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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〇六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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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峯松了口气,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捡了条命……”
他刚说这句话,咳出一大口鲜血,手臂动了动,终于没能触碰到凌曜,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生命。
凌曜睁大了眼睛,父亲的身影和满地的鲜血狼藉都映入他写满不可置信的眼瞳中,眼泪从干涩的眼眶中溢出,沿着脸颊落入地面,和鲜血混成了相同的颜色。
杂乱匆忙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人群中分开一条道路,云和沿着台阶走上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父子两人,不由闭上眼睛,转过了身,吩咐道:“立刻送往救治。其余人查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幸存,如有,一并送往救治。通知其他家仆,回归各自岗位。”
已经过去了。云和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都结束了,但马上就要迎来更为可怕的开始。
“夫人,大人已经……”
“少爷怎么样?”
“也许还赶得上。”
“还不快去。”
“是。”
雨水洗刷着周围的一切痕迹,亲随走过来,呈给云和一把雨伞,“夫人,小心着凉。”
“情况怎么样?”云和站在雨中,问道。
“负责祠堂共有三百人,有四十五人留有生息。”亲随道,“但是……”
“无妨。”
真正能活下来的人肯定没有这么多。
这一点无需置疑,无需强求,只能尽力。
“已经通知御中庭了?”
“是。目前尚未得到答复。”
云和轻轻蹙起眉头。
“铃——”
周围的终端似乎同时响了起来,几个人面面相觑,亲随接起电话,没想到周围的终端又同时停下了响声。
“你好,御中庭指挥使祝唐,请凌夫人接听。”
亲随微微诧异,将终端递给云和,“夫人,是找您的。”
办公桌上的文件被整理好放在一角,一张宣纸铺展开,上面已经写满墨色的字体。
凌归落下最后一笔,将书写用的毛笔搁在笔山上,稍退一步,大略看上一遍,转身走进隔间的盥洗室,拧开水龙头,冲刷着那双皮肉松散,褶皱遍布的手。
入主御中庭十三年,唯独练习书法的习惯还保留至今,以作午后醒脑之物。
洗好手,伸手在毛巾架上摸索片刻,手下只有金属横杆的冰凉触感。
疑惑地看了一眼,上面果然光秃秃的,“思予,毛巾放在哪里了?”
“啊那个,非常抱歉理事长大人,原来的被我换掉了,新的还没来得及挂上去。”
声音渐近,赵思予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块崭新的毛巾,“这是新的。”
凌归拿起毛巾,“辛……”
毛巾下面放着一把手枪。
“砰——”
办公室紧闭的门外,走廊间空无一人。
方画抱着文件夹匆匆走到理事长办公室门前,敲响了门,“理事长大人?”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
方画一脸疑惑,撇撇嘴,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文件夹最上面薄薄的一张纸,再次敲门无果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理事长大人?”方画一边询问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将那张纸放在那幅练习的最上面,左右看了看,叹了口气,小声念叨着,“东西我可放这儿了,到时候别怪我传达不及时啊……”
转身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瞥见盥洗室,地上黏稠流淌的血。
“别动。”
腰后被冰凉的硬物顶着,方画深深吸了口气,动作缓慢地转过头去,看着打算在这时候要挟自己的青年,手里的东西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诧异跌落地面,夹在文件夹中的钢笔缓缓在地面上滚动着。
“思予?”
青年一脸压抑的平静,钢笔的金属外壳反射着柔腻的光泽,落入眼底。
赵思予猛然抱紧方画,用力啃咬着那张粉嫩微张的唇。
方画轻轻皱起眉,推开赵思予,“理事长是你杀的。”
赵思予低头看着方画,冷笑了一声,“对,没错。怎么,是不是想要现在就制裁我?”
“你……”方画向后退了一步,身体撞在办公桌上,她胡乱摇着头,目光落在刚刚才被她放在桌子上的文件,那是几分钟前才从大玄特急加递上来的内容,关于凌家遭遇的紧急事态。
她眼神晃动了一下,“为什么?”
赵思予上前一步,将方画整个人挤在他与桌子之前狭小的空间中,“我会告诉你的。”
说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他俯身将方画压在桌子上,对着娇嫩欲滴的双唇吸吮啃咬,用力汲取着美味的甘甜,仿佛这就能安抚他此刻疯狂的内心。
方画躲闪了几下,赵思予一把扣住方画的后脑,一手抓着她的手臂,强迫她与自己接吻。
方画认命一样闭上眼睛,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抚上赵思予的腰。
纤细的手掌间抓着一只细小的针筒,扎进肌肉的瞬间,立刻用尽全力推了下去。
赵思予片刻愕然,在完全来不及的时间里,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真是麻烦。”方画推开已经失去意识的赵思予,捡起掉在地上的终端,快速按了几个号码。
外面在下雨,雨声大得透过窗户都能听见,听见雨水用力敲打着玻璃的声音。
占据了祝唐的位置,在被放在办公桌的便携终端上,祁莳十根手指快速跳跃着,敲打键盘的响声在整间办公室里回荡。
楚霁坐在一旁,手边放着咖啡,冷然的面孔下有不解和担忧。
衣帽间里,祝唐换好衣服,对着镜子整理着领口,“汇报情况。”
“无法连接庭内网络。”祁莳抬起双手,靠在椅子上看着屏幕最下方的命令反馈,熟悉的手法,“需要强行连接吗?”
“不用,姑且成人之美一次。”祝唐走出来,“楚副长?”
“是。已经从欲曙方面得到消息,微彰于今晚20:30左右离开盈园,和一名叫做齐正的年轻人在一起,前往观光塔附近,据称与朋友有约,准备一同观赏零点整的烟火。”楚霁汇报道,“此外,小组全部成员已经集合完毕,随时待命。”
“朋友。”祝唐走到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水流,快速的刷过,“这位‘朋友’的情况知道吗?”
“盛和赦,过往资料存在疑点,怀疑是伪造。目前在十一区经营一家酒吧……”终端震了一下,祁莳拿起来看了一眼,接起,“喂……”
终端里传来方画的声音,“小莳小莳~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姐姐好想你啊~来亲姐姐一下。”
“……这边很忙,没事的话……”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也是有正事的。祝唐在你旁边吗?”
祁莳抬眼看了看祝唐,将终端丢过去,“方画的,找你。”
“哦?”祝唐挑起一侧眉毛,接过终端,“什么事?”
那边简短汇报了几句,迅速切断通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祝唐神色间有一丝无奈,随即收敛起来,“祁莳,联系凌家。”
“知道了。”
很快,命令反馈正在联络中,数据被同步传入连接的终端内。
“你好?”终端中传来迟疑的声音。
“你好。”祝唐说,“御中庭指挥使祝唐,请凌夫人接听。”
“我是。请问——”
“初次接触,凌夫人。我是御中庭指挥使祝唐,事情紧急,客套话我就省略了。稍后我会给您一个地址,之后的事情请您多加斟酌。”
“原来是指挥使阁下。阁下指的地址是——”
“令郎的地址。”祝唐话锋一转,“此外,还有一件事,希望夫人不要太过伤心。理事长已故去。”
凌母沉默良久,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
挂断通话,很快,一条地址被发送过来。凌母叫来一名亲随,“立刻派人前往垂云市,接大少爷回来。”
“是。”
一个小时后,一架飞机,缓缓降落在垂云市机场。
没有停留过多的时间,又重归无边夜色之中。
凌霄的手指抵在窗户上,外面是深蓝色的天空,能看到闪烁的群星,巨大的机翼,和倒影在窗上的手指。
老管家站在一旁,见凌霄始终一言不发,未免有些担心,“少爷想不想喝点什么?”
凌霄没有回应。
老管家叹了口气。
“少爷你得振作起来。以后凌家,只能靠你了。”
玻璃上映出一张亦哭亦笑的脸。
自尚未记事起,就跟随祖父在御中庭生活,对这个国家,这个家的回忆和印象寥寥无几,在还没有选择能力的时候就被从家族继承人的位置上推下来,推到另外一个更加疯狂的漩涡中。
被动接受了一切,被动沾染着血腥。如果一定要用毫无怨言这四个字来形容的话,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他的父亲,喜欢打猎。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跟着父亲一起打猎的时候,是在两年前,他十八岁,刚刚从封爵仪式上回来。
父亲什么都没说,没有嘱托,也没有告诫。只是说,要庆祝。
骑马追着一头母鹿的时候,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于是停下来,放任那头母鹿跑进深林。
他不是凌家的继承人。这件事,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十分清楚。
但他也不想成为御中庭的“继承人”。
因为比起坐在那种位置上,他更愿意自由一点。所以,懒散,不服从,四处撒野,招惹麻烦,在学院里对头不少,而令人倍感意外的是,竟然有人自发地追随他。
但无论如何,十八岁的成人礼上竟然没有收到来自父亲的任何一句话,这件事,还是令他产生了一种难言的挫败感。
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无论再如何补救,都无法弥补的挫败。
是不被认可的挫败。
母亲的喜悦,亲弟的孺慕,便都在那一刻成为了讽刺。
谁又能想到,不过一夜之间,甚至仅仅几个小时,几分钟,上一刻的合乐,下一刻的横流。
仰头长叹,就算是已知会发生的事实,谁又能愿意,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这一世代,发生在自己身上。
自私一些,残忍一些,恨不得等自己老死成了一抔黄土,那时候既看不到繁华,便也看不到这残酷。
甘心冒着不知何时死亡的风险,享受着最奢侈的礼遇,替王室护卫着这危险的一方,那些先辈,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管家。”
“少爷什么吩咐?”
“那个人……”莫名想起给他们留作业的那个脱离时代的老古板,凌霄皱起眉,“帮我联络一下本家,要一份影像记录传送过来。然后把你的终端给我。”
“啊,好的,少爷。”老管家照原样对本家那边复述了一遍,将终端交给凌霄。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有文件传送过来。凌霄按下接收,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等待着。
这个人效率很高,可以考虑提拔一下。
打开文件,祠堂一角,穿着黑色玄裳的男人,几乎要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火焰瞬间燃起,照亮了四周。
凌霄微微一怔,等那画面过去半秒才想起来暂停,到退回去重新确认了一遍。
是那个人。
他匆忙在自己的终端上找到云端的号码,将图像数据全部传了过去。
云端身边的人,他全都调查过。
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近。
这么巧。
那个人,是盛和赦。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〇六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