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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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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门首先就是一堵屏风。大朵大朵湿漉漉的重瓣荷花。并不是极盛时的模样,它们奄奄一息地撇着脑袋,偶有几朵昂首而立的,不是缺了几瓣就是正在凋零。盛着雨珠的圆圆荷叶更是萎缩泛黄,动不动就被蛀开一角,衬得整座荷塘隐隐现出颓败之势。意境诡谲就算了,着色更是反常,荷瓣莲心全抹着浓烈刺眼的朱砂,一笔笔温柔刻骨,涉死般耀眼绚烂。
嘛,先不说创作者是如何想,会把这种玩意买回家,足见屋主品味之不俗啊。
至于绕过屏风所看见的陈设,就是认知之外的存在了。
站在玄关看云天青行云流水地关门换鞋进房,玄霄忽而有些茫然。直到此时,身处陌生时空的不安才一点一点爬上心头。纵然身负绝世修为,可一旦习以为常的习惯被打破,昔日深信的规则不再通用,无畏如他,仍然会不可避免地觉得,眼前的所谓现实,如此荒谬而使人失措。
所幸在这种不安把自己埋葬以前,他找到了天青。是吗。
察觉到目光里那种微妙的依赖感,玄霄厌恶地抿起嘴,而后略略低下头去。
麻利地把伞搁到阳台,回头,发现跟进来的人还在原地没动。
“先去洗洗。”瞥眼玄霄发尾流淌得很欢畅的水线,云天青摇摇头扔过来一条毛巾,无视了他眼底隐约的抵触情绪,“不然会感冒。”
成魔数百年,玄霄的字典里哪还有什么感冒伤风的存在。但听对方完全不容辩驳的口吻,他盖着软软的大白毛巾不由皱眉:“你...”
“云天青。这是我的名字。”
印象中,云天青有表情和没表情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极端,不笑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个低调深沉的居家好男人,整张脸生动起来的时候又活脱脱一流氓。
而此刻,十八岁的云天青冲玄霄勾起唇角,深色的不动的眼睛掺入浅浅笑意,亲切却遥远,纯粹却残酷。
大概是看玄霄木木的没反应,云天青偏头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十八岁,高三,单身,异性恋。请多指教了~”
...等一下,似乎有些抓不住重点了。
#005
当日玄霄几乎是板着脸从鬼界出来的。
最初听闻云天青阴魂不散的时候他压根连理也不带理,等发觉人家早尥蹶子跑了,霄美人又别扭地陷入了淡淡的不悦之中。
忘却记忆转世投胎?道歉还没说完就爽利走人。他想得倒美。
心中郁闷,玄霄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到的一句话。
人说死别最苦,苦在天人永隔。可天人永隔算什么?只要把活着的那个也送下去,纵是黄泉路远水深,彼此终有相会之日。真正的苦,是在你我遥望不可及,连伸手都只是希冀。
相似的苦痛,在隔了数百年的时光后再一次袭上五脏。可惜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教训他的人,如今和自己并不在一个次元。想到这点,霄美人微微有些懊丧。
于是淡淡的不悦又变成了淡淡的惆怅。惆怅的玄霄就这么惆怅地出了鬼界,又惆怅地扑向了这个次元里唯一一个能治愈他心灵创伤的好地方。
然而,霄美人摸上青鸾的时候,小木屋静悄悄的,并没有冒出故人之子那张热情洋溢且疑似故人的小脸以抚慰自己低沉的情绪。陪伴他的只有在如茵草地上来回打滚呼啸的山风,冷冷清清的气氛和点了灯的鬼界无甚差别。
反正也不能更不幸了。如是想着,玄霄并未开口唤人,只是很放松地在这个难得没有野人乱跑没有山猪乱嚎的院子里闲庭信步。
步着步着,慕容紫英玲珑剔透的小脸不期然出现在了转角那棵歪脖子松下。
彼时紫花小朋友正在练剑,盛夏的阳光里如瀑银丝随着动作上下翩飞,精钢剑刃和他莹白紧实密布汗水的脊背一块,闪耀着夺人心魄的光彩。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慕容紫英对体能锻炼产生了超乎寻常的热情,每日坚持挥剑五万下绝不间断。玄霄琢磨了很久也没参透此人的木头脑袋到底天天在想什么,明明是远程法术专精,干吗还要脑筋搭错跟他小弟一样跑去制造肌肉。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攻克这个问题。从慕容紫英唤了他几百年师叔而且死活不改这点就能看出来,这小辈和他的思考回路显然不在一个次元。
当然,玄霄之所以不大用羲和捅人,并不是因为懒,而是修为太他母亲精深了,随便一抬手都有刚猛剑气飞出来,自然没什么必要玩近身肉搏。
正所谓天道酬勤,锻炼的时日长了,慕容紫英不光剑技愈发傲人,身材行情也一路看涨。唔,就是不知比之天河又如何?玄霄远远看着慕容紫英精赤的上身若有所思。哦,腹肌三角肌肱二头肌他也有。只是看上去没人家那么宏伟壮观就是了。
察觉到多出来的视线,慕容紫英持剑的手微微一偏。待看清来人,他手腕一转收起剑刃,坦然而淡定地擦净汗水披上中衣整好仪容,整套动作优雅迅速,显然已经这么干了不止一次两次。
“师叔。”
看来自己来的确实不是时候,能让看护人员如此放心大胆地出门放松,说明云天河的生物钟此时正好摆到休眠时间。对着紫英略显疑惑的眼神,玄霄吐出一口浊气,不咸不淡道:
“无事,顺路过来一趟而已。”
注意到对方脸色实在恶劣,而能让此人脸色恶劣的还会有什么事情?聪明的紫花稍微把前因后果串了一串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师叔,天界有个诛仙台。”
“嗯?”
紫英面无表情地控制着措辞,“传闻,只要从那里跳下去,就能去往任何一个时空的人界。”
玄霄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饱含着对这个低调寡言内里聪明体贴的小辈的惊艳与赞赏。但这眼神只持续到他杀上诛仙台为止。
天庭高台上长风拂面,看着入口解说词的玄霄心情却很糟糕。
从诛仙台往下跳,确实能让他摸去天青所在的时代,但这蹦极有个门票价,蹦下去之前需要支付使用者的全副修为,唔,还外加一甲子寿元。
想见归想见,却犯不着搭上老命来做这桩赔本生意。抚着沁凉入骨的白玉栏杆,玄霄任凭阵阵仙风把发尾吹乱,一面在心中把出馊主意的人骂了十遍八遍,然后毫不犹豫地调头就走,留给失望于见不到跳台秀的工作人员一个萧条而凄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