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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奎宿星魂(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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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河剑宗青衣弟子口中喝道:“师弟,不得无礼!” 脚踏飞剑眨眼间已至近前,涌身跃下,袍袖一展,稳稳拦在梁宣与水阳之间,先抱拳向水阳一揖作礼:“天河剑宗青舜拜见前辈。”再斜睨梁宣怒道,“混账!此中有些误会,还不快放开这位太虚剑门的道友!”
梁宣混不在意一笑,依言放开那少年修士。少年修士踉跄一步手捂咽喉猛烈咳嗽,眼神阴狠,瞪向梁宣,却觉青舜飞剑气机正有意无意笼罩在他身上,只得闷哼一声,恨恨退到水阳身后。水阳目光凝若实质,在梁宣脸上一转,复又射向青舜,语气淡淡:“你是天河剑宗弟子,叫他师弟?”
青舜只觉那目光煞意森然直如刀枪,他所修列缺剑道最喜斗战,当此压力,飞剑不退反进,陡然一震,银色剑芒迸裂。青舜强抑真气方才止住飞剑躁动,神色却依旧不变,语气恭敬,道:“启禀前辈,晚辈确是天河剑宗四代弟子,师尊乃是掌门座下首徒怀虚真人。”水阳点头,神色微微和缓,又瞥向梁宣,语气再转为冷峻,道:“你唤他师弟?”
青舜道:“这位小兄弟非我天河剑宗弟子。但他父亲梁斯远乃是太师叔祖隔代所收弟子,我得唤一声师叔。如此算来,他确是我师弟。”他退后一步,站到梁宣身旁,见他眼神惊讶,点头一笑,道,“我方才已传讯师尊你在此处的消息,这才来得晚了些。梁师叔上个月方才醒来,你恐怕还不知晓。”又向水阳道,“梁师弟受伤不轻,前辈可否容我师弟先行告退疗伤,此间纠纷且由晚辈告禀师尊、师祖,届时掌门、前辈如何责罚,晚辈二人绝无推脱。”
水阳双眼微微眯缝,盯视二人。少年修士难看脸色一闪而过,哑着嗓子咳嗽一声正要扬声说话,水阳抬手止住,看着青舜道:“少年英雄,水阳领教了。”他面皮严肃,声音里却带上些淡淡笑意,“不过是些后辈口角纠纷,岂能打搅长安真人清修。”
天河剑宗掌门正是长安道人羊雨伯。青舜连称不敢,又仿佛才见到那少年修士一般笑道:“这位道兄不知如何称呼?”“这是我师侄骆云。”水阳道。青舜恍然大悟:“原来是骆师叔!”复又行礼。水阳再与他敷衍了几句,道:“我叔侄二人尚有些要务在身,这便告辞了。”
青舜向梁宣瞪眼,梁宣嘴角微微抽动示意无妨。二人一齐俯身行礼。眼见太虚剑门二人的飞行法宝玄光终于消失不见,青舜长松口气,飞剑归鞘,又看向梁宣,正欲要说话,却见他微微一晃,整个人脸朝下向草地上倒去。
青舜大惊,转身胳膊一抄便扶住他,觉出梁宣全身正不断痉挛颤抖。他只道是水阳不知何时暗下重手,然一探脉门,却发觉梁宣不仅全身真气涓滴不剩,经脉损伤亦颇重,更有一股莫名怪力辗转于破损筋络间,不断吞噬他体内生机。任青舜是天河剑宗四代弟子,也从未见过这等怪力,眉头微皱,正欲以真气包裹收束,却觉出身畔草叶轻响,那头重伤母狼全力向梁宣艰难移动。他觉出怪异,低头看去,母狼移动到近前,正探出脖颈看向梁宣,又转头,一双绿莹莹的瞳子看向青舜。青舜会意,道:“你想看他?”
青舜扶着梁宣慢慢躺平在地。母狼伸长脖颈,细长狼吻在梁宣脸颊上嗅了嗅,又把额头贴在梁宣颊畔,青舜微微一愣,眼睁睁竟看着母狼全身毛发由灰白转为苍青之色。母狼又抬头,绿莹莹的瞳子直看着青舜。青舜似乎觉得那双碧绿狼眼有些怪异之处,又觉母狼眼中充满急切,似想要对他说些什么。它受伤极重,生机已断,几个呼吸后,眼中倦意渐浓,头颅垂下搁在前腿上,就此不动了。青舜转头去看梁宣,一探之下,却不禁低低咦了一声。
梁宣是在帐篷中醒过来的,他稍稍转头,只觉得脖颈僵硬异常,咽喉干得像要冒出烟来。温染正守在帐篷中,见他醒来,抢过来端来一碗热好了的奶酒。梁宣想要伸手去接,膀子一动,酸软无力,几乎连手臂也举不起来。温染将碗举高了些,梁宣只好就着温染的手喝了几口。清冽奶酒入腹,梁宣腹中和暖,连精神也好了许多,见温染睁着一双大眼呆呆地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吃力抬起手去抚了抚她细软的头发,道:“我好多了。”
温染扁扁嘴,没忍住,哇一声大哭起来:“哥哥,你吓死小染啦……”
梁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帐帘一掀,青舜背负飞剑,探身帐中,轻轻咳嗽一声,道:“你总算醒了,快看看现□□内经络如何了。”
他语气慎重,梁宣不敢懈怠,依言沉心内视,他经脉损伤着实不轻,此时体内散乱内息、错乱经络皆已被青舜收束,一股暖融融内息护住体内伤处。梁宣再心沉识海,七杀剑魂消耗颇巨,此时依旧暗淡无光,除此似无变化。
他松了口气,收回心神,睁开眼睛,帐中青舜正拿麦芽松子糖逗着温染。温染自从到了草原再没见过这金黄香甜的中原吃食,咯咯笑着吃得挺开心。青舜见梁宣从入定中睁眼,顺手也递了两块给他。梁宣先谢过师兄相救之恩,又问道:“我父亲现下如何了?”
“梁师叔现在中州界内,无事。”青舜看向他,眼神略有些古怪。梁宣眉尖微微一掀,随即平复,点头道:“如此便好。”
青舜似是怕梁宣再多追问梁斯远之事,咳嗽一声转头望向帐外,笑道:“修真道上虽讲究师承门阀,我天河剑宗的规矩却非死板不化。顾师叔传你功法,下次若有正道前辈再行此等刁难,你便报上他的名字吧。”
梁宣点头应下,又偏头问道:“那骆云似非常人,究竟是什么背景?”青舜撇了撇嘴角,哈哈一笑道:“骆云不值一提,他父亲骆兴思、叔父骆兴飞倒都是厉害角色……”正要说下去,青舜眉峰忽然微微一蹙,眼中露出惊骇挣扎之色,望向梁宣道,“我已在草场周围布下禁制,狼群轻易突破不了,师弟且安心在此处,我去去便回!”
青舜离去,梁宣再躺了片刻,便撑起身体慢慢活动,再少运内息,青舜丹药和疗伤手段显见灵验得很,内息竟已然恢复了一两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温染道:“我出去看看,你呆在这里,千万不要离开帐篷。”温染扁着嘴,顿足急道:“哥哥,你还有伤。”
梁宣帮她顺了顺颊边软软的头发,道:“小染,乖乖地在这里等哥。” 温染见他语气严肃异常,愣了一愣,方才认真点头。梁宣抓起搁在身边的紫微剑,转身正要出去,又听温染哽咽道:“哥哥,外面黑,你要当心!”梁宣背对着温染点头应了声,低头俯身钻出帐篷,帐帘垂下来晃动几下,已不见他人影。
外面草场嘈杂得很,草场边沿达纳部族的武士依旧张弓警戒未退。远处暗夜中狼影绰绰,不时三三两两从众人视线中掠过,皆对草场中达纳部族诸人视如不见,似是不知奉了何处的命令,正奔赴某未知之处。梁宣目光一扫,见草场边沿武士拦截之外,似有一个身着皮袄的背影,影绰绰地站在夜雾之中,正随着狼群向前行进。梁宣微微咬牙,纵身越过草原武士组成的防线,展开身法,向着那个背影追去。
背影速度极快,梁宣初时还顾得上时时小心身畔群狼,不多时,前方人影加快速度,梁宣内伤未愈,展开身法全力追赶尚且不及,再过片刻,竟然连那人的影子都渐渐看不到了。梁宣依旧不肯停步,再勉力疾行数里,神虚气喘,脚下一软,几乎栽倒于地。便在此时,梁宣臂弯一沉,一个身披黑氅的高大中年男子突兀出现在他身边,探手捉住了他的左臂。
夜色黯淡,但梁宣自幼习武,目力了得,只见那人一头茂密卷曲的黑色长发束扎脑后,额发遮住半边脸颊,下巴上胡茬青青,嘴唇薄厉。他这身装扮与寻常草原蛮人并无特异差别,然而此人一张脸上最为引人注目之处却是一双邪异的狭长碧眼,梁宣见过人物不少,君子端方如薛孝白,邪异狠毒如无名蛛妖,趾高气扬如骆云,却一眼便觉得唯有此人当得上“邪气凛然”四字……
男子哂笑,淡淡道:“你这狐狸崽子,有意思得很。”
与梁宣说话时,邪异男子便放开了他的手臂,与他正面相对。梁宣便瞥见那男子脸上左边眼角下一枚先前被额发遮住的印记。寸许长短,色做藏青,弯如新月,熠熠生辉,似一枚极为精致的纹身。这枚纹印乃是妖纹,梁宣曾听娘亲言道,妖精在修炼到一定境界之后便会凝结出此物。修为越深,妖纹越清晰。仅凭借这枚精致妖纹判断,男子修为便稳稳迈入八阶以上妖物的境界。
梁宣右手扣胸以草原礼节行了一礼,目光盯视他,嘴角微抿,却不开口说话。男子似知晓他所想,坦然道:“我到时正见你擒住太虚剑门的修士,你那师兄急急赶来,正是精彩时候。我便多看了一会,非是有意不出手误你性命。”说到此处,语意中忽而露出笑意,咧嘴道,“天河剑宗的那小子没说几句实话。可要我替你问个究竟?保证不会让天河剑宗怀疑到你的身上!”
男子大包大揽,妖物邪佞本性,笑起来时更显嗜血凶残。梁宣啼笑皆非,货真价实怕这人故意去与青舜为难,慌忙摇头道:“不劳前辈,天河剑宗待我父亲倒算得上真心实意。”男子挑眉,狭长碧眼中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道:“仔细说说?”
此时梁宣才发觉那男子碧瞳之所以显得格外邪异迷离,乃是瞳孔向内略扩一线,二瞳相套之故。梁宣笑了笑:“青舜师兄对那太虚剑门的水阳长老说的话虚虚实实,但至少……”他容色一整,道,“青舜师兄唤我师弟,唤我父师叔。”
男子想了想,明白了,道:“现在看起来倒真像是只狐狸。你家大人可曾向你说过,不得轻易施展‘妖烬’之术么?”
“妖烬”乃是妖族的决绝法术,以妖筋毁损为代价,激发自身潜力。梁宣便是如此在力尽之后又凭空生出一分力道,打了骆云一个措手不及,原先青舜所探得的那份蚕食生机的古怪力道便是“妖烬”的余力。梁宣点头,却不再说别的话。男子上下打量梁宣,笑着点点头:“你为我家儿郎出头,此事算我承你之情,伤势可要紧?”
梁宣嘿嘿一笑摇头,犹豫一瞬,问道:“前辈可是祖庭中人?”男子点头:“我叫奚嘉。你以后可至草原巫会主帐上报上我名,我自来寻你。不过没事可别叫我。”又咧嘴,龇牙一笑,“你这崽儿闻起来香甜得紧,我交你这个小友,不想不小心便将你吞吃了。”
梁宣吓了一跳,忍不住便道:“要吃我,前辈可得废一番周折。”奚嘉哈哈大笑,又道:“你且稍候我。”转身走进狼群,又出现时手上多了只小小白狼。狼崽甚小,奚嘉拎着它的颈皮,见了梁宣也不多说话,扬手把白狼丢到梁宣怀中,道:“这风狼崽子失了母亲,在狼群中不易活下去。它母亲救了你性命,你便好生待它吧。”
梁宣微微一愣,点头应下,奚嘉忽而身影氤氲,一声长啸,群狼回应,再看时哪还有那黑氅男子的人影,只有一头牛犊大小的黑毛大狼,硕大头颅向他点了点,转眼就与群狼奔做一处,消失在夜色中了。梁宣没料到他说走就走,急叫“前辈”时,奚嘉已不见身影。
梁宣听达纳铁都的描述,便觉出这草原上代代相传祭拜的祖庭极像一处化外妖域。他本想再向奚嘉打听一下祖庭之事,此时只得作罢。他再呆立了片刻,正欲往回走时,忽闻得剑啸刺耳,转眼便接近,转头去看,青舜御剑悬停在他面前。青舜眼光一扫,见他无事,脸上明显松了口气,也不问他为何在此,伸手拉他上飞剑,道:“且速与我来。”
梁宣见青舜目光凌厉,如临大敌,不禁眉头微皱,握紧紫微剑道:“师兄,到底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