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偿命》言弥

25、壹.

　　很快到了温澈的宅子，这宅子坐落隔他三条街的胡同深处，这宅子说大不大，说小倒也不小，估摸着也就两三个人住的样子，可崔荥却略微有些担心，转头看向温澈，问道：“你家可有其他人？”

　　“嗯？”

　　“比如，妻室之类的？”

　　“哦，你说这个啊。”温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崔荥却从中察觉出一丝得逞之色出来，“你希望我有么？”

　　“谈不上什么希望与不希望，只是觉得你家中若是有人，我实在不好叨扰。”

　　“没什么叨扰不叨扰，你要是想来，我随时欢迎，别忘了，这也是你家。”

　　崔荥闻言只笑，不再说话，由着温澈领他入内，里边住处着实雅致，庭院中梅花开得正好，角落还同从前一样种了薄荷与“黑色叶子的薄荷”。

　　崔荥越瞧越觉得亲切，就好像又回到八年前那个夏天，明月当空，蝉鸣正好，繁星点缀了夜空，而他拥有全世界。

　　温澈推开门来，他娘仍是痴痴地坐在床沿，眼神缥缈着看向窗外，温澈也不在意，低声说了句，“娘，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女人么？你若是喜欢，便娶了，不用问我。”

　　见温澈欲开口说些什么，崔荥搭上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自个走到世心语面前蹲下，抬头说着：“娘，您若是叫温澈娶了我，今后您儿子可就成您儿媳妇了。”

　　“九如，真是你么？”世心语猛地低头看向他，瞪大了凤眸，大声问道。

　　“娘，您不会连儿子都识不得了吧。”

　　世心语纵是有千言万语，也只卡在喉咙里头，大口喘着气，半天才呜咽出生来，梨花带雨是算不得了，老泪纵横也不至于，若是真要寻个词来形容，崔荥也只能道上个“潸然泪下”了。

　　“娘，莫要哭了。”他那手抚上那人已经松弛的皮肉，替他轻轻拭去泪珠，笑着说道。

　　世心语拿了日常做针线活而生了茧子的手搭上他的手背，突地听她惊呼一声，“你的手怎么了？”

　　本去给炉子添柴火的温澈，听到这惊呼声也转头过来看，见他娘紧握的崔荥近乎完美的左手上少了根本该与其他手指同样纤直的小拇指。

　　“您不是都已经猜到了么？娘。”

　　世心语愣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又重新面色沉痛地哭泣起来。

　　这本感人肺腑的认亲场面，也不知怎的变得让人厌烦，崔荥站起身来，朝温澈点头道了句，“失陪。”

　　便径直走出了房间，靠着后院的墙壁缓缓蹲下来，崔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烦躁压下，正眼瞧了自己残缺的手指，想起那日穆天予将他手踩在脚下，手中锋利刀子把玩着，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口中笑着道：“三哥，我与你玩个游戏可好？”

　　“……”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我来赌赌，我若是丢下这把刀，能断你几根指头？”

　　耳畔有嘲讽的声音，“这穆老三真是个傻子啊，事到如今连话都不说一句……”

　　还有笑着劝阻的声音，“天予，够了，别玩过头了……”

　　“准备好咯，三，二，一，开始。”

　　“啊……”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发出那样的，如动物一般的嘶吼……挣扎着，痛苦着……

　　末了还听那人道：“哎呀，这会没扔准，三哥，天予下次再来找你玩。”

　　那是来自地狱恶鬼的声音，还伴着引人同化的号角，崔荥也曾想过，与那声音一同腐化，可……

　　“九如……”他见自己两腿之间的空隙，多了双锃亮的皮鞋 ，他也不说话，因为仿佛一开口，人就会同着脑海中的声音一同腐朽，“你还好吗？”

　　崔荥抬头，勾唇笑笑，笑容比往常多了丝勉强，他却未能察觉，“挺好。”

　　对上温澈写满不相信与担忧的双眼，崔荥也不在意，换了副无所谓地态度说着，“一起包饺子吧，今儿是喜庆日子。”

　　“……好。”

　　“叫上娘吧。”

　　“嗯。”

　　“……”三人一起到了厨房，在崔荥看来，这厨房便是一家之中烟火味最浓重的地方，未干的水渍，沾了油渍的碗筷……都存了世心语和温澈住过的痕迹。

　　一通捣鼓后，一盘饺子也算是包好了，下了锅，香味溢出来，“九如，澈儿，你两先去等，这里我来。”

　　闻言，崔荥瞧向温澈，温和笑笑，也不说话，酒足饭饱后，世心语也抵不住年纪大了，便早早睡了，偶有孩子路过，拜年讨糖吃，温澈也没想着有这茬，只得拿出先前庆祝搬家时剩下的糖，胡乱抓了一把，打发了那群孩子。

　　走到庭院中，见崔荥又是傻愣地站在院中，对着那棵梅花树说话，他心中疑惑，不是说崔荥这疯病全好了么？现如今怎还是这般？

　　他走过去拍了拍那人肩膀，问道：“你在作甚？”

　　“嗯……秘密。”崔荥思索了半天，却也只买了个关子。

　　“还以为你当真全好了呢？没想到还是这般蠢笨。”

　　“算是吧。”

　　这话说出口后半天，气氛都是沉默的，最终也还是温澈打破了这沉默，“这些年，很辛苦吧。”

　　“嗯哼。”崔荥一笑而过，也不想再提，受过的苦难说出来也不会少受半分的。

　　“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如你所说，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烟花升入夜空，“嘭”的一声绽放开来，只短短几秒便结束了一生短暂的生命。

　　崔荥想起那时穆老太太对他说的话，「……太过展露锋芒，你会不得好死……」

　　这句话倒应了眼前这景，着实可笑。

　　他转向温澈，眯了眼笑起来，道上了句，“新年快乐，哥。”

　　“……新年快乐。”

　　………………………………

　　穆老太太是个有能力的主，在北伐刚起苗头之时，便让穆鸿弃政从了商，穆鸿哪敢不同意，也就照做了，虽遭到了穆家许多人的反对，可穆老太太一发话，也没人敢吱声，事实证明，穆老太太做得顶对，因为在新年过后两个月不到，北伐军就攻进城来，而正因为穆家从了商，穆家上上下下几十条的性命才得以保住，现在穆家上下无人不将穆老太太的话当做真理。

　　而穆老太太现如今表现得愈发喜欢穆小王爷，穆小王就愈发受人尊敬，反之他也愈发受那些个私生子忌惮，穆小王爷为此气得不行，崔荥却看着乐得不行，自己亲手设下的套，看着猎物进了圈，他怎能不高兴？

　　今儿穆小王爷一进门，便狠狠地骂出了声，“这群狗娘养的，每日除了给我使绊子就是使绊子……”

　　崔荥也就在一旁和其他仆从一起唯唯诺诺地听着，穆小王爷早已失去了起初从国外回来时的那种淡定从容。

　　张氏偶尔来宅子里，都被穆小王爷气走，最近一个月是再也没来过，穆小王爷也不曾想过吧，他在此时就已经众叛亲离了，或许哪天回顾自己的前半生时，他还会后悔不已地念叨着，当初不该这样的，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过了半响也没人去制止他，见穆小王爷骂的差不多了，崔荥首当其冲，说着，“穆小王爷，先吃饭如何？”

　　穆小王爷仿佛后知后觉，才忆起有他这个人，表情狰狞着，眼里透出变态的光，过来扶住他的手臂，“先生，我怎么还忘了有您呢？既是合作，先生助我一臂之力可好？”

　　他一秒不说话，手上握着的手就愈发地紧，崔荥也只冷眼旁观着，仿佛那不是他的手一般，直至穆小王爷的手青筋毕露，而他的手充了血变成不健康的青紫色，他方才开口，“穆小王爷，合作，无非为了共赢，你赢可以，但是你拿什么与我交换？”

　　“什么？你不是与老太太谈好了么，答应与我合作？”

　　“她是答应了，可这交换的筹码，你还指望着她老人家给么？”

　　穆妄言松了手，逐渐平静下来，说道：“说吧，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穆小王爷。”

　　“你不说，怎知我给不了你？”

　　“我想要……我什么也不想要。”崔荥思索了许久，也如同他说的一般，什么也没想出来。

　　“你是在耍我么？”穆小王爷一脸疲卷地说，像是已经失去了耐性。

　　“不是。”崔荥一本正经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穆妄言听了叹了口气，瘫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深深地叹了口气，“真累，穆家……什么时候才能到手？”

　　崔荥听罢，勾唇笑笑，道：“诶，穆小王爷，你真的想得到穆家吗？”

　　穆小思索许久才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想。”

　　“哦。”崔荥仍是笑笑，“穆小王爷，吃饭吧，饭菜都凉了，你不是想拥有穆家吗？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对付那群人吧。”

　　穆小王爷略有些惊讶地瞧了眼他，露出了他许久未见过的舒心的笑容，说道：“好。”

　　崔荥无奈笑笑，心中诽谤道，穆小王爷，你摆出这么个表情，怎好叫我对你下手呢？

　　罢了，不过是个尚及弱冠的孩子罢了，就当是给自己积点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