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青霄]晚雨熄荷》Ldz80995

3、叁

　　＃００６
　　聪明人学起东西来就是快。没几分钟玄霄便充分熟悉了云天青家的洗浴设备，站在喷得哗哗响的莲蓬头下恍然出神。

　　云天青家在某些设计上略显奇妙，卫生间和浴室是一个概念，而浴室和储物间只有一个台阶和一个门框的距离，负责通气的窗户则孤零零地挂在储物间，被斑斓的玻璃纸糊得严严实实。

　　浴室整体是白，只一道异色横亘在墙体正中。屏风上垂垂老矣的荷花居然一路燃烧到了这里，淡青瓷砖上它们倒是一扫门前的萎靡，舒展得热烈奔放。而边角晕开的仍是温柔刻骨的赤色，衬着满墙雪白说不出的妧媚。

　　手指抚过花叶上细微的突起，玄霄惊讶于这个师弟对荷花的喜爱程度，印象里云天青似乎从未同自己提起，只记得此人一好酒二嗜赌三爱看美人，不过，就算当年有说过什么，他恐怕也会自动忽略不计。

　　不知屋主是什么险恶（？用心，装洗发水护发素的罐子起码比装沐浴液的大两倍。犹疑地把那些颜色梦幻的液体抹开，他嗅到鼻端浅浅的馨香，水雾弥漫看不清表情。

　　年轻时能坦然自若地套着那身比起拿来穿更像是用来拖地板的校服和师弟师妹谈笑风生并且毫无半点耻感，可见玄霄作为曾经的琼华校花，对自己的外表已经自信到了什么程度――至于他自信的源泉，除了那脸那眼那朱砂以外，就是一头油光水滑的长发了。其优雅俊逸的程度，连云天青也不止一次表达过自己对那头长发的艳羡之情，不过那表情说是艳羡，倒更像撞见小狗小猫时那种爱不释手的怜惜，看得玄霄汗毛直竖。

　　不偏不倚地，他想起刚入门那会的一件事。

　　琼华对弟子管束极严，辈分较低的没有师长吩咐，一般不被允许私自离开昆仑山。而被派下山，特别是单独被指派下山的，多是受了特别嘱托去执行某项重要任务，非修行足够难以完成。

　　天赋才能如玄霄，进琼华没多久就因资质过人获得了可单独下山的许可。凡心未绝，在此方面又差他一步的云天青，自然不愿意放过眼前的大好资源，一天到晚缠着他带他下山。当然目标不是历练，而是陈州蜜酒四海赌坊这些玄霄一听就想甩袖抽人的地方。

　　某一日，看书看得正投入的玄霄又被师弟摸上了门。

　　“师兄师兄～”见对方久久不语，云天青涎着脸继续粘乎，“下次下山就带上我啦～”

　　当时大约是被缠得恼了，玄霄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搁下卷宗，眯起眼冷冷道：

　　“我凭什么要带上你。”

　　注意结末是句号不是问号。本以为这么揶揄就能让他知趣闭嘴，没想到云天青闻言反而笑逐颜开，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逐条逐条跟他举例证明：

　　“第一，你师弟听话，队伍里有我一定不寂寞；第二，你师弟很聪明，能帮你做很多事情；第三，你师弟功力不差，两人上路好有个照应。当然，最重要的嘛......”

　　那时候，云天青眉眼弯弯地看着他，下颌微微扬起，神情少有地满是傲气。

　　“第四，你师弟长得俊。不管师兄带到哪儿都不丢脸的。”

　　......后来自己骂他没有？

　　“......”

　　极阳体质的长处在于耐高温，但耐高温不意味着可以不怕闷。浴室很小，没多久满室飘忽的水蒸汽和若有若无的煤气味就让玄霄几乎放弃思考，产生了不知今夕何夕的眩晕感。哦是的，他早就不知今夕何夕了。各种意义上。

　　摇摇头，把残留的泡沫冲干净，玄霄探过身子一脚踏上瓷砖台阶，摸索到窗户的位置，伸入缝隙边缘然后用力推开。

　　滚轮在不锈钢凹槽中轻快地碾过，却在即将达到终点的时候被迫刹车。翻涌而来的阴冷刚使脑袋清明几分，重重水雾中忽地就哔叽一声，欢快而嘹亮，惊得他差点把洗发水罐子摔到地上。

　　清亮亮的脆响在沉闷的水声中尤为突兀。等视野稍微清晰了，玄霄皱起脸抬头看去，却瞧见了一只笑容可掬的橡皮小鸭。

　　“......”

　　橡皮鸭约摸巴掌大，圆身子圆翅膀圆脑袋，连一双眼睛都是圆滚滚的，和玄霄认知中的鸭子实在是有那么点出入。而此刻它居高临下地盘踞在窗棂旁，黄着身子俯瞰众生的目光看上去如此慈祥纯良，一点也瞧不出方才一鸣惊人的悍然模样。

　　倒像极了记忆里某个可恶的人。

　　他沉默地看着小黄鸭。小黄鸭也微笑地回望着他。

　　＃００７
　　诛仙台的遭遇并没使玄霄丧失兴致，反倒激起了他沉睡多年的求胜意识。充分发挥百折不挠的精神，玄霄前脚刚迈出诛仙台，后脚就踏进了老家魔界。

　　自从堕入魔道的人类越来越多，魔界渐渐地也出现了人界特有的风土人情。比如现在玄霄站着的地方，它有一个很通俗易懂的名称，转世投胎办。

　　不死不灭、挂了还能赋形再聚的天赋技能，并不能阻止某些一天到晚活得不耐烦或者魔当腻了想换个种族玩玩的怪胎。魔族尚武，这点不仅体现在某个重姓大爷形状优美的胸肌上，自家滞留人口每年因为心理不平衡而打架斗殴酗酒醉驾自相残杀导致的轮回率也很能说明问题。为了避免部分思想有毛病的同胞为摆脱魔体束缚而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给六界生灵留下糟糕印象，各类处理机构也就应运而生。

　　玄霄踏进转世投胎办的时候，偌大办公室里唯一一只活像小笼包由馅到皮倒翻出来的负责人大摇大摆地窝着，身前是近来格外畅销的娱乐杂志《汝本为魔》。感应到门外多了个陌生家伙，它也没抬头，一吸鼻子啪啪把竖着的杂志翻过一页：

　　“谁要办理转生？”

　　“吾。”

　　严格说来，玄霄是没那么爱用[吾]自称的。这年头[我]已经普遍使用，自己独辟蹊径来个古意十足的反倒显得非主流。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偶尔文艺一把吸引眼球，事实上，你不得不承认，[吾名玄霄]就是比[我叫玄霄]来得清丽脱俗。

　　很可惜，多数时候世上不是缺少美，而是我们没有那把留住美的铡刀......噢咳不对，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无？”负责人没好气地一翻白眼，“那你来这里干吗？”

　　跟这种蠢物耗下去，没准它真会用它在愚蠢上的经验打败自己。玄霄什么话也没说，袍袖下掌心微微一笼，在本期封面笑得十分糟心的特邀嘉宾，硬派动作明星飞蓬仙风道骨的脑门就被赤色剑气射出老大一洞，差点把杂志背后的读者也捅个对穿。

　　“哇靠！造反......咩哈哈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了玄公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

　　负责人恶声恶气地一拍桌，却在见到来人雪白雪白的打扮之后软了脖子笑得一塌糊涂。

　　唔，说到天蚕睡袍，这又是一个凝结着血泪爱恨的故事。

　　当初天界捉人捉得太急，可怜玄霄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匆匆缉拿归案，在东海一窝就是数以百计的年华被活活蹉跎。要知道，东海漩涡和禁地冰窟在时间的流动上完全是两回事。后者将内部时间无限趋于静止，而前者却没这套作弊模式。霸罕如玄霄，就算能靠半魔体质使肉身青春不老容颜永驻，也无法阻止外物的腐化消逝。

　　所以，重见天日那会，他身上的琼华牌战袍，其实早几百年前就烂干净了。

　　论及当年，玄霄个人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在他眼里世俗礼法就是个云天青，裸个身子又怎么了。

　　他是无所谓了，可别人不那么想。典狱长九天玄女给他传话的时候，尽管没有现身，见到一如往昔般美丽动人而且还光着的玄霄的时候一句挖苦到嘴边硬是给卡了壳，支支吾吾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是给咬到了舌头。

　　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在他杀上天界之前不费吹灰瞎蔽众仙眼球只是时间问题。所幸玄霄刚跳出东海，就被前来探班的重楼甩了一脸天蚕睡袍。估计是跟原主人混得久了也成精了，睡袍不仅没跟琼华一块完蛋反而长时间屹立不倒，被人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时候还依旧活色生香活蹦乱跳。

　　至于重楼大爷干什么管人家穿不穿衣服，玄霄事后也曾直截了当地跟当事人探讨（？过。但最后得到的回答却让他在接下来的好几年内持续气闷。

　　“你说呢。”

　　回忆结束，玄霄冷冷挑眉。

　　负责人咧着嘴收起杂志，“您这就是为难小的了，小的哪能......”...理解你们这些怪胎在想什么？！？！

　　几番哑谜耍下来，摸明了人家是想要办手续后，数度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负责人这才跟玄霄解释清楚，人界的规定在魔界不通用，所谓转世投胎办，只是负责统合灰飞烟灭的魔以及把想不开的魔转生成别的物种而已。如果要想像魔尊大人那样下基层体验生活，去隔壁时空跳跃部就好了。

　　于是玄霄又晃悠到时空跳跃部，办公设备居然比转世投胎办还要寒酸几分。只见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只活像小笼包般圆润可爱的魔叶灵在百无聊赖地来回打滚。

　　有了转世投胎办的前车之鉴，这回对话明显地更具目的性和针对性。双方的沟通进行得十分顺利，只是在收费问题上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是这样的玄公子，按照规定，您必须留下自身一半的修为作押金。”

　　魔叶灵掰着圆滚滚的手指念着条款，在注意到对方眼神之后又自觉地露出一个圆润可爱的笑容，“当然，玄公子您的话，我们只收三分之一就好了。本单位保证，当您回归这个时空的时候，绝对把押金原封不动地返还给您。”

　　三分之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最起码比诛仙台那个天杀的门票价亲民得多。玄霄暗忖，人界到底不比魔界乱，就算有什么问题，自己三分之二的修为再搭上一把羲和，也足够应付很多事情――这个思路正确与否，我们暂且不论。但是别忘了，玄霄在本质上，还是一只长年蜗居与世隔绝的死宅。

　　最后他沉吟半晌，点点头算是同意。

　　“好的嘞，请您在这里签个字。”

　　签好字付好押金收好协议，魔叶灵捡起桌边的灯笼枝对着虚空画了个符箓。片刻，办公室左侧墙壁无声无息张开一条裂缝。裂口狭长，只容一人进出，表面逆时针运行的豆沙色光芒忽明忽暗，仿佛连周围流动的空气都能吞噬殆尽。

　　“哟嘻。”

　　通道已开，魔叶灵缩回手，掏出一只白色小手绢朝他挥了挥，“黄泉路远，奈何水深，公子此去一路小心的嘞～”

　　玄霄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扇时空之门，抬脚跨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