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和她的江山》牙套雪姨

97、浓睡不消残酒

　　岑于扬从没有想过这辈子竟然会来一次洛阳。
　　他是奉粱真的命令来的。因为这位多疑而敏感的年轻君主已经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来处理这件重要而隐秘的事情——
　　他们想要跟魏国合作攻打晋国。
　　岑于扬在出发前就做好了最稳妥的准备，他假扮成了去魏国采购丝绸的商人，坐着一辆简陋的小马车，带着一个瘦弱的车夫和几个黑脸小伙计，看起来好像谁都可以上去找他们的麻烦。
　　但如果你是一个老江湖，你就能察觉到这几个人其实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并且在他们的周围还潜伏着很多很多的侍卫。
　　无论是隐秘性还是安全性，岑于扬都做到了极致。自从今年长安出现第三起暗杀事件之后，他就开始用自己一半的收入去雇佣保镖。
　　他实在还想多吃几年官粮。
　　然而事实证明这次行程上这笔钱他花得有些冤，因为他们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麻烦，到了魏国之后，甚至直接有人将他们接到了洛阳。
　　元昊实在是一个很贴心的人。
　　他甚至按岑于扬的喜好为他准备了住宅、陈设、奴才、衣物、美女还有猫。
　　这里比他在长安的宅院住起来还要舒心。
　　岑于扬甚至差一点以为元昊想要招纳他。
　　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的第一次会面是在岑于扬暂居的宅子中进行的。
　　宫里提前三天便有人来侍弄花草、搭建舞台，舞女歌姬们连夜排演着曲目，吵得他直到深夜都无法安眠。
　　就在一个笙歌阵阵的深夜里，岑于扬忽然明白，元昊并不是多么重视他，或是他们的会面——
　　他只是一个爱摆排场的纨绔，仅此而已。
　　他们见面之后，元昊喝酒品菜逗猫观舞一刻都没有停过，岑于扬几次说话，他都只是含蓄地微笑一下。
　　岑于扬知道在这样喧哗的乐声里他根本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他走到元昊的身边，正想开口，和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您最好不要让陛下抬头听您说话，陛下的脖子会不舒服。”
　　岑于扬只好蹲下了身：“陛下，我觉得我们或许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
　　“我们最起码应该把这支舞看完，”元昊说：“我听说她们连夜练了好几天，我们应该尊重一下她们的心血。”
　　“我当然尊重。”岑于扬站起身低声喃喃：“她们就是在我睡觉的时候排练的！”
　　于是他昏昏沉沉地看完了整段舞蹈，最后终于安静地与元昊坐进了一间茶室里。
　　“或许是两国风俗不同，”岑于扬说：“我总觉得这样安静的地方更适合聊天。”
　　“或许是。”元昊微笑着往香炉里添了添香粉：“我觉得这样安静的、面对面的聊天让我紧张。”
　　“紧张？”
　　“我们好像并不认识不是吗？”元昊说：“跟一个不认识的人聊一些根本不清楚的事情，任何一个诚实的人都会紧张的。”
　　“我以为我与陛下在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确了。”
　　“你们只是说要聊一聊晋国和魔草的事。”元昊说：“刚刚的舞女和乐师全是金陵来的。”
　　“陛下是明白人，我们还是说点敞亮话吧！”岑于扬说：“魏国一直在齐国买地种魔草，原本应该种着粮食的土地全都改种了那些邪恶的原料。”
　　元昊为难地说：“我为你们的遭遇感到惋惜，但这些都是商人们生意上的事情，朝廷要是连这些都要指手画脚，未免就太有失身份了。”
　　“魏国当然不愿指手画脚，听说魔草被卖到齐国晋国后，魏国的征税翻了好几番。”
　　“你倒是很了解魏国的财政。”
　　“魏国赚这笔钱，能赚到什么时候呢？”岑于扬说：“听说晋国已经要禁止买卖魔草了。”
　　“我尊重他们的决定。”
　　“那么魏国恐怕就没有钱培养陛下新成立的军队了。”
　　元昊沉默了。
　　“陛下？”
　　“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如直接把你们的计划说出来吧。”元昊笑了笑。
　　“晋国要禁魔草，这是一个很好的开战理由。”岑于扬说：“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攻打晋国。”
　　“我相信你们把所有的作战计划都定好了，甚至还想好了晋国的土地怎么分，”元昊说：“我今天毫无准备，岑少府伶牙俐齿，我真是不敢这么草率地就答应你们什么。”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每次看完舞蹈之后都会很累，现在我不想跟你拐弯抹角，”元昊说：“我并不在乎你们的作战计划和分割计划，我只告诉你，魏国只能提供五十万水军和一部分齐军的粮草。事成之后，我希望襄阳以东归魏国所有。”
　　岑于扬笑了：“陛下不觉得自己太吝啬了吗？如果您对待江山能够有对待舞女一半的认真就好了。”
　　“这的确是一个很苛刻的条件，我并不想跟你谈判或是讨价还价，因为说服我实在是很容易，但要说服魏国的大臣们，只怕你需要一些功夫。”元昊看着岑于扬，他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理解粱真想要扩张的心情，作为一个同龄人，我与他的想法不会差太多，但我相信即便是你们自己也面临着跟我同样的问题。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好处，那些大臣们是不会轻易同意开战这种事情的。”
　　岑于扬沉默了，因为元昊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真实。
　　“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元昊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让魔草慢慢把晋国腐蚀掉，然后一举拿下。”
　　“然而晋国已经要开始禁魔草了。”
　　“不，”元昊摇头：“如果连赵靖益也上瘾了，那么晋国的魔草就戒不掉了。”
　　“还需要多长时间？”
　　“一两年。”
　　岑于扬捏了捏眉心：“我觉得事情拖得太久未免夜长梦多。”
　　元昊笑了：“我知道你们在急什么。一想到心上人在别人的枕边，粱真就一刻都不想等待。”
　　“我们最好不要聊这种话题。”
　　“为什么？英雄爱美人，我很体谅他的心情。”元昊说：“从他的私心来说，当然是越早开战越好，齐国兵强马壮，就算没有魏国的帮忙说不定也能获胜，”说完他笑了笑：“况且，万一时间拖长了，高澄琉怀孕了怎么办？”
　　“够了。”岑于扬打断了元昊：“五十万水军，还有所有齐军的粮草。”他说：“陛下也急需一些功绩来巩固皇权不是吗？”
　　“那么我们说定了？”
　　“说定了。”岑于扬说：“不过还有一点私事，我们需要聊一聊。”
　　“什么事？”
　　“关于魏国皇后，齐国的景和公主——”

　　元昊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回寝殿的路上，他看起来有些病态兴奋。
　　高澄珪死了。
　　暴毙。
　　这两个字足以暗示一场早有准备的阴谋。
　　他路过花园的时候还随手摘了朵花，如果不是天色有些晚了，或许元昊还会请岑于扬游园，和素这样想，他觉得元昊貌似很欣赏那个齐国人。
　　然而元昊忽然驻足，转身问和素:“朕方才还跟岑于扬说了什么来着？”
　　和素觉得元昊不太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陛下只问‘你们这些满意了？’，使者说‘多谢陛下成全。’”
　　元昊迷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就继续往前走，他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宫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胡床上发呆了。
　　面前有个螺钿的檀木盒，看起来很眼熟，似乎是小时候哪年谁送的双陆棋子，不过他很少玩双陆，后来澄珪喜欢，他就跟着玩过几把。
　　元昊把盒子打开，见里面是翡翠和羊脂玉的小棋子，棋上面雕着奔兔，元昊忽然觉得很熟悉，但总想不起来了。
　　“这还是兔年的时候置的，嗳，陛下当时还说那年做的器皿首饰全都是兔子。”和素想让元昊心情好点。
　　兔子，玉兔子，那该是粉紫色的啊，该是对漂亮的发簪啊，跟那个人一样漂亮。
　　元昊想起来那是什么了。
　　他忽然把头埋进臂弯里，失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

　　解四一下，元昊是想起了从前的澄珪，所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