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梦》林尔

2、第二章 娘亲

　　门外传来的声音温和中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屋子里的人顿时安静下来了。

　　有小丫头慌忙去打帘子，杜妈妈便扶着徐氏进了门。

　　徐氏先是给穆歳阳行了礼，又拉着穆青鹭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还没说话，倒先流了泪：“我的儿！这是怎么说的？好生生的人儿竟然弄得这么憔悴！可疼死我了！”

　　穆青鹭一怔，这是谁啊？

　　先前那个开口说话的小丫头便赶上前来，在穆青鹭耳边低声说道：“姑娘，这是太太。”

　　穆青鹭点点头，弱弱地喊了一声“太太”。

　　徐氏的目光便沉了下去。

　　杜妈妈看得分明，在一旁笑着提醒：“五姑娘，快喊……”

　　徐氏一把拉住杜妈妈，抚着穆青鹭的小胖手慈爱地笑道：“鹭丫头，喊我‘娘’。”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穆青鹭甚至能够听到杜妈妈的呼吸停顿了一下之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平淡。

　　她有些糊涂，抬头看着眼前温和的妇人。

　　说起来，徐氏其实还算是美貌，中等身材，胖瘦得宜，脸色是象牙白，端庄中透着股甜美。眉毛并不是时下流行的柳叶眉，而是修成了远山黛，显得沉静大方，平添从容。穿着身有些旧了的月牙白绣藕荷色襦裙，外头罩着件天青色的长袖褃子，上头绣着点点清荷，看着既清爽淡雅又不失高贵。

　　第一眼，穆青鹭就喜欢上了这个“太太”。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她总得为自己找座靠山吧。刚才已经喊了“爹”，这会儿再喊声“娘”，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穆青鹭声音甜美，冲着徐氏弯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娘！”

　　徐氏的眼泪立马就涌出来了，一旁的杜妈妈赶紧扶住她：“太太，这是好事！”

　　一直站在床边的穆歳阳将手轻轻放在徐氏肩膀，声音哽咽：“婴宁，你……”

　　徐氏掏出手帕，低头轻轻拭去泪珠，起身朝着穆歳阳蹲了个万福：“老爷，妾身着实怜爱鹭丫头！”

　　穆歳阳一把扶住了徐氏，没让徐氏行这个礼：“我知道。”他环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微微叹息了一声：“柳绦阁的人，你看着处理吧。”

　　说罢，便背着手出去了。

　　穆青鹭有些紧张。“看着处理”是什么意思？刚才不是已经答应她不打死这群丫头了么？已经罚了三个月的月钱了，还想要怎么样？

　　仿佛是看出了穆青鹭的心思，徐氏微微笑着摸了摸穆青鹭的头：“傻丫头，她们照顾你不周，害得你病成这样，可见得是不中用的了，你放心，娘的心肠也不硬，只把她们调往别处也就是了。”

　　穆青鹭长出一口气，顺从地躺进了徐氏的臂弯。

　　徐氏的身体一紧，很快便松弛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穆青鹭，扭头对杜妈妈说道：“你让夏婆子把柳绦阁的人都带出去吧，你亲自处理，务必将她们都安排妥当了。”

　　杜妈妈应了一声，便示意屋里的丫头们都跟着她出去。先前那个说话的小丫头走之前还朝着穆青鹭福了福，竟然满脸不舍。

　　徐氏将柳绦阁的事都安排妥当了，指了几个有年纪的妈妈暂时先照顾着穆青鹭，又仔细嘱咐了穆青鹭，看着穆青鹭喝了药之后才离开了柳绦阁。

　　晚上，穆歳阳照例歇在章姨娘处，徐氏命杜妈妈在床榻脚那睡了，陪自己说说话儿。

　　“你可跟奴才们都说明白了？”

　　杜妈妈侧着身笑道：“都吩咐下去了。这件事儿谁都不能乱嚼舌头，要是让五姑娘听说了半句，便是一个死字。”

　　徐氏满意地哼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明儿个你就喊人牙子来，鹭丫头身边的人，我得好好掌掌眼。”

　　杜妈妈有些犹豫：“太太，那绿央是大姑奶奶给的，绿意原先又是老太太身边的人，那个周妈妈虽说是个寡妇，可她娘家的侄儿是老太太陪嫁铺子里得脸的掌柜，这三个人恐怕不好处置。”

　　徐氏微微皱了皱眉，又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鹭姐儿转过年就七岁了，奶嬷嬷本就用不上了，何况这次周妈妈也算是犯了个服侍不周的大错呢，你明儿个给她安排个好庄子也就罢了。至于绿意嘛，我看她也算是一个老实的，将来回了登州，指不定老太太还要问起她呢。你去仔细嘱咐两句，先留下来吧。”

　　杜妈妈忙答应了，又欠身问道：“那绿央怎么办？”

　　徐氏温和地笑了笑：“那是鹞丫头给鹭姐儿的，那是她们姊妹间的情谊，你也好好嘱咐嘱咐吧。”

　　杜妈妈忙陪笑了两句：“绿央那丫头是个乖巧的，太太不必费心。”

　　徐氏翻了个身：“明儿个人牙子来，你也帮我挑几个，我老觉着人不够使唤。”

　　杜妈妈连忙探身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太可是为了晴好那丫头？”

　　徐氏眼睛微闭：“那丫头模样倒是个好的，性子未必和顺，从我院里挑两个老实可靠的人跟过去服侍了，找个机会就让她开了脸吧。你再帮着挑些模样不出挑的小丫头补上我这边儿的缺儿就是了。”

　　杜妈妈沉吟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太太……我看着晴好像是不大情愿的意思，太太何不给她这个恩典，把她放了出去，配个小厮也好。老爷这边再等等吧。”

　　“糊涂！”

　　徐氏一推被子，坐了起来：“正是因为她没有那个心思，我才抬举她。将来生个儿子养到我名下，她白白赚个姨娘去，这是多大的体面！岂不比便宜了那些个狐媚子好多了！”

　　杜妈妈连忙起身服侍徐氏重新躺下，一边陪笑道：“太太说的是，是奴婢一时疏忽了。”

　　徐氏烦躁地挥了挥手，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我只是看不惯她那狐媚子样儿！”

　　杜妈妈知道她说的是章姨娘，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只好低低地答应了声。

　　谁知道徐氏越说越气，到最后声音中竟然隐隐地带了股狰狞：“下作的烂东西！什么好的不成？不过是别人送的娇客，他倒当成宝了！进来这么几年，只生了两个赔钱货，却爬到我头上去了，我若是不好好整治她，我还有什么脸在这个家待下去！”

　　杜妈妈连忙扶住徐氏，轻声说道：“太太，您消消气，别忘了您现在还有五姑娘呢。”

　　徐氏眼睛一亮，情绪总算是平静下来了，只是声音里未免带上了几丝粗气，在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刺耳：“段氏的事，除了咱们，知道的人，你可曾处置好了？”

　　杜妈妈的声音更加低沉了：“太太放心便是，一个不留。”

　　纱窗外的月色清冷中透着寒凉，徐氏看着那一弯新月，满意地轻笑了一声：“是啊，我还有鹭姐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