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偿命》言弥

26、贰.

　　几月后，端午聚餐。

　　桌上氛围着实有些沉重，每个人都摆了副严肃脸，崔荥也只笑笑，旁观着这即将易主的穆家江山。

　　平日里什么事都要管上一头的穆老太太今日却选了个旁的位置，侧耳聆听着，这做决定的方式便成了穆鸿与穆家一众私生子投票抉择，这看似公平的抉择，也不过是做场戏罢了，结局早定好了的。

　　每人轮流拿张纸，写了自己支持的继承人，放入暗箱中，开箱自是由穆老太太来的。

　　崔荥翻了最后一张字条，眼含笑意瞅了穆老太太一眼，穆老太太也一脸无奈地瞧着他，开了箱——穆小王爷两票，温澈六票，总计八票。

　　这结果，崔荥是早已心知肚明的，他不过就是托人在那些个私生子里头偷偷传了个消息罢了，这些私生子也就跟着他的节奏走得没边了。

　　贪婪又愚蠢。

　　“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少数服从多数，今后若是有什么怨言，可别找我来抱怨。”穆老太太瞅了他一眼，懒散地说道，随后便吩咐仆从把她扶回房间，这客厅里便只剩了一众大男人。

　　崔荥瞧向那些私生子，脸上神情无一不是得逞和窃喜之色，他挨个儿托人秘密传的话，无非就是一个主题，“若是穆小王爷当家做主谁人都不会好过，若是选了作为养子的温澈，便可随时以他只是养子的名义推翻，抑或是学着那该死的八国联军拿着温澈做了“清政府”，自己则将实权紧握在手。

　　那些人果真入套，就算日后算起账来，也与他无关，无非就是他们几个内斗罢了。

　　他将目光移向穆小王爷，那人明显错愕了一番，随后猛地起身拍案叫板到：“你们早就计划好了，早就同温澈计划好了！”

　　“六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自古以来，这崇尚的可都是能者居之，您不如人家澈哥也就算了，可您还没胆承认。”

　　“你……”穆小王爷被穆天予一番话，气得着实不轻，脸色一阵惨白，看向穆鸿，穆鸿虽成不了什么大器，可这趋利避害的本事可是练得妥妥的，只半眯了眼，装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穆小王爷又转头看向他，他兀自笑笑，“穆小王爷，你怎么不看看这写你名字的字条？”

　　穆小王爷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如他所说，一把抓了那两张投他的字条，摊开来看，一个龙飞凤舞，一个笔劲内敛，都是极有辨识度的。

　　“所以，穆小王爷，你知道了吗？”

　　“先生……多谢，是我心胸狭窄了。”

　　崔荥笑笑不再说话，这穆小王爷，真心单纯，那龙飞凤舞的字自是温澈的，而那笔劲内敛的字就是他的了，若是理解，那便有两种理解方式，一是温澈和他并不晓得这厢事，并且将票投给了他，这其二便是，这原本便是他与温澈设下的套，知道就算投了他，他与温澈也不会输。

　　可这穆小王爷却选了相信前者，「信赖之心何罪之有？」，崔荥耳边又响起那日他问自己的那句话。

　　以前是给不了这个问题合理的解释的，现在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觉着——不管信赖之心有罪无罪，若是将这信赖之心交由了已知不可信赖之人，那便是罪。

　　“澈哥，这六弟对你不如此敬，总该受些处罚吧？”穆天予又按捺不住性子，抢先说道。

　　此话一出，众人皆望向温澈，他仍看向穆小王爷，那人脸色着实不好，像是下一秒就能躺地死去一般。

　　“且不说穆小王爷不过刚及弱冠，年纪尚小，就是凭我们是骨肉兄弟这一条，想必诸位也是不会真下狠手的吧，澈少爷，不如就放他自生自灭，逐出族谱吧。”崔荥嘴上笑是温顺谦和的，可嘴里话却句句在理，句句诛心。

　　若是有谁这么没眼力见，也不过就是那穆天予了，“穆九如，你当你是谁啊？这家里哪有你当家做主的份？”

　　他想说些什么，却听温澈突地开口道：“如此甚好，就依九如说的来吧。”

　　“澈哥，多谢。”崔荥转头朝温澈笑笑，道了句谢。

　　“不必。”温澈瞧了眼他的笑，便别过了头，也不是头一次不招他待见了，崔荥也不在意。

　　“既然知道结果了，你们这群臭小子就该回哪去回哪去了，别扰了老娘清净。”

　　楼上传来穆老太太存了愤怒的声音，下边也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便走出了老宅，回望时，只见独留那穆鸿与穆小王爷还立在桌旁。

　　穆鸿还傻乎乎地问了句，“那我呢？娘？”

　　上边传来穆老太太语无伦次地谩骂声，“……老小子……你也给我滚……”

　　崔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穆鸿恶狠狠瞪了眼，却又见他瞧向别处，像是受到了惊吓，突地就不说话了，快步离开了，他转头朝刚刚穆鸿瞧的方向看去，也只看见温澈缓缓离去的背影。

　　他走到呆愣的穆小王爷身旁，摸了摸他为庆祝今日“扬眉吐气”，而特地打了发蜡的头发，笑着说：“小王爷，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穆小王爷抬起头来用一双漂亮的杏眼瞧着他，“先生……不是你对吧？”

　　崔荥也不正面回答，笑着说：“你不是猜到了么，小王爷？”

　　“是哦，先生真是顶厉害，你是怎么说服奶奶的？”

　　“他么？我不过是给了她两个选择，是子孙成器，还是光宗耀祖？”

　　“子孙成器……光宗耀祖……呵……无所谓了，先生，不管怎样，谢谢你今日你帮我说话。”

　　“嗯，不必谢，我不过是不想欠你罢了。”

　　“先生我想好了，我想去试试你说的那句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崔荥愣了片刻，随即抿唇一笑道：“小王爷，你还背下来了呢？我还以为你从未听过我讲课呢。”

　　穆小王爷也报以一笑，摸了摸后脑勺，“我一直在留心听的，那时给您添麻烦，真是抱歉。”

　　“哈，小王爷，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了，若是日后能再相见，我请你喝壶地道的桂花酿吧，你带回来那洋酒，我着实不太爱喝。”

　　穆妄言爽朗一笑，“行，那就这么定了。”

　　崔荥心道，这穆小王也也还是个孩子的，穆妄言突地张开双臂，朝他笑笑。

　　崔荥愣了半刻，也懂了他的意思，像是在一起多年的老朋友一般，给了他一个临行前的拥抱。

　　“再会了，先生。”

　　“再会了，小王爷。”

　　他那时或许还不知，那是这辈子他与穆小王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可就算是知道了，他会且他能说出口的也就只有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