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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晏晴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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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有人合道:“林老说的对,付凯民事上却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兵事上却是一塌糊涂。”
尚书左仆射傅凝瞥了一眼林聪,抚着手腕上的檀木珠串也道:“如此,臣也有一个人推荐。”
晏明旭很尊重老臣的意见:“不知傅老爱卿是推荐何人?”
傅凝道:“翰林院闻吉。”
晏明旭惊异回问道:“闻幼安?”
傅凝点点头:“正是。”
他话音一落,便有人辩道:“闻幼安的年纪是不是太轻了些?”
晏明旭也道:“年纪是轻了些。”他喜欢闻吉不假,但也不到为了他耽误国事的地步。
闻吉是楚朝建国以来少有的神童,出身世家,能写一手好词,他能进翰林院便是因为晏明旭在宫中听说了他神童的名声,又见他容貌清隽,诗文飘逸,觉得他少年有大才,是个可塑之人,起了爱才之心。
这闻幼安去年才才行冠礼,年岁确是很轻。
傅凝道:“闻幼安聪敏过人,有过目不忘之能,更熟读兵书,有从戎报国之志。入翰林院之前,便亲身去过山海关,写下了山海舆图志,十分详尽的绘制了山海关地形,帮了廖长裕很大的忙。”廖长裕是山海关的守将。
左右还要反驳,晏明旭就抢先道:“是个不错的人选,一会儿,不,明天把他叫过来,朕考考他。”他还是喜欢有才华的年轻人出门建功立业的。
左右朝臣皆道:“陛下圣明。”此事算翻篇了。有谏官还想反驳一二,但也碍于傅凝,也没有在说什么。
晏明旭打发了两件急事,心情舒缓了一些,兴致还是不大高,他问道:“诸卿可还有何事要提?”语气里就有几分不奈。
皇帝的心情不佳,左右臣子也没有了议事的想法,都想早早散去,偏有不知事的出列道:“臣这里倒有一件好事要告诉陛下。”
“说吧。”晏明旭应了一声,他也想听听好消息,只是语气中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工部左侍郎朱怀远道:“金城公主的公主府已经赶在昨天完工,必不会误了八月二十的吉日。”
金城公主是晏明旭的第六女,虽不皇后所出,本身却很有晏明旭几分喜爱,在今年八月二十就要出嫁,只是临到要出嫁了,她的公主府的建造出了些许问题,早前工部来报,说是在八月二十之前,恐不能完成建造,金城公主和她母亲更是愁的不行,没有公主府就出嫁,算什么公主呢?现下是赶在婚期前完成,也是一件喜事。朱怀远也只不过想在这件事上讨晏明旭几句夸赞罢了。
若在平常晏明旭听到这样的事情必然十分的高兴,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他到底,很不高兴。
他刚有一个儿子死了,便是他再不喜欢,那也是他的儿子。
比起深居宫中的女儿而言,显然,这个儿子更重要些。
晏明旭是个压不住情绪的人。
他父亲生前就嫌弃他喜怒太过于表面,以至于让别人常觉他是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做皇帝的最忌喜怒无常,晏明旭不行,倒是他的长子于此道颇为精通。
晏明旭坐在独属于他的,天下独一无二的椅子上,瞧着地下各色人等,想起从前他那个儿子还在时的情景,忽地发出一声嗤笑。
在底下朱怀远没听见晏明旭他期待中的晏明旭爽朗的笑声,也为这声嗤笑惊了一下。他特地将这件事压在现在说,不就是为了皇帝的几声嘉奖,些许赏赐吗?
怎么陛下听见女儿能顺利出嫁的消息,不是他想象中的高兴啊?
晏明旭想他刚有一个儿子死去,一个精才艳艳的,一个深受他父皇喜爱的,一个在朝堂上能与他抗礼的儿子,死了。
他在想,不知满朝这些个大臣们听见他这个儿子死了会是个什么表情呢?只怕痛苦流涕,尚不能表现心中一两分的激愤和悲痛。他那个儿子是个惯会邀买人心的,在朝中,在民间,声誉都是极好,一个太子要这么好的声誉做什么呢?无外乎是要与他争权,和他夺利,可现在他死了,死了!他那些随臣,那些恨不得他那个儿子明天就登基的党羽们,该作何想呢?会不会悔不当初太早的为了争一个从龙之功早早将自己陷了进去?晏明旭忽然兴奋起来,像是他才意识到他这个长子死了,对他究竟有何等的好处。
他道,声音激越而高昂,说的话却和朱怀远期待中完全不一样,晏明旭训斥了满堂大臣。
他道:“圣人常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解,无外乎,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有命,子从之,是为正道。一家如此,天下亦如此,常闻见子而知父,未尝有见子而忘父的,今天下亦然,见民耕其田则知天恩浩荡,见士读其书则知圣人真理,然然,现在有多少人连圣人的训诫都忘了。莫说治天下了,连修身都不知道怎么修了。”
晏明旭这话说的明明白白,没有丝毫的掩饰,几乎是指着朝臣说了太子你们就忘了谁才是皇帝。
太子晏晴玙是晏明旭的嫡长子,其人更是先帝一手教养长大,及先帝驾崩,留有诏书以晏明旭为继帝,嫡长子晏晴玙为太子。
太子克己复礼,兢兢业业很是受到朝臣赞誉,甚至在私底下都有说晏晴玙是大楚中兴之主。
但在晏明旭看来,太子得满朝夸赞,又得民间颂扬,对他也不是十分的恭敬,是不是那一天太子想做皇帝了,他就得和前朝英宗皇帝一样,退位让贤做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太上皇了啊。
他自然是十分不喜的,他心中的不满在时光催促下甚至有时会让他忘记太子晏晴玙是他的儿子,他曾经也满怀期待的等着他的降生,也曾欢喜的亲手为他更衣喂饭,只让他记得晏晴玙是大楚的太子,而他是大楚的皇帝!
宣政殿的臣子们听见皇帝这般说话,只能称是,不敢反驳,没有人想卷进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之间的矛盾恩怨里。
晏明旭看底下诸卿顺从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心底挤压的那把火彻彻底底的消了干净,他压下心中的兴奋,他坐回了他那把看着只是平常,却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聚集了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欲望的椅子上,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可还有事要议?”他兴致起了,全然没有了早晨初听密报的愤怒下的不安惶恐和愧疚。他坐在上首看着殿上这些官权在握大臣们,心下泛起了喜意,暗道:“看,朕到底才是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暗喜后,他又冷笑:“看,这就是大楚倚为栋梁的重臣、忠臣。再大权在握,在被人交口称赞,再是大贤本质上也不过是几个平常人罢了。”
诸臣怎么还敢说话,连御史台都没有什么声音。
宣政殿里沉默好一会儿,这让晏明旭顿感无趣,他俯瞰众人,忽地发现户部的尚书,素有捷才之称的方文隐正独坐在一旁,目光沉凝,不知道是在思索些什么。他立刻道:“正先可有什么事可与朕说说听听。”“正先”正是方文隐的别字。
陛下说话了,朝臣们沿着皇帝目光看向了方文隐。
方文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晏明旭唤他,他竟没有听到,还是旁边人推了一下他,用目光遥指了皇帝,他才回过神来,对着晏明旭道:“陛下!”
晏明旭心情尚好,也不介意方文隐在他面前走神,十分和煦问道:“正先在想些什么呢?”
方文隐眉目一转便开口道:“臣听闻陛下圣言,亦是自省。圣人之训可做立人之本,必不敢违。臣不由得想起昨日方拾遗与臣说前日理国公府寿宴愈制之事。理国公李允之母赵氏八十寿宴,竟不顾礼法佩戴含珠龙凤袍,一应配饰更是仿制内造。李允不仅不阻止,还夸赞其母有贤太后之韵。实在是大不道。陛下,肆意仿制内造有损皇家威仪,此风不可纵,望陛下重责其人。”
他话音一落理国公立刻出列领罪。
本朝自太宗皇帝时起,朝中臣子便以仿制宫中用物为荣,虽是违制,却少有人追就,龙凤袍更是泛滥,不拘男女皆以此袍为风尚。
甚至前朝时,还有人向皇帝进献过仿制的花瓶,当时在位的先帝爷也很受用的笑纳了,那花瓶现在还在大明宫里摆着呢。
如此这般,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今天冷不丁的被人挑破放到台面上,任是朝中大臣都有些下不得台来,都不好再说话,只等皇帝判决。
晏明旭虽不是做皇帝的好料子,但也在帝位上做了七八年了,知道此时不能凭白的揭过去不算了,思及至此他便道:“理国公李允私仿御物,本是死罪,念及缘由,思及功勋,故令理国公李允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三个月,无圣令不得出,以儆效尤。”
李允跪下称是,态度极为恭敬。
晏明旭深呼一口气,理国公越制算是了结,但他的兴致也没了,他看看这个臣子,又瞧瞧那个臣子,心下邪火顿生,怒道:“尔等皆为国之重臣,当以国为重,不得因己私而害国。国法当前,尔等都应有一二敬畏之心。早些年朝上便有弄权之人,瞒上欺下,无所不用其极,害国害民真乃国之贼也。此等国贼众卿当以为戒,不可从之,纵之,以助其嚣张气焰。众卿以为如何?”
诺大的尚书房忽地静默了几息,众臣伏地称喏。
在场的人没有那个不明白晏明旭此时讲的国贼乃是禁足在闲云台的太子殿下,如此相近的时间里喝骂太子不忠不孝不义,知道的是皇帝嫉妒不喜少太子,不知道便当真是觉得太子贤明在外,不孝在内。
消息灵通的已然知道了昨夜太子殿下已经薨了。只是惊才艳艳儿子才死,做父亲便这般几乎是指名道姓的喝骂,着实令人寒心。晏明旭这般的举动无疑让晏明旭在臣子那本就稀少的敬畏之心更为少少,过分的更是在心理发笑,心道,这小人得志也不过如此了。
然然,晏明旭也不是第一次在朝臣前说这样的话。晏明旭不会忘记他那位父亲到底有多喜爱他的长子,只怕的当初若不是太子确实年少,先帝对他确有几分父子之情,只怕现在做皇帝的只会是他的那个好儿子,而不是他这个先帝独子。有这般恩怨在这两人说是父子不如说是仇敌,辛的是太子殿下是一个纯孝的人,对待晏明旭更是恭敬有加,从不越雷池一步,让晏明旭想发作一下都没有理由,如今这人已经死了,再怎么样也无法出来与他争权夺利了。
晏明旭见左右朝臣这般听话,立即心情大好,意气风发的坐在龙椅上,心道:“这个逆子死的真是好。”想罢立即高声道:“诸卿还有何事启奏?”
众臣被晏明旭晃来晃去那还有心奏本,晏明旭也没有心思再说什么了,他等了一会儿便有些意冷的道:“散了吧。”转身离了宣政殿。
成喜连忙喊道:“退朝!”跟了上去。
朝臣和仪仗一起离开了宣政殿,光禄寺的已经廊下摆好了饭食。
傅凝扫过一眼方文隐,见他目色深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竟也落了些许悲意。便是吃饭时情绪也不大好,不只是他,最爱笑的礼部尚书顾宁安也没有几分笑意,若是平常太子还在时,绝不会如此。
众人沉默无语的各自用完了饭,打了招呼,便各回各衙办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