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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次日,晴方好。
      深杏色的茶水入口,茶香清润悠远,绕齿不绝。
      紫霞道姑赞道,以往在纯阳宫,沏茶之水多取自华山融雪,其香高远,亦略显冷冽,今日能在此一品山中清泉所沏之茶,嗯,果然温润宜人,别有不同。
      唐无风摸着八字须,嘴角勾起得意的笑,这是武峨的夏蒲朝叶,与循州香魂花一同窨藏,三年窨好,取之以山泉水沏,如此这般,茶中既有夏蒲的馥郁,亦有香魂花的醇甜……
      山庄下仆匆忙走进,在唐无风耳边掩口低语片刻。唐无风神色略变,而后立即恢复,对紫霞和太虚道,山庄中还有些事务需要处理,在下先告退了。
      待唐无风匆匆离去后,紫霞对太虚道,对了,师侄,今早一直未曾见到离经,你可知他去哪儿了?
      太虚摇头,未曾见……
      紫霞啜一口茶,道,我早听闻独醒山庄极少招待生客,唐天罗亦是多年不见外人……我本已预想到要经历一番周折才能进入山庄,但没想到离经的一纸笺,竟能轻而易举地把事情解决,这让我不由得猜测离经的来历和那封信的内容。
      顿了顿,又续道,师侄,我见你与他一同前来,算是熟识,平时可借机多为打探,此举也算是我们在山庄中的保全之策,不为过分。
      太虚犹豫片刻,道,是的,我明白……

      太虚寻到离经时,闲适淡静的万花弟子正坐在南厢的石椅上,倚着石桌,用手中的圆刃雕刀细细雕刻着檀木珠。青丝逶迤披于肩背,石桌上零星散落着碎小曲卷的木屑,另有三颗已雕好的浑圆珠子静静摆放在桌正中。
      庭院中丁香开得正盛,满树浅紫深紫花朵,风一扬,便摇曳成连绵起伏的紫海,飘散出浓郁花香,诱人心醉。
      雕好的檀木珠微微滚动,木屑随风扬起在空中,犹似淡金尘埃。
      圆刃雕刀哐当地掉落在石桌上,离经低下头,用原先握着雕刀的手捂住眼睛。
      离经,怎么了?太虚问道,三步并两步走得他身边。
      我的眼睛……好像进了木屑。离经不堪刺痛地揉着眼。
      别揉,越揉越痛的,让我看看。太虚扶着万花弟子的手臂,牵他站起身。太虚的身量比离经略高,两人面对面一站,低头正好可见他的脸庞。
      张开眼,我试试吹吹,看能不能把木屑吹出来。太虚道,捧起离经的脸,待他依言睁开眼帘后,轻轻吹几气,将那一卷细小的木屑吹去。
      离经眨眨眼,纤长的睫羽开合几下,道,好像……好像吹走了,不痛了……
      太虚见离经的眸眼湿润,知道是因为方才眼里木屑刺激而渗了泪,笑着打趣,没事了,哭什么。
      没哭……离经小声道,又揉了揉眼。
      太虚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捧着离经的脸,慌忙放手,见离经低了头,仍在揉眼,似毫不在意,才放下心来,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那个,离经,为何在南厢这处,难怪我今早未曾见你。
      离经重新坐回石椅,手握雕刀继续雕刻檀木珠,笑道,我们住的地方是西厢,日光不及这里的好……道长寻我有事?
      不不,在庄中闲暇无事,不过多四处走走看看而已。
      两人沉默一阵,离经抬头望向太虚,问道,道长,是紫霞道姑吗……
      师叔?她怎了?太虚不解。
      离经放下手中雕刀,平静道,唐天罗五十年来只见过三人,一是安北大都护府的韩培将军,二是恶人谷的修罗刀,三是点苍派掌门柳曼儿……而我仅凭一封函笺便能得到唐天罗相见……所以紫霞道姑心中存疑,希望你能打听得我的来历和函笺内容,是吗?
      晨早紫霞师叔交代之事被说中,太虚一时间无以为答,心忖此人虽是年少,但却心细如尘,直察人心。
      离经笑道,道长无需多虑,函笺乃我师父所写,他与唐家堡素有来往……唐天罗是唐门出身,对我师父也甚为尊重,见到笺上有我师父的章印,所以愿意相见。
      太虚尴尬道,原来如此……

      笛音乘风飘过,以十二调中的南吕宫奏落梅风曲,抑扬顿挫,急音清亮脆丽,缓音温润柔和,高亢若穿云裂石,低回似雁落平沙,幽幽绕耳不绝。
      离经停下手中圆刃雕刀,笑道,道长,看来南厢另一边,还住着一位善于吹笛的女子。
      太虚沉默片刻,询问道,你怎知这吹笛的是女子……
      万花弟子一本正经道,一听便知。
      南厢东隅有一堵粉白高墙,高墙旁植一株鸡爪槭。寻常槭木,多为七八丈高,而此株高近十丈,木身粗及三人合抱,枝干恣意生长远达数丈,七裂阔叶繁茂如云。
      离经将圆刃雕刀与石桌上檀木珠收入袖中,望向一脸怀疑的太虚,道,道长若是不信,可以攀上槭木一探究竟。
      太虚皱眉,这不大好吧……
      离经伸手轻轻牵住太虚的宽广衣袖,问道,道长可会轻功?
      会的……离经,莫非你真想我上树去查探?……
      嗯,离经点点头,我不会轻功,道长带我上去吧。
      太虚犹豫半响,看了看牵住自己衣袖的手,又看了看望向自己的一双明澈眸子,终于应允道,好吧……

      纯阳轻功,轻灵如燕,攀上高树极其容易,但太虚踌躇着应该怎样把离经也带上去:按理说,抱着上去最是方便,但自己昨天在山庄门口才把对方给抱了,相隔未有一日,再抱一回,显得太过轻薄……纠结良久,索性不理,反正都是男的,抱就抱吧。
      左臂一伸,揽住离经的腰,轻身飞跃,转瞬间已是安安稳稳地落在槭木枝上。右手握住枝干,稳住身子后,对离经道,这里很高,你需小心……
      离经应了一声,伸手攀住粗枝,脚下试探地踩了踩,踩后才缓缓挪动脚步,太虚遂松了左臂,由得他慢慢攀行。
      粉白高墙另一边,风荷池旁,坐在一位年约十八九的女子,一袭湖蓝缎面长裙,身上未佩珠宝璎珞,鸦黑的发髻上只是簪着一支碧紫的孔雀翠羽,素雅而光丽。手持霜白玉笛,樱唇微启,吹奏着一曲高回低转调。
      这位应该就是唐悦姑娘……道长觉得她如何?离经含笑问道。
      太虚瞥了一眼离经,嘴里敷衍,长得不错,心忖你猜得还挺对,果真是女子。
      道长可喜欢?离经又笑着问了一句,目光依旧流连在美貌女子上。
      太虚仔细打量了那女子,答道,长得漂亮,但不一定就会喜欢的吧……
      噢,那道长喜欢谁?离经一面继续揶揄太虚,一面觉得前方一簇槭叶不偏不倚地遮住视线,于是又往边上移了几步。
      离经未料想到此时脚下移动之后,所踩的正是一根纤细的枝干……
      纯阳道长正在认真思索喜欢谁这个问题,忽然听得咔嚓一声,心里一惊,小心二字尚未出口,便见到身旁人随着折断的槭木枝坠下。太虚反应极快,足尖一点,急疾飞身向下,半空伸手抓住离经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扯,两人揽在一起,在空中翻个身……然后一同坠落在地。

      太虚自脑中眩晕中清醒过来,觉得自己后脑和脊背硬生生地痛,心忖幸好地面上沃泥松软,绿草如茵,不然肯定会把整个人摔散架。
      怀里人微微动了一下,太虚松开臂膀,见到还在晕乎的万花弟子慢慢用手肘撑起身子,似乎是迷茫间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从树上到了地面,恍惚地伏在自己身上,于是苦笑道,离经,我们好像事情败露了……
      离经反应过来之时,蓝裙女子已是站在两人身旁,惊奇道,你们、你们是谁……为何会从高树上摔下。
      离经慌忙将太虚拉起,拱手躬身对蓝裙女子道,姑娘,我二人无意冒犯,只是听得笛声绝妙,心中好奇,故想一探究竟……
      蓝裙女子听得离经语气诚挚,且见到面前两位均是容貌清雅,不似宵小之徒,释然道,原来如此……但,你们是何人呢?我以前未曾在山庄中见过两位。
      在下离经,这位是太虚道长,因事求见唐老庄主,在山庄中暂且三日。
      原来你们是来见我爷爷的,蓝裙女子忽然展露笑容,柔似秋水,欣喜道,我爷爷不肯见外人,所以山庄里也好久没有别的人来过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蓝裙女子左右看看,温柔地牵过离经的手,笑道,现在正好没有烦人的下仆,你快来给我讲讲,你们是怎么来的?山庄外面是怎样的?
      太虚看着态度大变的蓝裙女子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离经坐到了风荷池旁,问东问西,说说笑笑,心里莫名感慨。

      第二日,依旧是天穹晴和,丝丝卷云,犹如碧波微漾。
      独醒山庄里的丁香延伸出一片蓝紫娇妍的花海,于晴朗碧空下极是映衬。
      柔美更胜紫花的唐悦姑娘素手持笛,浅浅地笑着,看向坐在身旁的万花弟子,他正以一片青翠的细叶吹奏着袅袅叶音。
      师侄,紫霞道姑啜了一口茶,看向太虚,你直直地看着他们俩,都看了快一天了。
      太虚无言以对,心叹这二人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不对,是笛叶和鸣……
      紫霞道姑见太虚不答话,以为他心中郁结,安慰道,师侄,我见唐悦姑娘虽然与离经兄弟走得近,但亦不至于亲密,更未及定情,你若是喜欢她,也无须拘谨,直对她说便好,唉,即使对方不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太虚用手支着脑袋,嘟哝地说道,是啊……不就是会吹笛子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紫霞道姑停顿许久,方觉得太虚的话有蹊跷,奇道,师侄,莫非你在意的不是那唐悦姑娘,而是……
      太虚登时警醒过来,连忙道,不是的不是的,师叔,我只是一时无心之言……

      马儿一声长嘶,踏蹄而来,搅乱了袅袅乐声。
      一名蓝衫青年扬鞭策马直冲入内,后面紧追的管家唐无风和一众下仆,慌慌张张地喊道,少主人,少主人,快把马停下,要是这马踢伤人就糟糕了。
      蓝衫青年恣意一笑,道,这匹黄骝马可是花了我三百两金,路上倒是骑得顺,没想到一进庄子里就躁得很,不过也无妨,总会乖乖驯服的。
      亮蓝衣衫一晃,青年已经翻身下马,将马鞭抛至下仆手中。
      紫霞道姑听得唐无风唤那青年做少主人,心说应该就是唐惊羽,拂尘一扬,走到蓝衫青年面前,道,请问阁下就是独醒山庄少主唐惊羽?
      蓝衫青年对紫霞道姑上下打量一番,双眉一扬,道,没错,我就是,你是从纯阳宫来的紫霞道姑吧,唐管家遣了信鹰急匆匆喊我回庄,就是为了纯阳弟子一事……江湖争斗,你死我亡,本是常事,难道你们纯阳弟子就没有打伤他人的时候?我倒想看看你见了我爷爷之后有什么说辞。
      态度倨傲,语气淡漠,唐惊羽一番话立即将紫霞道姑气噎,不待她回答,眼角瞥见唐悦,又乐冲冲地走前道,悦妹子,快一个月没见了,可有惦记我?……咦,这人是谁?怎么我从未见过。
      唐悦冷冷地将目光移向别处,既不正眼看一下来者,也不回答。
      万花弟子平静地拱手躬身,道,在下离经,因事求见唐老庄主,故在山庄中逗留三日,多有打搅,实在抱歉。
      唐惊羽警惕地打量离经,道,我倒是不会被打搅……你别打搅我妹子就行了。
      唐悦闻言,霍然起身,脸上神色又怒又羞,冲口而出道,你这人够了,我的事情你不要理!接着一甩头,鸦黑长发在空中划出翩扬的圆弧,人便曳着长裙愤然离去。
      唐惊羽狠狠瞪了离经一眼,似乎要将唐悦不理会他的怒气全数发泄在离经身上,然后向着唐悦离开的方向追去。
      离经无奈地摇头叹气。
      紫霞道姑望着唐惊羽离去的背影,一腔怒气也不知如何消减,只得喊了太虚扶自己回房泡茶泻火。

      离经等得紫霞道姑与太虚也走了,院中空空荡荡,笑了笑,转身对隐在繁茂丁香花树的人说道,现下没有外人了,你可以出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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