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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昨夜雨疏风骤 ...

  •   这时候雨已经小了,却依旧淅淅沥沥地拖延。
      赵靖益是一个典型的晋国人,他的眼泪也像晋国的雨,缠缠绵绵地停不下来。
      按道理说,一个人在哭过这么长的时间之后都会感到无比困倦,但赵靖益却越哭越精神,他甚至拉着澄琉说了很多话,他一本正经地说:“贤妃,朕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澄琉忍不住笑了出来:“神秘?”
      “国师说过朕的灵性很强,朕看人是很准的!”
      “我哪里神秘?”
      “朕能感觉到,你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澄琉笑着说:“那么,你能猜一猜我的秘密吗?”
      赵靖益仔细盯着澄琉的眼睛看了很久,他说:“我的功力不及国师厉害,但是我能看得出来,你的灵魂现在非常乱。”
      “乱?”
      “乱得一团糟。”赵靖益说:“我看到了金色、黑色和蓝色。国师说金色是权力与暴力,黑色是责任与欲望,蓝色是爱与罪孽。”
      “我听不懂。”
      “你当然听不懂了!”赵靖益拍着胸脯大笑:“要是谁都能听懂,朕就不是灵童转世了!”
      “好了,”澄琉打了个哈欠:“天都快亮了,我实在撑不住,我必须要睡觉了。”
      澄琉侧卧到胡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色慢慢由深蓝转为青色。
      现在外面一定很凉快,下了一晚的雨,尘埃也一定都洗干净了。
      也不知道魏国有没有下雨。
      过了一阵,天已经大亮。澄琉迷迷糊糊地听见允德在门外说些什么,她推开门,问:“怎么了?”
      “娘娘……”允德见出来的是澄琉,一时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支吾道:“是,是齐国人,那使者说有急事一定要立马见陛下……”
      “什么急事?”
      “这使者没有明说,但他说与娘娘的兄弟姊妹有关。”
      澄琉皱着眉头想了一下:“陛下这时候应该起不来,我可以替他见一见使者吗?”
      “请。”

      白毅在正殿里惴惴地站着。
      他其实从没见过高澄琉,但只要跟澄琉提起他的名字,无论多不方便,澄琉也一定会见。
      因为他也正是高嵘最重要的几个老朋友之一。
      他是个教书先生的儿子,据说是高嵘这帮兄弟里学问最多的,就连高嵘当年起事时的檄文都是他写的。
      白毅也曾是个位高权重的人物,他编写了齐国所有孩子都会背的启蒙读物,也推行过很多大胆新颖的税收政策。
      但他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疲倦瘦小的中年男人,澄琉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差点以为他是一个仆从。
      “白叔叔。”澄琉轻轻地喊了一声。
      “不敢不敢。”白毅跪下去叩拜:“微臣见过娘娘。”
      “请起,”澄琉说:“陛下公务繁忙,所以让本宫来见您,请问叔叔有什么事?”
      泪光在白毅眼底闪了闪,他叹了声,把原委告诉了澄琉。
      原来高海自去年回齐国后便一直有一些小病痛,大家一开始只是将他的病归于风寒或者抑郁。
      因为大家都觉得遭遇这些变故之后身体状况开始出现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他的病到今年开春却忽然加重了起来,连带着还传染了其他几位兄弟姐妹,郎中们反复商量了很久,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魏国瘟疫。
      这是一种奇怪的病,有人甚至将它称为元氏皇族的报应。因为这种病只在魏国存在,并且一来便汹涌可怖,甚至有人觉得魏国之所以不能在一百年内一统天下,就是因为每年春天的瘟疫。
      听说这种瘟疫并没有什么能够拍胸脯保证的疗药,魏国的太医们也只是每年都在疗法上做着无用的尝试,但如果能坚持喝朝廷发放的药,再好好拖上几个月,也并不一定就会死人的。
      澄琉也是这样告诉白毅的。
      “唉!”白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原本我们也是知道的。但是您或许不知道,这药方在魏国是机密。”
      “机密?”
      “他们根本不愿意给我们!”
      澄琉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不敢!”澄琉跑到了书桌前,颤抖着拿起了笔:“我要告诉元昊,我要告诉元昊!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我们!”
      “嗳——”这时候赵靖益打了个哈欠从后殿过来:“贤妃,你们说到哪里啦?”
      “陛下!”澄琉忽然捂着脸痛哭失声:“你帮帮我!”
      “哎,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赵靖益慌慌张张地擦着她的眼泪:“出什么事了?”
      “我家中兄弟姊妹染上了魏国的瘟疫,可魏国不肯给药方,你……”澄琉急得呛了一口:“你们晋国有没有办法?”
      “这个——”赵靖益用力地挠了挠头:“我们这儿从不染瘟疫,每到了魏国春汛的时候都会封闭城门不让魏国人进来,所以真没有药方,不过,不过——”他怕澄琉伤心,急忙说:“沈国师会法术,医术也高明,咱们求他去!”
      “沈国师?他真的能行吗?”澄琉抽噎着问。
      “你起来,”赵靖益愣是把她拉起来:“我们去求沈国师,他之前一直说想拜见你,你这次有事相求他一定不会驳你面子的,啊。”
      澄琉并不是一个相信奇妙力量的人,她的谨慎也不容许她把希望仅仅寄托在一个神棍身上。
      所以她继续在信纸上潦草地书写着她的愤怒与哀求,最终她割下了自己的一绺头发,叠进了信里。
      据说在魏国人的文化里,把自己的头发交给一个人,那便是把自己交给那个人,任他差遣了。
      “你把这个拿去给魏国人!你告诉元昊,在他落魄的时候是我的家人帮助了他!”
      白毅拍了拍澄琉的背,提到她的家人,他们能做的都只是叹息。

      白毅来到魏国已经是几天之后了,这几天他不眠不休,跑死了几匹马,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来到了洛阳的皇宫门外。
      他还未说一句话便跌下了马,一封信从他的怀里滑了出来。

      “陛下——”和素恭恭敬敬地呈上澄琉的东西:“都送来了。”
      元昊招手让他送过来,他并未先拆信,而是拿起那缕头发,鼻尖缓缓凑上去,似乎还有一些残存的甜香。
      这让人想起来,高澄琉有时候的确是一个甜甜的、可爱的女孩子。
      “殿下此番或许是为求药方。”
      “嗯,”元昊模糊地应了一声,他睁开眼,把头发好好地放进盒子里,说:“无论她要什么,我们最好还是满足她。”
      和素抬头看了一眼元昊,对方神色轻松地回了一个眼神,和素连忙拜了拜:“奴才遵命。”
      元昊并不看信,但是另取来一个盒子,把信郑重地放了进去——里面都是他们的通信,信看过之后都规整地放回了信封,那么多,都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庄严。
      “只是奴才有一事想不明白,”和素不无担心:“高氏那些王子公主好歹也是前朝皇室,无论怎么清苦也该比一般人家日子好,再者说卫刺王那时候也一直在洛阳,怎么会染上了瘟疫?”
      元昊哼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们应该去问粱真,不是吗?”

      自从白毅离去后,澄琉就活在了等待的煎熬里。她一见到赵靖益就问能不能去见沈国师,而后者只能万分无奈地说沈国师这时候在闭关,谁都见不了他。
      澄琉已经好几天不去参与他们的活动了,赵靖益也觉得没意思,于是非常有心地在澄琉身边劝慰着,然而他也并不会安慰人,说来说去也只是“一定有办法”这种话。
      “陛下,娘娘……”允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糊涂东西!急什么!”赵靖益怕允德惹怒了澄琉,于是先骂了他。
      “好事,好事……”允德喘着粗气:“国师……国师他提前出关了……说是想见娘娘……”
      澄琉惊喜地站了起来,赵靖益也激动地拍手:“太好了,我就说国师会法术,他一定知道你有求于他!”
      “他在什么地方?”澄琉急忙问。
      “在……在摩尼殿……”允德一直都有点怕澄琉,说话也很低微。
      澄琉走了两步,又侧头问赵靖益:“你跟我一起吗?”
      “一起一起!自然要一起!我帮你求国师,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告诉你,国师他真的神通广大……”
      摩尼殿是一处非常庄严恢宏的存在,横亘在宫里的北边——至尊的所在。
      他们到了,却只见几位童子守在殿外,允德立马走上前去:“请跟国师大人通传一声。”
      澄琉不接受这样罔顾尊卑和故弄玄虚的做法,她大声问:“怎么?沈国师不出来迎接陛下和本宫?”
      “不敢不敢,”里面响起一个谄媚的声音:“微臣见过陛下,见过贤妃娘娘。”
      “国师!”赵靖益急忙走到沈国师的身边:“朕与贤妃有事相求。”
      “听说国师神通广大,想来早就知道我们此次来意了。”
      “娘娘谬赞,谬赞了。”沈国师礼数周到地拜了拜:“火焰中至高无上的神灵在许久以前就告诉某,会有一个不一般的人来到晋国,娘娘,神很看重您。”
      “啊……”赵靖益惊讶地说:“贤妃是神灵看重的人?那比起朕的灵童转世如何?”
      “陛下,”沈国师说:“请允许微臣与娘娘单独谈一谈。“
      赵靖益看了澄琉一眼,又看了沈国师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殿门被关上了,整个大殿暗得只剩烛光,沈国师的脸在烛火里,晦暗得令人琢磨不清:“娘娘,看看这火光,您能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澄琉看了烛火一眼:“一团妖火。”
      沈国师笑了:“您问一个问题吧,神明会告诉您答案。”
      澄琉十分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心里不自觉想:药到底在哪里?他们有救吗?
      烛火滋了一下,一阵马蹄声响起,澄琉不自觉往身后转去,却想起外面是皇家禁地,不会有人纵马,她愣了片刻,转回来,才发现是这“妖火”。
      沈国师看到她的反应,深不可测地笑了。澄琉眉头颤了一下,她又听见了刀剑声和呼喊声,呼啦啦地充斥耳畔,澄琉奋力地甩了甩头:“什么玩意!”
      “殿下还有什么问题?”沈国师看了看手里是蜡烛:“神说可以再问一个。”
      是谁?谁要害他们?澄琉不自觉地闪过这个想法。烛火颤了两下,火光很闪,澄琉觉得眼睛被闪得很花,一些小小的灯花一样的东西爆开,然后火势猛地大了,立面夹杂着嘈杂的人声,刺得她耳朵疼,澄琉眯着眼退了一步。
      “娘娘看到什么了?”
      “什么鬼东西,”澄琉厌恶极了:“一些火花儿到处乱蹦,看得本宫眼睛疼。”
      “那是火灾。”沈国师想了想说:“应该是的。”
      澄琉嘁了一声,她不信这是真的,或许熏香里有什么药害她有了幻觉,况且她也没能从那些幻觉里看出个所以然来:“陛下说您神通广大,本宫也只想求药救人,还请国师行个方便。”
      “娘娘,某并非什么神医,某只是知道神的心意罢了。”
      “少说废话,”澄琉说:“把药交出来,救了我家人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娘娘,神自有他的安排——”
      “我不信你的神!”澄琉是一个性急的人,她讨厌所有用那种慢节奏说话的家伙:“把药给我交出来,不然你的什么神也会被我烧死!”
      她刚一说完,蜡烛就噌地一下灭掉了,两人中间忽然暗了下来,沈国师目瞪口呆地看着灯芯上飘起来的一缕白烟,却没能说得出话来。
      澄琉已经气急了,她揪住沈国师的衣襟:“我没心情跟你神神叨叨,把药给我!”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门忽然也被吹开了,赵靖益在外面踱着步子,忽然就看见殿内澄琉揪着瘦弱的沈国师,他立马跑进去拦住澄琉:“贤妃你冷静一点,沈国师一定会帮我们的是不是?”他立马给后者使眼色。
      澄琉一下子甩开赵靖益,指着沈国师说:“你最好把东西给我,我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
      ……
      “陛下……”来报的人脸色很难看。
      元昊嗯了一声,一边处理奏章一边等着他继续。
      “药方被人劫走了……”
      “然后呢?”
      “不是我们的人。”那人神色不安:“我们的人埋伏在路上,正准备出手时却见另一帮人冲出来抢走了药方,还杀掉了互送的将士们。”
      元昊停下了笔。
      “属下见情势危急,于是立即出手围住那些人,夺回了药方,留了几个活口审问。”
      “他们怎么说?”
      “都是雇来杀人的,根本不知道雇主的样子,只有一个管事的说应该是个齐国人。”
      元昊缓缓把笔放到笔搁上,陷入了沉思。是谁那么恨高家人?如此急不可耐地就出手了。
      应该不会是梁真那边的人,因为元昊实在想不出来他能有什么理由这么多此一举。
      但还能是谁?要摸清楚魏国这边的路线和时间可不容易,还要雇得动那么大一批人,这人起码得跟朝廷有关系,但是……如果有本事做到这些,又为什么只能雇人行凶?况且若此人真长了脑子就该知道魏国不可能让药方稳稳当当地落到齐国人手里。
      会是谁呢?
      晋国人?或许是的,雇人也好,别的也好,都是掩人耳目,一旦事发,就可能毁了高澄琉跟魏国的关系,齐国一定会认为魏国故意为之,魏国也一定会觉得是齐国挑事。
      不过……元昊觉得这么想有些牵强,说不出来的牵强。
      “和素,把棋盘摆好。”元昊难受地揉了揉额角,每当他想不通什么的时候就喜欢下盘棋。
      棋子很快摆好了,元昊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在小小的四方地上厮杀,破解着一个个烂熟于心的小陷阱。
      要用元昊的方法赢元昊。
      他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是在他教澄琉下棋的时候,他告诉她,他的棋局只有他的办法能破。
      元昊忽然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猜测,如果有一个人藏在他眼皮子底下,用他的办法对付他怎么办?
      瘟疫,瘟疫,他曾经就是这样回的魏国。
      他捏着眉心笑了一下,明明觉得可笑,却依旧停不下来地这样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猜错了,用瘟疫害人的不是梁真,而是某个狡猾的小鬼,他想借瘟疫杀死高氏一族,但到底手段有所不及,所以在元昊给药的时候心急地露了马脚。
      元昊越想越觉得有意思。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而高家人的仇人太多了,他竟一时无从想起。
      元昊嘲讽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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