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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家 ...

  •   岳丞相不等秦升恢复常态,就开口道:“家财遭劫后,那文士见新夫人终日哭闹,抚今追昔,不禁暗悔。听到种种噩耗,心中痛楚尤甚。眼见家道中落,衣食难继,他只得决定回乡科考。若能中举,全家便可共享荣华。
      “新夫人不知娘家惨案,仍自担心丈夫因私奔案被捕,哪敢任他出仕?文士则担心连累娇妻幼女,定要孤身回乡。夫妻俩争执不下,且每每为柴米油盐焦愁。文士一怒之下,径自回乡。他只觉任重道远,一心要金榜题名,重振家业,岂肯再贪恋美色,因小失大?”
      两人终于攀上金顶,并肩立在白衣庵外。岳丞相已出了一层薄汗,秦升更是面如金纸,冷汗涔涔。
      岳丞相极目俯瞰,笑道:“难怪古人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重阳节登高望远,果然妙不可言。”
      确然,站在金顶远眺,重重叠叠的密林像海潮一样涌来,草地上遍布星星点点的野菊,白衣庵前的泉眼汇出波光粼粼的水带流向山下,帝京中最巍峨壮丽的紫微宫缩成了一颗闪亮的星。这一切,衬上一望无垠的苍穹,显得明净开阔兼而有之,能不令人身心舒泰?
      秦升双手在袖中微微颤抖。他委实无心欣赏这大好风光。
      岳丞相举步进庵,秦升只得尾随。庵中女尼见两名男子闯入,当即纷纷闪避。岳丞相见状,稍稍露出几许笑意。秦升虽心乱如麻,但乍见一群尼姑慌乱躲闪的狼狈情状,也不禁暗暗好笑。
      一个小尼姑上前施礼问:“可有一位是岳施主?”
      岳丞相暗想:“这孩子倒聪明,况且平日也无男子出入白衣庵。”他点点头问:“你叫远香吧?怎么不见你师父?”
      远香谦恭有礼地给二人让座敬茶,说:“二位施主稍坐,家师随后就来。”说罢,她也退出了佛堂。
      秦升魂不守舍地将茶水一口饮干。岳丞相见他似乎连茶盏都端不稳,不禁微微冷笑。
      层碧山下的官道上,一匹乌驳马疾驰而来,马上骑者是位年轻女子。遥遥望去,她乌黑的长发和粉色的披风一起飞舞,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鸥鸟。
      封山的骁骑兵见有人竟敢纵马进山,又惊又怒,登时就要上前喝阻。但当他们看清了缀在马头上的银铃和紫色流苏,便赶忙让出一条路来。
      年轻女子对骁骑兵视而不见,径自打马上山。一位骁骑兵对同伴们笑道:“嘿,这妞真小气,都舍不得朝咱哥几个笑笑?”
      一语未毕,笑声四起。有人接口说:“钱大,你也忒没眼光了。比她漂亮的妞,花街有的是,稀罕啥呀?赶明儿哥哥我请你去,叫你开开眼•••”骁骑兵们哄笑得更起劲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在哄笑中格外清晰:“都收敛些。这姑娘原是丞相府的丫鬟,后来就随相府小姐进宫了。你们平常那些歪点子也罢了,可怎么能打宫女的主意?”
      众人不吱声了。钱大笑道:“刘大哥,你是咱几个的老哥哥了,兄弟求你把咱们刚才的话瞒着,别说出去行不?”
      姓刘的骁骑兵哼了一声,勒马走开。钱大两腿一夹马腹,追去央告。见两人走开,其他人议论纷纷:
      “刘山和钱大怎么回事,说话做事神神叨叨的。”
      “我猜这两人有来头,不是披星洞,就是通水门!”
      “江湖上都知道,这俩门派为争河运生意,不知多少次打破头啦!消息灵通好发财,他们当然会在朝廷上下安插眼线。看刘山那样子,又冷又硬,好像他做什么都很有道理,真像极了披星洞弟子的作风;通水门人常会装得满身市侩气,钱大表面上最爱沾花惹草,其实说不定就是通水门的高人•••”
      笑叱钱大的骁骑兵笑道:“若是越不起眼,越像高人,那咱们的‘娇姑娘’秦无绝小弟不就是最高的高人?瞧瞧他,当兵一年了,骑马射箭都还过得去,却羞答答的,连花酒都不会吃,还算爷们吗?简直像个大姑娘!”他一边用马鞭指着东南方山角的一个人影,一边抱怨:“刚才咱们辛辛苦苦地撵人群回城,这小子倒好,躲得远远的!不看他长得白白嫩嫩,打坏了可惜,老子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东南山角处,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温文尔雅地骑在马上。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和那些赳赳武夫相比,他眼神清澈而劲气十足,举止有礼却不文弱。配上□□白马,当真令人见之忘俗。此刻,他的思绪不知飞到了何处,脸上竟渐渐浮上了淡淡的红晕,唇边含着沉醉的笑,照得秋阳都失去了光彩。
      那系着粉色披风的少女骑马奔到山腰,远远望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少女打马跑近端详,原来是个身背药篓,骑着黑驴的女尼。虽看不见她的相貌,但觉背影中显露出与世无争的幽娴。
      女尼听见一阵清亮的银铃声,却不回头,依旧乘驴缓行。少女见状,只觉这女尼的性情像极了幼年熟识的那位高人,当即翻身下马,追上去施礼道:“奴婢拜见解缘师太。”
      解缘见这少女的面貌似曾相识,又听她自称“奴婢”,便微笑道:“你是兰潇多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啦。”她蓦地想起凤冉主仆久已入宫,急忙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姐可好?”
      见解缘关切殊殷,兰潇感激地笑道:“师太放心,小姐虽遭微挫,不久定能渐入佳境。奴婢此番上山,是奉了老爷急令的。这会儿,老爷大约已在山顶了。”
      解缘稍减疑虑,但得知凤冉受挫,终不免担忧。二人一面并辔上山,一面在秋叶的“簌簌”声中轻声问答:
      “兰潇,相爷既在山顶,你何不早来?”
      “师太有所不知,奴婢出宫,须向内侍大总管报准。这次两个小内监半开玩笑地作势,纠缠不清,奴婢几乎误了差事,只盼老爷别见怪。”
      “阿弥陀佛!贫尼听说了,近年来,一直是你替相爷和小姐奔波传讯。相爷如此看重你,自然不肯轻易见怪的。”
      “师太说得是。奴婢只盼结草衔环,报答老爷小姐的厚恩。”
      解缘虽关心凤冉受挫的详情,但料想兰潇不肯吐露,也只得作罢。
      白衣庵里,岳丞相沉吟不语,似在等待什么。秦升垂首无言,直到掌心的汗水湿了茶盏。他再无法忍受死寂的压力,挤着喑哑的嗓子说:“那段故典,就请相爷,请相爷言无不尽吧•••”
      岳丞相慢条斯理地说:“秦先生还肯听下去,也算是个人物。好吧,岳某就知无不言了。
      “文士家中为救治父母倾家荡产,不必多说。他回乡才知,父母下世后,曾有位神秘故人来访。那位原配夫人饥寒交迫,深恐幼子夭折,没奈何,只得将孩儿托付给那位故人,随即万念俱灰,竟遁入空门,不知流浪何处。文士四处寻访,却始终查不到儿子的下落。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八个字说尽了这文士的遭际。他考举落榜,痛悔女色误人。此后他进京谋求前程,再没理会海边的妻女。秦先生,这文士有这等过而能改的苦志,总算做了个响当当的大丈夫,是吧?呵呵•••”
      秦升青筋暴露,满面通红地咬牙道:“既下决心做个铁血男儿,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岳丞相愕然,想不到秦升困兽犹斗,突然反抗。他定定神,微笑着想补充几句,忽见两个人影踏入山门。岳丞相打个哈哈,说:“啊,师太到了!”
      只见解缘神色谦和地走进庵堂。她一袭蓝袍,僧鞋上略带新泥,显然在山林中挖过药草。兰潇则已除去披风,白衣红裙,遮住了三寸金莲。她浅浅吟笑着,纤长的睫毛却没能遮住眼底的忧伤。
      四人相互见礼时,岳丞相对秦升笑道:“先生,这位便是岳某在山路上说起的白衣庵住持,解缘师太。这个丫头名叫兰潇,原本是我岳府人。先生记得吧,当年小女拜师受业,就是兰潇伴读的。”
      秦升勉强打起精神,打量着兰潇。七年未见,他只依稀记得一个伴读幼婢,哪里能认出眼前这个斯文有礼的少女?
      岳丞相正要和解缘寒暄几句,却忽见她双眼发直,居然毫不避嫌地盯着秦升,张口结舌地呆住了。而秦升只瞥了解缘一眼,竟也战栗不止,几乎瘫软在地。
      看到二人这般神情,岳丞相的揣测尽数被证实了。见兰潇惊疑地望着二人,他冷笑一声,喝道:“兰潇,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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