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细雨熟黄梅》安芷汀

18、第十八章

　　仅仅是一瞬间，苏韵芝看见苏韶华的脸，仿佛是夜空中的一道闪电，苏韶华转身隐没在人群之中。没有任何迹象，就如她不曾出现过一般。苏韵芝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又如此真实，她想这至少证明了苏韶华是安全的，她亦稍稍放了心。
　　花轿抬进了秦家大门，苏韵芝低着头，只能看见地上铺着的红地毯。她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杂乱的，听不清哪个人说了哪些话。她只是茫茫然地跟着走，跟着拜堂，跟着走进了洞房。
　　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香味，苏韵芝不懂是什么香，只觉得暖暖的，令人瞌睡。她坐在床沿上，心扑通扑通地跳，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感觉有人凑近她，开口便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小姐，我在这里。”她知道朱儿陪着她。周围都是陌生人，有朱儿在，让她定了定心。
　　“都出去。”简短的一句话，不容别人反驳。
　　脚步声，陆陆续续的，都退了出去。待屋子里安静下来之后，又是关门的声音。她听到他的脚步声，正在朝她走来，她听到他长长的叹息声，又听到他开口道：“韶华，对不起，是我没有能力护你。”
　　苏韵芝知道秦际平与苏韶华自小一同长大，是极其亲近的朋友，她想瞒着他，定是不可能的事。她知道他对苏韶华的好，相信他不会害苏家，索性便自己扯下了红盖头。
　　秦际平盯着她，一脸惊讶，半晌才回过神来。“韵芝，怎么是你？”他顿了顿，又问，“韶华呢？”
　　苏韵芝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一整夜都没有回家，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秦际平狠狠地用手敲着脑袋，喃喃道：“都怪我，都怪我。”苏韵芝被他的举止弄得发懵，问道：“际平，你怎么了？”秦际平走到床边上坐下，轻声道：“我派人去查过，陈舜清死的那个晚上，铃木希子带人去过那幢小楼。她走之后，陈舜清便死了，所以很有可能是她下手，然后嫁祸给韶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韶华，她很愤怒，说要替陈舜清报仇，我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今天早上我听到消息，说是铃木希子昨晚被人袭击了。我担心会不会是韶华，可听说韶华上了花轿，便放了心，可有谁想到是你替她上了花轿。”
　　苏韵芝听了这话，手里拿着的红盖头落在了地上。她颤声道：“那袭击铃木希子的人，现在……”秦际平垂头道：“正在被追缉中。你说韶华昨晚没有回家，定是她被追缉，无法回家。”苏韵芝急了，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泣道：“那该怎么办呢？我们连她是生是死，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日本人向来心狠手辣，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的。”秦际平安慰她道：“你先别急。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秦际平站起来，走到门口，大声叫道：“如萱在外面吗？”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推门进来，穿着桃红的衣衫，更显得她的脸颊粉扑扑的。她朝秦际平眨了眨眼睛，问道：“二少，有事找我？”秦际平示意她进屋，把门关了，压低声音道：“你去查查，昨晚袭击铃木希子的那帮人，如今是怎么一个情况。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我。”如萱点了点头，朝苏韵芝瞥了一眼，抿嘴笑道：“跟新娘子在一起呢，怎么还惦记着这种事？”秦际平沉着脸，喝道：“快去。”如萱笑了笑，出了门，反身将门关上。
　　香炉里的熏香使得苏韵芝变得昏昏欲睡，她揉着眼睛走到香炉旁，道：“这熏香令我头晕，还是拿出去吧。”秦际平在旁道：“把香灭了就行。这是大嫂送来的，若是拿出去了，怕她心里不痛快。”苏韵芝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秦际平转身对朱儿道：“今后韵芝在秦家，都需要你照顾了。她身体弱，不比韶华，你多上点心。”朱儿躬身道：“无论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我都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们的。只是大小姐如今下落不明，还望二少早些寻到她，我们也能放心。”秦际平点头道：“韶华在我心里的地位举足轻重，就算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一定会找到她。”

　　晚宴前换了一身衣服，中式的龙凤褂，发髻的金簪沉甸甸的，让她觉得吃力。跟在秦际平的身后，一桌接着一桌地去敬酒。她原是不会喝酒的，可想着苏韶华素来豪爽，也便硬着头皮一口喝干。喝了才发现，不是白酒，而是水。看了秦际平一眼，恰他的目光投来，两人会意一笑。
　　不停地有人过来敬酒，说着恭喜的话。苏韵芝不懂客套，只会冲着他们微笑。好在有秦际平替她挡着，与人寒暄，满脸堆笑。苏韵芝觉得这是极难的事，她不善与人打交道，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秦际平站在她的身边，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的肩，她的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铃木希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胳膊被绷带绑着，吊在胸前。她穿着一件妃色旗袍，上面印着茶白色的小花，头发松松地挽在一旁，妆容精致，美得令人赞叹。苏韵芝见到她，不免想起秦际平说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一阵阵恐惧上来。铃木希子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将酒杯举至他们面前，甜甜道：“祝你们百年好合，琴瑟和鸣。”苏韵芝望了秦际平一眼，秦际平朝她微微一笑，与铃木希子碰杯，道：“谢谢。”
　　“二少夫人的这个镯子真是太漂亮了。”铃木希子伸手去触碰苏韵芝的手腕，苏韵芝赶紧往后一退。铃木希子扬了扬眉毛，咯咯一笑，道：“二少夫人是不舍得让我瞧瞧这镯子吧。”秦际平在旁笑道：“怎么会呢。新娘子难免比平日里要娇羞一些。”铃木希子笑了笑，道：“第一次当新娘子，自然是害羞的。”
　　秦际平低头对苏韵芝道：“让希子小姐看看你的镯子吧。”苏韵芝很不情愿地举起手，伸在铃木希子的面前。铃木希子的手触及她的手腕，冰冷的，仿佛不带任何温度。“真是一只漂亮的龙凤镯。”铃木希子笑道。她又撩起苏韵芝的衣袖，看了一眼，又顿了顿，随即笑道：“二少夫人的皮肤真好，又白又嫩。”苏韵芝怕铃木希子看出什么倪端，赶紧收回手，对秦际平道：“我们去敬敬司令夫人吧。”
　　黄婉晴蹙着眉头，与妹妹黄婉如咬耳朵说着悄悄话。见秦际平和苏韵芝走来，便拍了拍黄婉如，笑道：“结婚是一件累人的事，我当年在婚礼上也是累得够呛，光是应付那些亲戚都来不及。”秦际平搬了一张椅子，让苏韵芝坐了，笑道：“可不是么。我今天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头都是晕的。”苏韵芝坐在那里，偷偷地拖下一只鞋，让脚趾放松一下。坐在她对面的黄婉如喝了一口酒，冷笑道：“韶华，你幸福吗？”苏韵芝一愣，笑了笑，道：“还好吧。”黄婉如眯着眼睛，似醉非醉道：“你若是不爱际平，又怎会因为嫁给他而幸福？你若是爱际平，当初为何要与陈舜清订婚？你若是爱陈舜清，又怎会在陈舜清死后马上嫁给际平……”黄婉晴赶紧捂住黄婉容的嘴，笑道：“我妹妹喝醉了，说胡话呢。”
　　苏韵芝无言以对。婚礼令她感到疲惫不堪，几乎快要累垮。朱儿伺候她梳洗了，用篦子替她梳长发。秦际平揉着额头从门外进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叹了一口气。苏韵芝转头问他：“有韶华的消息吗？”秦际平摇了摇头，道：“我让几个属下继续去查。吴兴城这么点地方，就不信找不到她。”苏韵芝想了想，问道：“如果韶华出了吴兴呢？”秦际平皱眉道：“她会去哪里？”苏韵芝摇了摇头。秦际平叹息了几声，道：“若她不在吴兴，天下之大，要去何处找她啊。我又不比哥哥，手下有整个吴军，可以随着自己的心，就算耗尽整个吴军的人力物力，也要找到她。”
　　如萱推门进来，朝苏韵芝微微一笑，问秦际平道：“二少是打算就寝了吗？”秦际平面有疲色，点了点头。如萱道：“那我替二少铺床吧。”秦际平摆了摆手，道：“你去重新取一床被褥，我睡在地上。”如萱道：“这怎么行呢，地上有潮气，二少会着凉的。”她瞥了苏韵芝一眼，又道：“二少若是顾着苏二小姐，要不还是去书房睡吧。”秦际平摇头道：“不行。若我去书房睡了，哥哥和铃木希子一定会怀疑的。现在天气不太冷，睡在地上不碍事的。”如萱听他如此一说，便搬了凳子，取出橱顶箱子里的被褥，替他在地上铺好。
　　两人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上，一夜无言，皆是心身具疲，又惦记着苏韶华，翻来覆去，直到天明才勉强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