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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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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潺潺,苏韵芝迷迷糊糊地从乱梦之中醒来,习惯性地唤了一句:“碧儿。”门吱呀一声开了,朱儿探头进来,问道:“夫人叫我吗?”苏韵芝“恩”了一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朱儿取了一件衣服给她披上,贴近她的耳朵,轻声道:“二小姐,以后可千万叫错了。”苏韵芝朝屋子里看了看,问道:“际平呢?”朱儿一边替她穿衣,一边道:“二少一大早就出去了,关照我们要好好照顾夫人。”
苏韵芝在梳妆台前坐了,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瘦削的脸颊,眼睛红肿充血。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苍白的脸,怎么冒充明艳动人的苏韶华。朱儿立在她的身后,替她梳着长发,道:“夫人放心,我替你擦些粉和胭脂,看起来会漂亮很多。”苏韵芝笑了笑,见如萱走进来,也便不再多说什么。
如萱替她叠了被子,将床整理了,又转身去点香炉里的香。苏韵芝闻到那股浓郁的香味,皱了皱眉,开口道:“如萱,以后我的屋子就不用熏香了。”如萱笑道:“司令夫人喜欢在屋子里熏香,所以秦府上下都是这个规矩。”苏韵芝想了想,道:“今后我在屋里的时候就不要熏香。若是你们非要用这香炉不可,那便等到我不在屋子的时候在用。”
如萱灭了香炉里的香,走了出去。朱儿对着镜子中的苏韵芝眨了眨眼睛,笑道:“认识夫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夫人有自己的主意。”苏韵芝低下头道:“我想着,若是换了韶华,会是怎样。我到底还是不如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朱儿眼圈一红,强笑道:“她向来是个强人,应该不会吃亏。”
两人正说着话,又见如萱进屋,便不再多说什么。如萱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理了理桌上的东西,转身笑道:“二少夫人,早饭已经在玉斓堂备下了。”苏韵芝问道:“玉斓堂不是司令夫人住的地方吗?”如萱道:“秦家的规矩,女眷都要去玉斓堂与司令夫人一同用饭。”苏韵芝想了想,道:“我不习惯与很多人一同吃饭,以后把我的饭菜都端到柏翠轩来吧。”如萱为难道:“这是秦家的规矩,司令夫人还特地关照了的。”
朱儿在一旁道:“那老司令的时候,老夫人早已去世,大家都是照这个规律?”如萱道:“老夫人过世早,老司令住在小红楼,各房姨奶奶都是去红楼用饭的,连同大少夫人也是这样。二少夫人才来,又是得罪过司令和铃木希子小姐的,再得罪了司令夫人,怕是不太好。”她顿了顿,瞥了苏韵芝和朱儿一眼,又笑道:“夫人不必对我心怀戒心。我自幼便服侍二少,对他忠心耿耿。如今夫人嫁给了二少,那夫人的事就是二少的事,我必定也会对夫人忠心。”
苏韵芝听了这话,心里一热,不免有些感动,赶紧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劳烦你去知会一声,我马上就去玉斓堂。”朱儿待如萱出去后,轻声对苏韵芝道:“我们现在是在秦家,不要轻信任何一个人。”苏韵芝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问道:“虽说我明白秦家有很多人不怀好意,可是我不明白,他们会怎么害我呢?我既然嫁了过来,总不至于害死我吧。”朱儿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身处陌生的地方,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玉斓堂位于秦家宅子的正中,是秦怀先为嫡妻所建。因她早逝,无人居住,衰败了几年。如今黄婉晴将其修整了一番,作为自己日常起居之处。当初秦怀先建玉斓堂的时候,是仿照江南古建筑,黄婉晴又添了几笔西式的风情,将窗户换成西洋的七彩玻璃,使得玉斓堂看起来不中不西,颇有几番怪异。
早餐已经摆下了,雕花红木桌上摆着西式的餐具。苏韵芝跨过门槛走进去,见黄婉如坐在黄婉晴的身边。苏韵芝朝她们笑了笑,道:“抱歉,我来晚了。”黄婉晴微笑道:“新娘子么,一定是乏了,早起亦是难的。”黄婉如在旁冷笑道:“我听说际平早早地便起床出门去了。”苏韵芝在桌旁坐了,抿嘴一笑,心里想着若是换了苏韶华,定不会一笑而过。想了想,又开口问道:“司令呢?怎么不来吃早饭?”朱儿在旁道:“我听别的丫鬟说,司令现在都是与铃木希子小姐住在小红楼,早饭也是在那边吃的。”
黄婉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对黄婉容道:“好生吃你的早饭,不要乱说话。”黄婉容不服气,鼻腔里哼了一声。苏韵芝笑了笑,心想这对姐妹也是可怜,姐姐嫁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妹妹心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可怜了别人,不免又想到自己,姐姐至今下落不明,自己虽然心有所属,却不得不冒充姐姐嫁给别人。
就算心有所属又如何,他是蓟军督军,她和他永远都没有可能。
苏家的宅院,是苏韵芝再熟悉不过的。可是当她随秦际平一同回门之时,望着昔日的白墙黑瓦,只觉得恍如隔世。
碧儿迎出来,望着苏韵芝,唤了一声:“小姐。”不由得红了眼圈。苏韵芝的鼻子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苏夫人在正厅等着他们,苏士昌坐在轮椅中,歪着头,手微微颤抖。苏韵芝跟着秦际平上前给父母请了安,按照江南的规矩,将礼仪都行了,方才坐下来。
苏夫人唤了一个老婆子,命她推着苏士昌的轮椅去园子里晒太阳,又对苏韵芝道:“你随我来。”苏韵芝望了秦际平一眼,站起身来,随苏夫人去了。
苏夫人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走着。苏韵芝跟在她的身后,心里忐忑不安。苏夫人进了自己的屋子,待苏韵芝也进来后,反身将门关上。苏韵芝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事情的真相全盘托出,开口道:“妈……”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耳光。她愣在那里,脸颊上火辣辣地疼痛。
苏夫人垂泪道:“你从小到大,我和你父亲都把你当做手中肉,不曾对你凶过一句半句。你姐姐亦是待你不薄,把你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你怎能如此混账,害了我和你父亲不说,还害得你姐姐生死不明。”苏韵芝感觉到自己的耳鸣,一阵一阵,令她眩晕。她睁着眼睛,空空的,流不出泪。她想母亲应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样也好,她也不需要再解释了。
“对不起。”苏韵芝低头道,“是我错了。”苏夫人哭道:“你现在知道错了?你忘了你姓什么?你姓苏,你父亲是苏士昌,是吴军的人。你忘了那姓李的是怎么对我们的?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你姐姐对你那么好,在我们苏家落难的时候,都是你姐姐撑着这个家,你怎么忍心害她?”一边说,一边又挥手去打她。
传来敲门声,又有秦际平的声音:“妈,开开门吧。”苏夫人哭累了,掏出丝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将门打开了。秦际平看见瘫坐在地的苏韵芝,赶紧大步进来,将她扶起,让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
苏夫人直挺挺地站着,对苏韵芝道:“韵芝,我和你父亲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们已经尽了应尽的责任。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们苏家养不住你了。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再回来,我们苏家与你断绝一切来往。我和你父亲,不再有你这个女儿,我们的女儿只有一个,她叫苏韶华。”苏韵芝呆呆地坐在那里,听到这些话,觉得万箭穿心,一股气涌上来,眼前一片漆黑,昏死过去。
黑夜如漆,繁星点点。泞河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寂,令人察觉不到它的流淌。蓟军驻扎在泞河边已经一天一夜,吴军步步紧逼,一路往北。
篝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星溅散开来。李景行坐在一旁,一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篝火。一阵风吹来,火光晃动,他脸上的轮廓在阴影下发生了变化。他瘦了些,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依旧是坐姿笔挺,有着军人的英气。
康容止笑嘻嘻地凑过来,问道:“想什么呢,装成一副僵尸脸。”李景行瞥了他一眼,依旧不言语。康容止捡起一根树枝,拨了拨柴火,摇头晃脑道:“你这个人啊,还真是纠结。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呢?放在你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不回北方去,要不就继续往南打,随便选一个不就行了。”李景行咬牙道:“我不甘心。”康容止笑道:“不甘心就往南打。”李景行摇头道:“可是……”“可是我们打不过,对吧?”康容止拨着柴火道,“你不用觉得丢脸,我们都知道吴军背后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我就要把日本人打回去!”李景行紧紧地捏着拳。
一个士兵跑过来,朝他们敬了礼,道:“督军,有一伙学生要去北方,被我们拦下了。这是他们的通行证。”说着,将一叠通行证派司递了过来。李景行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学生而已,让他们过去吧。”
“等等,让我看看。”康容止接过那叠派司,笑道,“这兵荒马乱的,学生跑到我们北方去做什么,不觉得很可疑吗?”他翻了几张,忽然停住了,走到篝火旁,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
“景行,你看。”康容止将其中一张递给了李景行。
李景行接过一看,照片上的人是他日日夜夜都想要再次见到的,一旁的名字写着:苏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