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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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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大胤的都城,街道上人流穿梭,商肆地摊也是极多,一片繁华之景完全把临淄比下去了。进入内城之后,我下马走在前面,阿好牵着乙姬紧随身后,流连于喧闹的市肆之中。
      偌大的平阳城真要逛起来一天都不够更何况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因为赵禟那儿耽搁会儿时间,如今在城中也就约莫一个时辰却已经红日西斜,将近卯时了。我和阿好中午就没吃饭,现在已是前胸贴后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之前一小贩推荐的平阳名楼,可走这半天似乎一直在绕圈子,完全没有头绪,只得随便找家看起来像样些的酒家先打发了再说。
      店家小儿许是见多了富家千金易装出游,眼毒的很。上来就冲我打个千儿,遂道“二楼还有清静雅间,小姐里面请”。我自以为从小跟着纠男装打扮地四处玩乐,景洪大哥又不舍得责罚,在极重礼仪的大胤该是可以以假乱真的,万没想到立马被人看穿还见怪不怪的,可见传言不可信,大胤女儿也是生猛得很,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贯彻到底。这样我也稍稍安心,今后进宫该不会出太大差错让青州蒙羞。
      “小二哥如何看得出我家小姐是易装的?”在雅间坐定后阿好见我疑惑却不好问,便替我问道。
      “小姐这般气质模样怎么会是三五大粗的男人,好像那读书人说的个词儿,叫什么仙鹤掉到鸡窝什么的,小的再是眼拙也不至于此。”言罢谄媚的行揖。
      我冲阿好无奈地递了个眼色。阿好心领神会,掏出些碎银塞给小二,“原来如此,我们出来多有不便还请小二哥在外间还是称呼我家小姐“公子”吧。上几个店里拿手菜,温二两酒,余下的就算给小哥的辛苦了。”
      那小二眼睛笑弯了缝儿,从中拣出一小块儿藏在袖下,余下的放入布褡退了出去。
      “小姐,出来挺久了,吃完饭就回去吧,少……赵主子怕要担心呢。”阿好推上门,俯首道。
      我还未来得及答话,却见门“忽”得被拉开,一青衣少年大喇喇地踏进来,笑道,“六哥,今儿出来怎么也不知会我,可让我好找……咦?你们是谁?”他见阿好挡在我前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三根长针,顿时一愣。好半天似乎才明白走错了房间,却被阿好的气势吓住了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却从他身后走出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将他护在身后,冲我一拱手道,“舍弟年少任性,若无意打扰了公子的雅兴,还烦公子见谅。这些算在在下的账上算给公子赔罪了。”
      我看他们衣着光鲜,举止也算得体有礼,难怪小二说“鹤立鸡群”,必是城中大户人家的少爷。想着明日进宫万一被认出来必是麻烦便一心想摆脱他们,也不与他谦让,点头应允然后示意阿好送客。
      两人见我神色有些不耐,也没再继续假意客套,道声“别过”便走开了。倒是青衣少年犹自好奇地回头望一眼,也只看到阿好闭门的动作。
      不多时,小二送来四样精致小菜和一白瓷注子盛的平阳碎玉。我叫阿好坐下一同吃喝,她平日与我无尊上下地惯了,也不拘束,一边帮我布菜一边目露忧虑地试探着问我打算几时回去。我拨弄着竹筷,碎碎念叨,“还没有见识平阳城的夜市酒肆,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啊……”
      阿好只得无奈应诺,又给我蓄满一盅酒后,突然问我“公子莫不是想去那勾栏教坊?”见我有些讶异和被戳穿了般的羞怯,随即瞪圆了眼睛道,“万万不可啊,公……公子!那些地方鱼龙混杂,实在不是该去的地方。”
      我顿感无趣,但还是好奇阿好如何猜到我心思,莫不真在我肚内养了条蛔虫不成?
      阿好微展笑靥,“公子临行要我多带银两却什么都不买,在街上无事闲逛半天捱到天黑,再者之前二公子去不肯带公子同行,公子还闹了脾气,所以……”
      “我们就去西江上听听小曲儿就行,好不好?”我两眼巴巴地瞅着阿好,似乎能在她身上瞅出个洞来。还是最后一句有杀伤力“……以后就再没机会了……”说罢就见阿好打了个激灵,只得诺诺点头。
      西江就好比青州的月亮河,可能因是内河又是支流,大抵是温和平缓的,哪怕大河涝灾时这里不过水位明显见涨,却先不起什么猛浪。加之两岸“一步一垂杨,枝坠菡萏间”,久而久之变成了遍地乐司妓馆的销金所在。西江上大多是王公贵族常去的官妓教坊,其中有名的女闾十八楼又以“凤鸣阁”和“觅春楼”最是个中翘楚,这些都是曾经听纠讲的,那时我还恨恨地瞪他“是不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他便笑弯了眉眼道,“得小妹这般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待到一路寻到西江边,游船上五彩绢灯一齐点起,照得满江如不夜城一般,远远可以听闻铮铮琵琶声乐齐鸣。我拉着阿好故作潇洒的步入觅春楼,正是钏动钗飞,履舄交错,曲翻白纻,酒卷回波。迎面走来一年约三十上下的明艳女子,笑颜盈盈,裙下步步生莲,周身散发一丝白梅清香与院内脂粉的腻味大不相同。
      “二位公子看着面生,想必是第一次来么?”她手执一把羽扇半掩红唇,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跟阿好。
      “我们一路听闻觅春楼的声名,所以特意来见识一下。夫人可是这里的……管事妈妈?”我心里说不出地紧张,言语却假装财大气粗,示意阿好递出一锭银子。
      女子接过却也不因此变得谄媚庸俗,轻轻点头道:“公子来的可巧,今天是我们罗敷女云荼登台现场的日子,楼上还剩雅座一间……”
      “我们便要了。”我到底心里没底,还不及她说完抢来了话头,顺便打听起这云荼姑娘的事。
      那鸨母低鬟微笑,细语道:“公子请。这觅春楼里大都是遭故落了教籍的,云荼自不例外,之前再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有什么可说的呢?”
      听的我有些讪讪,身后阿好也是怔怔。
      带我们入座后,我猛然回身叫住正欲退下的鸨母,“你……”。我正忖度该如何称呼眼前女子。
      女子微微一愣,遂微眯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我,幽笑道:“公子可唤妾苢萝。”
      “在下姬芜。苢萝……嗯……大姐若是得闲,便与我们一起坐坐可好?”我没来由地感觉这女子似曾相识一般,让人禁不住想要亲近。
      苢萝犹豫片刻,轻轻掩上房门,端坐在我对面,顺势给我和阿好各斟一杯酒。“姑娘还是叫妾夫人吧!不然可痴长了这十多岁。只不过姑娘若是看得起我就不该以假面示人,只是不知姑娘此举是何意?若是离家出走到底是姑娘家不好来觅春楼这样的烟花之地。总不能只为看看青楼的详情才扮作男装的吧!”
      我听着不仅有些尴尬,抱歉道:“苢萝夫人不要笑话我们了,我们这身装扮看来谁也没蒙过去,反而是掩耳盗铃了。”
      苢萝笑得娇媚:“姑娘到底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枝玉叶吧!哪像我们这些人,天天尽和男人打交道,自然能一眼看出其中差别。其实若看不仔细,只不过会以为公子男生女相,过于阴柔。”
      “那我便好受些,总算没白忙活一场。”我抚着胸口笑道,“我们做男装打扮,无非是为了少生事端,图个方便省心,至于来觅春楼到让苢萝夫人见笑了,却是闻名心动才来的。我也是略通些音律,虽然自己做不好却极爱听大家演奏。”
      我的理由也不算无稽,苢萝听着极其受用,况且所说也不假,觅春楼一大特色就是其中艺妓才情非凡又是绝色,才引得五陵年少为争缠头一掷千金。
      “旁的我不敢夸口,单就丝竹歌舞,莫说平阳城,就是翻遍大胤也找不出能与今时觅春楼比肩的来。”苢萝品一口茶笑道,全然不是初见时淡淡的模样。看来当真是喜爱这些,我本意奉承她熟悉礼乐,赞道:“这个自然,就是闺中女儿都知晓觅春楼花魁们各有所长,令人叹服殷羡呢!”
      却没承想竟引得她露出一丝悲色:“落得如此,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呢?不过捱日子罢了。”我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向她讨教起《塞上曲》来。
      景洪哥哥曾对我在妇德方面的教导下过狠心,专派了四名世妇教习礼仪琴舞,仿佛生怕我被纠带坏成假小子一般。其实我该是承袭了母妃在这方面的天分,学起来倒也不太辛苦,渐渐产生兴趣。后来在宫外偶然听到有人拨弹一曲《昭君怨》,余音绕梁三日不觉。于是央求二哥纠寻来一官家艺伎偷偷学了,可惜那艺伎弹出的风尘气太重,只学会首段《思春》就作罢,所以始终不成气候。
      苢萝听我问及《塞上曲》,不禁柳眉高挑,上下仔细打量我一番,才道:“若说琵琶,觅春楼中无人能及云荼,只是苢萝没想到公女竟会中意这不入流的器乐。”
      我尴尬笑笑,当初瞒着长兄偷艺也是因着琵琶多现于教坊,大家虽然也觉得它声如撞玉,却也都只是听歌妓弹唱,小姐们很少有亲自去学的,这种偏见在大胤只怕会更加严重。
      苢萝沉默片刻见我不说话也不再多问,只淡淡地说道:“那公女可有耳福了,待会儿确是有一曲《淮阳平楚》的。”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三两声锵锵拨弦声。一时间三人都停了动作,楼里也安静下来,都在听那个叫云荼的罗敷假指下珠玉铮铮。
      待节奏略缓的时候,苢萝突然起身从屋内取出一柄古琴置于地下,盘腿坐了娴熟地调好音色,竟毫无缝隙地与厢外琵琶声奏和起来。正是全曲最急最动人心魄的一段,在苢萝弹拨下完全听不出是女闾中的靡靡之音,反倒像是在军阵大敌当前一般。不仅是我跟阿好,楼下的人更是瞠目结舌,近前的额头上已生出一层薄汗。
      我没想到苢萝的技艺竟如此精炼!钦佩之余对她从前的身份更加好奇了,若是一般官宦家的小姐断没有这样的气势。最后乌江自刎一节只听四弦一“划”后急“伏”,乐声嘎然而止。原本后面还有三段讲汉军凯旋的,云荼罗敷却无意再继续下去了,只空留琵琶筝琴嗡嗡余音轻颤。
      在风月场所演奏这首曲子已是十分突兀,结束得更加突兀,我搞不清这罗敷和鸨母是怀着什么心思。任谁听完这样的曲子还会有心思继续歌舞盛乐?!
      我见那苢萝倒是不在意,似乎也不想今夜就真开了云荼的牌子,打个招呼让她过来。
      之前云荼是轻纱半掩了面目,走到跟前才看清是个白净清爽的样貌,眼睛细长上挑却没有狐媚的俗态,这等姿色与平常百姓自是上等但搁在美女如云的觅春楼,怕还不如红牌小姐的丫鬟娇艳。
      “她的琵琶公女方才也见识到了,至于《塞上曲》什么的问她便是。”苢萝道,“外面事多,我也不好再闲着还要去照应下才好。”说罢便转身退去。
      罗敷云荼也诧异:“公女竟是想学琵琶么?”
      我不好意思地讪笑道:“我这样年岁也学不出什么来了,只是听着羡慕。”
      云荼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谁又是打小就学的呢?还不都是情势所逼。”
      我见她如此,仿佛揭她伤疤了,忙住口不再多言,倒是阿好见气氛有些尴尬便说些其他声乐之事。无论武功还是器乐我都是个半调子,全不像阿好那般样样精通,虽然拜的同样的师傅,可她比我更有天分又用功,到底长我几岁更懂事些。
      这样一耽搁就有些晚了,因西江向来夜里也是灯火通明达旦的,才没注意到周遭已是昏黑一片了。
      阿好掏出些金叶子递予苢萝,她也没假意推辞,纳入袖中只对我俩一福身就回了。阿好在身旁有些着急地催促我,虽然仍感觉意犹未尽却也已了了一个心愿。我并不太贪心,扬鞭策马奔向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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