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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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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世杰不禁拍手叫好,数月之间有此技艺,实属不易,可惜,“你年纪尚小,劲力不足,还需假以时日慢慢苦练才是。”但招数上却是精致妙极的。她是天生的杀手,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毫发毕现。
又教了她几招新的招式,他便任由她在丛间穿梭练习。马世杰慵懒地靠着柱子,眯眼打呵欠。王爷派他来教这个小丫头,当真不觉得屈才么?虽说她天赋甚高,但他说到底是个将军,若是叫人知道,整日里在教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武刀弄剑,面子不知要往哪搁?
这便是他的所谓大事?
他轻蔑一笑。
很快日落西山,骆盈盈正当出了一身汗,她着了一身青绸衣裙,领口交叠处,一眼便望见锁骨上颗颗晶莹的汗珠。匕首也沾染了汗渍滑腻起来,却因她手掌上新生的茧子,稳稳当当将匕首握在手里。
她垂手立在亭边,见马世杰睡得正香,不忍打扰,想了想,正欲无声退下,却见马世杰忽地翻了个身,一下子自那逼仄的座处狠狠摔落。
“哎呦”一声,他捂着半边脸,惺忪间看见盈盈就骂:“臭丫头,也不给我提个醒。”
骆盈盈冷着一张脸:“自作自受。”
竟无半分师徒情谊。
可不是,这小妮子心中只有一个主子,那便是高高在上的逸王爷,除了王爷,纵是王妃,也是命她不动的。自打那夜里将手递给他,她就已认定了他,管他是谁,管他要她做什么?她跟着他,不饿死自己,也不饿死他。
小姑娘似是一夜之间开了窍。那黏腻在父母身畔的孩童竟已死在了那夜泠泠的月光下。
离开后山,二人分道扬镳。
骆盈盈是寄人篱下于王府,终日里都要生受白目的,于是心中并不十分愿意回去。但眼见天色近晚,她又怕黑,便不由加快步伐。这后门一向冷清,她进入王府,拐过花园里的座座假山石,正巧遇上一路沿着长廊点灯的侍女。
她不由放慢脚步,随着那逐增而亮的灯笼缓缓而行。长廊昏暗,笼罩在一片薄薄氤氲的灯色中,天际泛出青紫,树影稀疏,镶嵌在了这晦暗的景里。才转过一座假山,不料,迎面就撞上了个人。
那人骂骂咧咧地出声了:“哎呦,是哪个杀千刀的,这么不长眼?”
骆盈盈听出是谁,连忙站开了两步,刀掖袖中,抬起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
萍心一见是她,立时换了副嘴脸:“是你?可找着你了,王妃娘娘正找你呢。”还不等盈盈说话,便随手往她胳膊肘一扯,拉了她往沈怡住的西院去。
那萍心是沈怡的随侍,天生的骨架宽厚,力气也大,骆盈盈纵是练过几日,却仍旧是个孩子,气力不足,只得老实跟着她去。一进那月亮门,便是馥郁满怀,沈怡喜好花香,却不是惜花之人,取对其有利处,弃其所谓糟粕。那满地的凋花残枝,破旧景依依,骆盈盈饶是小心翼翼踮脚而踞,却仍是踩了一脚鲜红的花汁。
沈怡正用过晚膳,见萍心带了盈盈进来,搁下筷子面有不怿:“王府也就这么大,让你找个人来,竟费这么老半天!”
萍心将头低下去,悄悄松了盈盈的手莫敢言语。
一旁的丫鬟递了茶盏上去,沈怡接过漱口,又从袖间掏出一方手帕,从容轻柔地擦拭嘴角。她招呼盈盈:“来,过来这边。”
骆盈盈的匕首好好藏在腰间,挪着小碎步移到她跟前。
沈怡尤其喜欢摸她脸颊——孩童的皮肤极是嫩滑。果然,她又摸上来了,骆盈盈抿唇,照旧强忍下来,任由她十指摩挲,四处游走。片刻,沈怡放下手,抚上她的肩头,凑近了一张脸:“盈盈,还记得我曾说要给你找婆家吗?”
骆盈盈抬眼瞧她。
沈怡灿若桃花:“我琢磨着,你到底是要长大的,无亲无故,总待在王府里也不是个办法。正巧了,十王子年纪和你相当,又是需要个你这样漂亮端庄的媳妇给他冲喜的时候,我帮你求了许久,大王才总算是答应了。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如今这样的好处落到你身上,虽说只是个妾室,但也不委屈你了。”
一口气说了这样多。
骆盈盈并未声张半句,眼神也是沉敛的。暗里却银牙咬碎。她不过十二,竟就要她嫁人?
门猛然被推开,骆盈盈识得这推门声,一回头,果然见是丁衫一脸阴沉跨步而入。他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护住,一双眼凝望沈怡良久。
他眼里写的什么,沈怡心知肚明,但她才不管,不管这丫头是否年幼无知,但凡是个女人,就是个祸害,总不能留待日后成形了再行铲除,到那时,就是为时已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丁衫长袖一拂,一桌残羹轩然扫地,他干脆不再看她,转身绝尘而去。
一路他都低沉着一张脸,袖中握着骆盈盈冰冷的小手,一轮新月如钩,悬空而挂,他寂冷如霜,快步而行。
如今在朝中,他所掌控的力量并不多,其中一枚最不安定的,便是左相沈均。沈均手揽朝政大权,并不把他这位不得圣恩的王爷放在眼里,看在女儿下嫁与他,方肯暂时与他结盟,虽对事业有所帮助,但到底是枚危险的毒药,这短暂性的合作,不知能维持多久。又有此如此不识大体的女儿,实在坏尽大事。
骆盈盈试探道:“你知道王妃娘娘说的事吗?”
“是今日在朝堂上,父王颁旨我才知道。”
她脸上一滞,眼眶发红,嗫嚅言道:“大王都颁旨啦?那我岂不是真的要嫁人?”
他不由调侃:“你是不打算嫁人了?”
她委屈地几乎要哭:“我才不想嫁呀。”
他停下步子,忽而变得极为温柔,像是慈父般搂她在怀:“圣旨难违,但盈盈既然不想嫁,那就不嫁。”
那十王子自幼体弱多病,并非是这一日两日之事,都城一众均有耳闻,是自打娘胎里出来便携了的病。他母亲是极得圣宠的宁妃,大王自然也是极为宝贝这个王子的。除去宫中御医,江湖名医也请来瞧过少,均是诊脉开方,照着药方熬出一碗苦药汁子来,长久吃下去,非但苦无成效,反倒愈发吃坏了身子骨,终日惶惶,脸色苍白,唇绛失色。
冲喜一说,乃民间传言,不可尽信,但姑且一试无妨。宁妃得了沈怡暗中教唆,便不时在大王耳边吹着枕边风,吹了些许时日下来,离王扭她不过,旨意终于颁下来,十王子丁岸受封平安王,纳寄住于六王爷府邸的骆氏为妾。
各中曲折,不得而知。
待到娶亲那日,一早便已锣鼓喧天,骆盈盈一副瘦小羸弱的身子骨,竟早早就穿起一身瑰艳嫁衣来。那凤冠霞帔均是量身而制,但到底是孩子,看不出有甚新娘子的娇俏模样,只是稚气未脱,怯怯地趴在喜娘背上,偷偷撩起盖头回望。
丁衫一袭苍蓝长衫站在树下,那一树桂花,开的极未馥郁堂皇。
花轿起行。大街小巷甚是热闹,大都是听说那新娘新郎二人均是年幼无知的年纪,想前来一凑热闹。数十名侍从一路逶迤跟随,金銮玉轿,灯红珠翠,都城长街之际,极目远眺,蔚为壮观。
骆盈盈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这样出嫁,嫁得这样早,这样体面,又这样浮夸。
但因平安王只是纳妾,娶的又是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儿,于是万事从简,她的排场已算是极低了。不过要嫁的始终是王室贵胄,到底还是讲究体面的。
那丁岸瘦若无骨,还需得下人搀扶,方能勉强行走。这正合了骆盈盈的心意,牵着红绸一头,跟在他身后,脚步尽量贴合于他,心中紧张,步伐轻缓,一步一步踩在自己影子上。
宾客齐至。
厅堂内,鲜红盖头下,骆盈盈小脸煞白,清澄的眼睛睁得极大,在盖头艳红的映衬下骇然透着血色。
只闻得几声尖寒扭捏的音调,请他二人拜谢天地。
骆盈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太监再次拉长了嗓子,她一任它尖锐破空,置若罔闻。
宾客哗然。
她到底还是个孩子。纵使杀过人,纵使要嫁人,纵使凤冠霞帔金玉满身,到底还是个孩子。没人这样替她想过。红盖头豁然掀起,一张浓妆艳丽的小脸,心中暗暗咬牙切齿,含嗔带怒,恨不得吼上一句:“我不嫁!”
口齿间却是怯怯:“你会对我好吗?”
小小年纪,由人唆使,说出这样的话来。
丁岸脸色愈发苍白,一双清澈纤细的眼睛与她对视。病怏怏的身子骨,嘴唇咬起嫣红的牙印,才让这张脸略显血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甜,夹杂着浓酒醇香。猝不及防,丁岸一口气滞涩不前,口齿间呼吸难挨,竟昏死过去。
她人还未嫁,就先克夫。
宁妃急得连忙一下将她推倒在地,三五成群的下人相互簇拥着,争先恐后,将那呼吸孱弱的平安王抬走。人群立时哄然,七嘴八舌间,丁衫静静立于其中,面无波澜。那酒气香醇。骆盈盈下意识望他一眼,爬起身子就往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