谢谢神父。
      达尼安娜在一旁听到我的称呼大声的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就像是把阳光打翻了。里苏特委屈的喊了她一声“mamma”,她转身笑嘻嘻的给大家倒浓咖啡。意大利的咖啡夹杂苦和浓香,我在健身前会喝黑咖啡减退一点食欲和提神,但由始至终我对咖啡实在是爱不起来,喝了一口就再也下不了口了。
      那之后我不太常见到里苏特,虽然巴勒莫教堂就在学校附近,开窗就能看见哥特式的塔尖和巴洛克式的圆顶。然而我不是耶稣的信徒,不好意思常去巴勒莫教堂,即使它为游人开放,还是让我担忧是否会叨扰到虔诚的信徒。听达尼安娜说神父都很忙,里苏特要主持弥撒及婚礼,为垂危者祷告、告解甚至驱魔,不过不太有人请他主持婚礼,附近的人都喜欢找普罗修特神父主持婚礼。同事们常说普罗修特神父长着一张天使亲吻过的脸,新人夫妻如果找他主持婚礼,生出来的孩子会特别好看。

      有天清晨,不知道为什么我醒来的特别早,附近的蓝知更鸟已经开始在涅罗家的树梢上唱歌了,空气里传来浓郁的秋季香气。

      我套了件薄毛线外套,随手抽了本加缪手记准备去露台上读书喝红茶,打开窗帘时才看清涅罗家的露台上跪坐着一个高大的人。他们家的露台离我家的太近了,里苏特还没回来住时,我常常是顺着露台去他家串门的,可惜他回来后就住进了露台边上的房子,我也再没有爬过他们家的露台找达尼安娜聊天。

      里苏特·涅罗那天正在做晨祷,露台上的藤蔓似乎把他层层包围住了,我只能看到一个侧影。里苏特穿着黑色的长袍,西西里的金色的晨光洒在他蜜色的脸上,他的双眼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光里微微颤抖着,那张外形锋利的双唇不停默念着什么,都是些我不明白的祷文,然而那天我听得很入迷。

      我藏在露台后的厚窗帘那看了他很久,许久以后他才起身,胸前的银色十字架在阳光的亲吻下闪闪发光,黑色的长袍裹着他活像一具神明遗留在人间的雕像。有那么一瞬间我认为他眼角那流出了泪水,阳光让那泪水变得瞩目,但他很快的转身进屋了,让我怀疑自己所见不过是幻觉。

      隔了几日,我放学下课,回家路过转角的冰淇淋店,想买一点酸奶冰淇淋润润嘴。

      校长平时常让我注意个人安全,尤其我是个独居的异族女性。用她的话来说,我长了一张温和的娃娃脸,有时混蛋们总会喜欢挑羔羊下手。

      我没想到有时小混蛋们来的这么快。
      掏钱的时候,有三个十几岁年纪的男孩凑在我身后叽叽喳喳,我没理他们。递钱时,似乎是我的碎花裙随着手臂运动勾勒出了内衣的形状,他们在我身后夸张的吹着口哨,评价着什么,鼓起了掌。

      店主卡萨帕是个留着艺术家达利那样八字胡的矮小男人,他有个十六岁的漂亮女儿,常来店里帮忙。见我受到他们的语言调戏,擦了擦手就出来冲他们骂骂咧咧起来,情绪的愤怒从挥舞的手上就能看出来。

      我从包里掏出外套,准备套上,却被其中一个男孩扯住了一只袖子,他逗弄似的扯着我的衣服,那毛线外套经不住他拉扯很快变形了。其他两个男孩高出了店主不少,他们仗着身高,坐在栏杆上对店主不屑一顾,似乎嘴里还念叨卡萨帕的女儿。

      里苏特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太沉默了,一般捣乱的孩子都怕他。

      附近孩子不听话大人们都会拿里苏特神父吓他们,百试百灵。学校的孩子也有不少害怕里苏特的,毕竟他长得又高又寡言。只有涅罗家的人和我知道他有些唬人的外表下是一颗热爱家族、忠厚和蔼的心脏。

      里苏特抿着唇看起来十分严肃,他一把上前攥住了作乱的男孩的手腕,高大的身形一下遮住了我和卡萨帕,像是黑色的岩石雕像那样矗立在三个男孩面前,沉默责备的眼神扫视着他们每一个人。栏杆上的男孩们瞬间跑了没影,留下一个被攥着手腕的男孩结结巴巴的说着道歉的话。

      我连忙和卡萨帕道了谢,又对里苏特道谢。里苏特对店主说了些赞美的话,卡萨帕的小胡子快乐的上下抖动着。他告诉里苏特这是应该的,他以后也会这么做的。世界上总有人会替他维护他的女儿,而我也是其他人的女儿。

      里苏特没让我一个人回家,他说达尼安娜邀请我去吃晚饭,让他结束殡葬礼后顺路接一下我。我们并排走去教堂后门,里苏特说他的车在那,可以载我回去。

      我从没意识到他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

      他回教堂内摆放衣物和经书,我靠着教堂斑驳的岩石墙壁打量着那辆掉漆的自行车,车兜里还放着一捧香石竹,估计是里苏特想要带给他妈妈的。那自行车看起来太大了,不知道过去属于谁,也许是里苏特的父亲,他这身高怎么看也不像是遗传自他妈妈。

      里苏特出来后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衣服,他戴了一顶巴拿马草帽,灰色的羊毛背心裹住他高大的背脊,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西西里人。他往后座上绑了一个垫子,拿手压了压试了试触感,示意我可以坐在后座了。

      我从没被人载过,但我也知道这自行车有点太高大了。斜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我自然下落的双脚离地面还有好远,里苏特宽厚的脊背隔绝了西西里落日的余晖。

      我曾经看到过李清照的诗词出现过一个词汇叫落日熔金,西西里的落日被里苏特的身子吸收了似的,他背对我的那面闪着一层毛绒绒的金光,握着车把的有力小臂露出了一截肌肤,上面的汗毛也闪闪发光,整个人就像半裹了金色的糖衣。

      为了保住神父的好名声,我只敢揪着他的衣角,他看上去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或许诚挚的
      人不惧怕镇上的流言蜚语,内心的信仰也能够帮助他消除任何诋毁。里苏特背对着我低声建议我把手搭在他臂膀那,他说他不想骑到半路发现车子变轻了,回头发现我栽在路边草垛里四脚朝天。

      西西里的土路有些凹凸
      不平,我被震的像是坐在摇摇椅上。认命的伸出手搭在他结实的大臂上,虽然有点唐突,但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像是我的兄弟那样可靠,虽然我从未有过。

      终于我的手指在西西里的落日里也变得像是被古希腊国王迈达斯触碰过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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