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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夫人城的眼泪 ...

  •   颜真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时分,韩邀月走了以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又和刑老师讨论了几个问题,顺便在那儿吃了中饭。
      “刚才的女学生叫什么名字?”
      “韩邀月,是城西高中一位语文老师的女儿。”
      “难怪气质和别人不一样。她说不喜欢财政学?”
      “是她母亲的意思。”
      “哦?”
      刑奇笑道:“新时代的女性,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既然是新时代的女性,这就更不能理解了。”
      刑奇摇摇头。
      “她妈还按照传统,应父母之命给这女孩儿订了婚。”
      “她不喜欢订婚的对象?”
      “甚至有点憎恶。”
      “她为什么不拒绝?”
      “据说是因为她妈身体不好。”
      颜真沉默。在孝和自由的天平上,他分不清孰轻孰重,“也许,”颜真抬头望进天空——雪花挣脱束缚的地方,“我也会和她作一样的选择。”
      雪花无语。没有人知道她是背叛了天空母亲的怀抱。没有人知道。
      回家的路上,颜真买了些日用品,又顺便给妈妈买了一条围巾,妈妈的围巾已经薄如蝉翼了。
      回到家里,妈妈正在给新做的银器抛光。他从包里取出那条大红色的围巾,从后面悄悄地给她围上,妈妈放下手中的活计,回过头来佯瞪了他一眼:
      “妈都什么年纪了,还买这么鲜艳的颜色。”
      “不会啊,妈妈要跟我上街,别人肯定说我们是姐弟俩。”
      白银脱下系在腰上的围裙,抖了一下,折起来放在桌子上。
      “你啊,就会跟妈贫嘴。怎就不见你跟哪家姑娘贫呢!”
      “呵呵,自然是因为她们没有妈妈漂亮咯!”
      “得。东西先放下。吃饭了。”
      白银满脸笑容,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端道到了桌子上,颜真已经盛好饭,拿好筷子等着她了。
      “妈,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吗?”
      白银微微皱一下眉,这孩子都被他留洋的几个叔伯带坏了,说话越来越没遮拦。
      “都让我退回去了。怎么了,想娶媳妇了?”
      “不是。只是纳闷,为什么妈要退回去呢?”
      白银放下碗筷,目光停留在亡夫的遗像上许久。“妈想让你自个找。”
      “妈,如果我喜欢一个女孩儿,可是她为了她母亲的健康,放弃了寻找真爱和幸福的权利,决定跟她母亲喜欢的男孩子结婚,我该怎么办?”
      “让她母亲喜欢你胜过那个男孩儿啊。”
      “如果不行呢?”
      白银愕然。儿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不自信过,她也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不愿意让颜真做他女婿。是啊,如果不行呢?那么儿子的一生又必是另一翻崎岖的景象。但是她能怎么样呢?她什么也做不了。她把剪刀交给了他,是否要剪断自己翅膀上的那根线得由他自己决定。看着儿子的迫切的眼光,她轻叹一口气:
      “颜真,妈帮不了你。”
      他的眼睛瞬时失去了光亮,黯淡了下去,让白银的心里一阵绞痛。
      “认识多久了。”
      “今天才遇见的。可是妈妈,我能确定她就是我要寻找的人。”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想起韩邀月在夫人城上忘情的那一幕,颜真的眼里马上又恢复了神采,他兴奋的向白银描述着那道风景,同时自己也无穷地回味着……

      两天后,诸葛玉儿带着韩邀月敲响了白银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女,挽着发髻,系着围裙。虽说脸上已经失去了光泽,但从她俊美的五官来看,年轻时绝对是一个美人儿。韩邀月慨然,这就是岁月留给女人的全部,苍老和凄凉。
      白银低了头迎接早来的夫人和小姐,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卑谦。她的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诸葛玉儿不禁也微微鞠了一躬,算是还礼。
      “真儿,沏两杯热茶来,让客人暖暖身子。”
      “哎,就来。”
      颜真端了茶出来,见到眼前的人,不禁一怔。那难道是她吗?那难道不是她吗?
      依旧是那双填满了忧愁的眼,只是隐匿了两天前的那份纯真,多了如山似的沉重。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出希望的影子,只有一团抹不开的黑暗。偶尔她的眼里会闪过一丝好奇和探究,在她看着母亲的时候。有时候她就那么怔怔地盯着白银,连诸葛玉儿的问话都不知道回答。甚至当他把茶水递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没看见。透过氤氲的水蒸气,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全部是大大的问号。但是他却不知道她对什么疑虑着。兴许是她不幸的婚姻吧,他想。
      颜真把茶放在她面前,便回去继续他的工作,顺便远远地观察这三个女人。她们的确是一道风景。两位母亲各自有着自己的高贵气质,同时又都十分的固执。只是妈妈的眼光更让人敬畏,这是生活的馈赠。而邀月母亲的眼光却被生活的顽石卷了刃,不再具有它曾经或许有的杀伤力。而那姑娘却始终盯着自己的母亲,她的眼睛里有着太多的东西,忧郁,渴望,疑虑,探究,羡慕,甚至还有些许的钦佩,还有许多他读不出来的东西。他觉得她就像天空里的雪花,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会往哪个方向飞去,又会在哪个地方结束了她短暂的生命。每当他觉得自己快要抓住她的时候,她便倏地融化掉了,只剩下一记酸楚的水痕。
      “不,夫人,两个月的时间太紧了,这活儿我不接,请您去别家吧。”颜真早料到母亲会如此回答。
      诸葛玉儿正待上前劝说,不料白银嚯的站起身来。
      “夫人,您请回吧。”说罢,便转身走开。
      “阿姨,我可以看看您做的银饰吗?妈妈说很好的。”
      白银回过头来,看着这许久都不开口的姑娘。她有一刹那,甚至以为她是自己的一件作品,是银雕的人儿,满是冲淡和闲适。不,应该说她是她们的女神。她的身上有着她的银器所不具备的东西,你看她眸子里此刻闪烁的,是如此深的渴望。白银为之动容。
      “你跟我来吧。”
      白银领着韩邀月踏进了陈列室,她所有的心血都在这里彰显光彩。从镯子,到戒指,到项链,到耳环,再到头上的发簪,都彷佛天然而成,不饰一丝一毫的雕琢。
      韩邀月在一支发簪前面停下脚步,它跟别的饰物不一样,它还未完工,却已经放出了异样的光辉。一轮弯弯的新月,饱满而圆润。新月的下端,一朵绽放的含笑花儿摇摇欲坠。月牙儿上淌着泪珠,从上而下,愈来愈密,愈来愈急,似乎马上就要把娇艳的花儿冲了下去。在花的下方,有两片叶子,一片用力的支撑着花儿的重量,而另一面已成为风中的一面旗帜,正欲随风而去。
      除了这轮弯弯的月儿,其它的一切都很粗糙。整个簪头看起来像个被丢弃的初生儿。
      “阿姨,您给了它生命,为什么又要扼杀掉。”
      白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是一件没完工的饰品罢了。我们再到那边去看看。”
      “谢谢您,阿姨。我想不用了。”韩邀月再次把目光聚集在那件未完工的银饰上,许久,悠悠说道:“我相信这是您最好的作品。”
      韩邀月把视线从那簪头上收回来,扭头望着她。她觉得这眼光是在质问她。它是那么的锋利,以至白银并不敢迎上去,而是极不自然地笑了笑。
      二人刚回到前屋,诸葛玉儿便匆匆迎上来,为韩邀月的举动向白银道歉。
      白银抚着邀月的头发,淡然道:“夫人,为着您的女儿,这活儿,我接了。两个月后,您只管来拿东西吧。”
      “妈妈!您不能接!不能接!”诸葛玉儿刚宽下的心,在这突如其来的吼声中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一个青年冷不丁地从后面蹿出来,直奔到眼前。
      韩邀月亦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竟会在这儿再次遇见他。
      “真儿!”白银怒斥颜真。显然因他过激的举动不满。
      “请不要介意。这是我儿子,颜真。”
      “颜真?”韩邀月不由自主的重复了一遍。颜真闻声,快速的瞥了她一眼,接着对母亲说:“妈妈,您不能接这活儿!”
      白银纳闷于儿子的一反常态,诸葛玉儿亦不能理解这少年的冲动。唯韩邀月绕有兴致的看颜真发急的模样。
      “为什么呢?”白银问。
      “唔……唔……哦,妈妈您身体不好,这活儿太紧了。”
      “你不是在家嘛!可以帮妈一把啊!”
      “唔,不行。我要看书,学习。没时间帮你!”说罢,解下腰间的围裙,顺手抽了本书,煞有其事地看了起来。
      韩邀月忍军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倒是让这冲动的小伙子烧红了半边天。
      “好了好了,妈已经决定了。要看书进屋看去!”
      颜真抬起头来,还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经意看见韩邀月正望着他笑呢。他一阵窘,便不再辩解,一扎头,溜进屋去了。
      白银送走客人回来,只见儿子一个人躺在床上,瞪得两只眼睛要开花。
      “真儿。”白银轻唤。
      颜真故意把头撇向一边,不去理会她。
      白银又笑。在床头坐下来,轻轻拍在儿子身上。
      “你那天碰到的姑娘是韩邀月?”
      “唔。”颜真依旧不回头。
      “的确是个好姑娘。”
      “你什么都知道。怎么还要答应呢!”颜真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妈为你争取机会啊!”
      “这也叫?你要按时交了货,她就要跟人订婚啦!”
      “不按时交货人家就不订婚了?”
      颜真低下头去。
      “傻孩子,订婚而已。只要没结婚,你就有希望啊!”
      “像这样说,妈妈是支持我了?”颜真的眼睛顿时兴奋得发亮。
      白银点点头。
      颜真从床上跳下来。大声的嚷嚷,“既然这样,那妈妈,我们现在就开工吧!”
      “不急!不急!”白银被儿子拉着往外跑,一颠一颠的。
      看着儿子兴奋的样子,白银心理并不轻松。她觉得这姑娘心事太多,远不止订婚这一件,可是她也说不清楚。不过既然答应了支持儿子,就得给她作出最好的东西。设计是关键,她决定交给儿子了。

      “伯父!伯母!”白石一进门就吆喝开了。
      韩文治和诸葛玉儿闻声出来,又见白石大包小包的弄得两手不闲。
      “瞧你累的!这么大冷天的,还出一头汉!以后就别带这么些东西了。你啊,时常来看看,我跟你伯父就很高兴了!”诸葛玉儿一边给白石拭汉,一边让韩文治接了些东西过去。
      “邀月呢?”白石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便四处张望起来。
      “去银铺了。”诸葛玉儿面露难色。
      “又去银铺了。”白石压着满腔的不满。
      “要不这样,白石啊,你去接邀月回来吧。回来正好吃中饭。”
      每次来都见不到邀月,诸葛玉儿心里面也有点不忍。可邀月这孩子,却又找了万般的理由说服她,不让她告诉白石银铺的地址。且都是冠冕堂皇的,头头是理。
      “行!”白石啪的一声从椅子上弹起来。
      “就在城北,一家老板娘叫白银的铺子。”
      “嗯。知道了。那我去了。”
      白石从韩邀月家里出来,登上自行车立马往城北去了。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每次都见不着她人。而且每次她去的都是那个该死的银铺。起先,伯母说是为了订婚的饰品才去的,他还信以为真,可是这一次一次的愈来愈频繁,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再想想以往韩邀月对他的态度,他狠狠地敲了自己的脑袋。白石啊,白石,你是被哪门子的灰蒙了眼睛啊!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面突突地打起了小鼓。他是真爱韩邀月这固执的小姑娘,他甚至可以为了他放下自己要命的尊严,对她低声下气的。他不敢想象,她的背叛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想到她现在可能是和另一个男的在一块,他的心里就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加快了速度,他仍旧希望事情不是像他想的那样。他的邀月连他都不接受,那她还能接受谁呢?
      “咚——咚——咚咚——”
      白银应声去开了门。只见一个怒气冲冲的小伙子立在门前,比自己足足高出一个膀子。
      “韩邀月呢?我找韩邀月!”不等白银开口,这小伙子便摔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
      “我是她未婚夫。她人呢?她在不在里面。”白石说罢,便要推门进去。
      “她不在。”
      “不在?”白石停下手来。
      “她往夫人城上去了。”白银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照实说了。
      “夫人城?啊,谢谢,刚才不好意思,请别见怪。”
      话刚说完,便甩开两条长腿,向夫人城跑去了。
      白石,这孩子显然很紧张邀月。虽说性子急了点,却也不失是个好青年。白银起先打算跟去看看,怕是两个小伙子起了冲突。后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年轻人,随他们去吧!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夫人城上,一片冬日的阳光暖照,韩邀月和颜真双双坐在石阶上,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他们俩人,就那么的坐着,许久不曾开口说话,只是隔一阵子会不约而同地望着对方,相视而笑。
      有时候太阳会被云层遮住了身影,一阵风吹过,韩邀月不禁打了个冷战,颜真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真想就这样靠在你怀里一辈子。”
      “只要你愿意。”
      “可以吗?”韩邀月抬头望着他。
      “我们可以的。”他迎上她的目光,不容置疑地看着她。韩邀月微微一笑,随即又偎进他的怀抱。
      “我们可以的。”她重复着。这声音打在颜真的心上,字字有声,让他心疼不已。他更觉出了这几个字的分量,这是他男人的责任,也是他的权利。
      “邀月?”
      “嗯?”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韩邀月没说话,只是又往颜真身上靠了靠。
      “颜真,你有理想么?”
      “嗯。军人。”
      “军人?可是现在是和平年代了啊!”
      “保家卫国是世世代代的事,以后国家富强了,更需要军队做护身符啊!”
      “你父亲是军人?”
      “嗯。攻占这座城市的时候,死在这夫人城上。”
      “你呢?”
      “我不知道。我只想站在你身后。”
      “傻丫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可是我现在还看不到路在哪儿。”
      “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每个人都是带着他的使命来到这个世界,谁也替代不了的使命。”颜真轻抚着韩邀月的发丝,望着被掩去光辉的太阳,竟生出无限的凄凉。有那么一瞬,
      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抽出手来,悄悄地抹去了。
      使命,使命!国家正在强大起来,而母亲正在老去,邀月像一朵没经历过风暴的娇艳的花儿,需要他的守候,他能做好吗?
      “韩邀月!”白石一声怒吼,惊醒了这对梦中的鸳鸯。
      白石一步冲过去,一把将韩邀月扯起来,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又用力将颜真推开去。颜真毫无防备,向后几个趔趄,站稳不及,竟一头撞在石阶上,血流不止。
      “颜真!”韩邀月惊呼。她急欲挣脱白石的手,却被白石扣得更紧。
      “他在流血!他在流血!”韩邀月歇斯底里。泪水有如开了闸的洪水,直往下淌。
      白石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既妒又恨,竟一把扯了韩邀月,扬长而去。下了城墙,叫了一辆三轮车,嘱托他把夫人城上的颜真送到城北白银家。
      颜真没料到白石会这样用力,只觉后脑勺一阵剧痛,粘乎乎的似乎有血流出来,又听见韩邀月似乎在哭叫,心中甚是怜惜。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无奈头沉得厉害,怎么也提不起来,挣扎了许久,终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邀月啊,邀月,对不起了。不要哭,不要哭!我会去找你的,一定去找你!
      她的声音渐渐地远去,颜真伸出手去,希望抓住她,却在半空中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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