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七人游戏 ...
-
宿舍里吊着一盏昏暗的灯。
四五个人都在抽烟,一缕缕的烟雾从几张嘴里冒出来,在灯下缭绕着盘旋着,使得这个房间更增加了一股严肃沉闷的氛围。七个人都坐在自己的床上,时不时会瞄一下杜牧成的那张空床,好像那里随时会窜起来一个的鬼怪。
严博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把眼镜片擦了几遍,他也有点激动的样子,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玩过这种游戏。看他会为了女朋友的事被弄进来,应该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严博开始跟大家说:“我们七个人中间,毫无疑问有一个就是杀死杜牧成的凶手。”
众人的眼光开始互相交替,彼此打量。
严博又说:“不管杜牧成该不该死,但毕竟影响到大家了。与其我们被警察一个一个叫去调查,倍受精神上的折磨,还有可能冤枉了无辜,不如我们自己商量一下,找出这个人让他自己去坦白。”
没有人吱声,我注意到那两个是同乡的人还用很嘲讽的眼神斜视着严博,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对这两个人没好感,估计凶手就是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都是。
严博继续说:“大家心里面大概都会有一个判断,这个凶手会是谁。你的判断有可能正确,但也有可能错误。所以我们不妨来玩一个游戏,每个人都指出来一个心目中的凶手,说一说自己的理由,让大家分析研究一下。警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的,万一他们失误了将没杀人的当成了杀人犯,你说自己冤不冤啊。”
气氛依旧很闷,烟雾更加浓烈,躺在我上铺的老宋坐起来,对严博说:“既然是你提出来玩这个破游戏,那么就请你先指出一个来吧。”
此话一出,大家都立刻看向严博,好像都担心他会指到自己。严博笑了笑,说:“大家注意一件事情,不要做贼心虚,我的判断可能也不正确,仅供参考。”
老宋说:“别罗嗦了,管你指谁呢,反正不会是我。”
严博扫视着众人,眼睛落在了老宋身上,说:“我指的就是你。”
“你他妈的,凭什么说是我……”老宋一听就怒了,跳下床要揍严博。
我急忙挡在了中间,拉住老宋,说:“如果不是你,你急什么,刚才不是说好了吗,大家都指一个,意见仅供参考。”
“不玩了不玩了,什么鬼把戏,老子没心情。”老宋不耐烦地爬上床,“你们玩吧,我睡觉了,别吵着了我,明天我还要做事呢。”
我知道这个游戏还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法官的角色。如果人人都是老宋的这种脾气,游戏就很难玩得下去了。我征询地望着严博,希望他拿出办法来。严博咬了咬嘴唇,说:“明天警察还会讯问我们,谁做贼心虚,他们就会怀疑谁。”
“老子怕个屁,我又没杀人。”老宋瞅了一眼房门,口气还是软了下来,“那你就分析分析看,为什么是我,我也指一个,就是你。”
严博指了指自己,说:“好的,不错。现在有两个人了,我指出的是你,你指出的是我,那么其他的人呢?都指一个吧。”
我开始体会到了这个游戏的好玩之处,严博一上来就指向了老宋,他只是在投石问路,试试其他人的反应。要是真认为老宋就是那个凶手,他也就太弱智了。我指向那两个同乡中一个最不顺眼的人,说:“我觉得是他。”
后来我觉得我错误了,其实我应该跟着严博去指老宋,这样就不会分散大家的思维,也能更快地找出凶手。就在我指出一个时,那两个同乡都一起愤怒地指向了我。剩下的白鑫和农民没有发表看法,严博向他们望去。白鑫问道:“真的要指出一个吗?我可是什么也分析不出来啊。”
农民也说:“我也不知道是哪个。”
严博说:“靠感觉吧,先指一个再说,等下大家再做分析。”
白鑫举起手,停顿了一下,慢慢指向了老宋。
我看到老宋的脸有些变色,他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农民显出一副慌乱的样子,大概是受到了白鑫的影响,他也跟着指向了老宋。
“我要改。”老宋突然叫起来,他再次从上铺跳下来,盘腿坐到了我的床上,“真他妈有点意思了,我现在要改一个人。”
“你要改谁?”严博问。
“就是他。”老宋指着白鑫说,“他睡在杜牧成的上铺,只有他最方便杀人。”
白鑫一脸冷笑,说:“什么理由,这房间里有多大?难道你不方便杀人?”
“就是你。有一次我去撒尿,在一堵墙角下,我见到杜牧成打了你。”老宋声调很高地说,“所以你有杀他的理由。”
白鑫情绪不平静了,他呼吸有点急促,把手里的烟点丢掉说:“我是被杜牧成打过,这宿舍里的人谁没被他欺负过?他现在是死了,如果他没死,你敢惹他吗?”
严博举了举手,示意两人停下吵架。他端了杯水喝了一口,说:“现在已经有一个人分析了对方杀人的理由,下面轮到我来分析。分析之前我提醒一下大家,虽然这只是个游戏,但真正目的是找出杀人凶手,不让别人受到牵连。所以我们不要发脾气,不要吵架,有理说理,说不出理的就先听别人分析,等想到了什么再补充进去。”
为了不让严博陷入孤立,我说:“我先来吧。”
严博点点头,退到床沿,让我站在中间。
以前在游乐厅玩这种游戏,我一般都是得心应手的。玩这个最重要的是心理素质,然后就是口才。当然有时也要取决于比较弱智的对手。
我说:“杀死杜牧成的是一把竹刀,这把刀我们都在讯问室见过,很小巧精致,也很锐利,显然不是一天两天制作的。大家平时都要做事,根本腾不出时间。之前没有谁见过这把刀,肯定是做刀的人不想让大家看见。劳改队能经常接触到竹子的,只有是筷子车间。我们宿舍里有两个同乡都在筷子车间做事,所以我怀疑是他们。”
那两个刚才还冷嘲热讽的同乡坐不住了,其中一个脸上布满了苍蝇屎的尖嘴脸说:“我是做过一把竹刀,那是为了防身用。但是前阵子不知被谁偷走了,我就放在枕头下。”
另一个说:“一定是那个偷走竹刀的人杀了人,我老乡不会做这种事。”
严博说:“那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偷走了竹刀?”
这回他们不再轻易指向谁,而是用警惕的目光看了下每个人。尖嘴脸显得很无奈,说:“我不知道,你们都有可能,反正不是我们两个杀的人。”
严博说:“你为什么不认为是谭小强?是他指出了你们。”
尖嘴脸就看向我,说:“他不像,我不想冤枉了无辜。”
“那么他呢?”严博指着白鑫问。
“他更不可能。”尖嘴脸说,“他跟杜牧成最要好了,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下来跟杜牧成睡在一起,两个人还……”
“还怎么了?”严博追问,“你看见他想杀杜牧成?”
“不是,不是。”尖嘴脸连忙摇头,“他们是抱在一起,挺要好的那种。”
老宋哈哈笑起来,说:“原来他们是搞同性恋啊,怪不得天天粘得那么近。”
我心里一动,一个念头隐隐约约冒了出来。
白鑫猛地窜到尖嘴脸面前,怒气冲冲地说:“你说话总是吱吱唔唔的,证明你心虚。现在又来污蔑我的人格。大家都知道那把竹刀是你的,你以为你撒谎刀被人偷了,别人就会相信吗?你不是凶手是什么,杜牧成肯定是被你杀的。”
农民终于也开口了,他是帮白鑫说话,他对尖嘴脸说:“你说你的竹刀被人偷了,这有可能,但是你说人家跟杜牧成很要好,我觉得这是乱说。我也亲眼见过一次他被杜牧成打得很惨,他还被打得躲在一边哭。他怎么可能跟杜牧成抱着睡?这种事不能随便编的,现在大家是找杀手,可不是吵架。”
没有人再说话了,各自都退回到自己的床上。
严博拿了个本子涂涂写写着什么,我知道他在做总结。农民最后蹦出那句很可爱的话,让所有的事情都明朗化了。老宋探下脑袋瞧我,并抛给我一根烟,我觉得意外,这家伙从来都是问我要烟抽,现在竟然这么大方了。
一会儿,严博就写完了,他端起本子,清清嗓子说:“我一开始指向老宋,他也反指向我,假设凶手是老宋的话,这也很正常。可是后来白鑫跟农民都指向了他,他却强烈地改了白鑫,这就不符合常理了。一个凶手只要有人替他代罪,他不会管是谁,也没有必要跳出来惹人注目。”
老宋裂嘴笑着,严博的分析让他听得很开心。
严博接着说:“第二个是谭小强。如果他是凶手,他就不会第一个提起凶器的事,因为这肯定会牵扯出那把竹刀的来源。假设他是想栽赃嫁祸,他也会等别人去联想这点。”
我有些惊异,严博竟把我的心理也考虑进去了,要是我什么都不说的话,反而更有嫌疑了。但我又想,如果凶手真敢这么做,那严博岂不是就失误了?
严博翻着本子,说:“这两位同乡在筷子车间做事,假设是他们杀的人,他们应该会用其他的工具,竹刀是一个太明显的证据,别人很容易就想到他们。”
尖嘴脸呵呵地笑了,跟他的同乡点了点头,大有洗脱冤屈之感。
“再就是农民。”严博用笔在本子上划了一下,“他指向老宋,因为他是跟着白鑫的,本质上他好像不想表达什么立场,这也符合凶手的心理。但是最后他竟会出来保白鑫,这就完全没有必要,一个凶手在这个时候还有如此好心,不太可能。”
听到这里,有几个人都“哦”了一声。没人打断严博,大家开始去看白鑫,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做分析的。白鑫这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照旧抽着烟,烟雾下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他在听严博怎么说自己,我也在死盯着他有任何异常的举动。
严博在分析白鑫之前,做了一下深呼吸。看来在谜底被揭开时,他跟宿舍里每个人都一样,紧张中透着兴奋。严博丢开了本子,开始说道:“福尔摩斯说过一句话:除掉所有不可能的,留下来的,无论多么不合理,但它就是真相。”
白鑫阴阴地笑了,笑得很怪异,他说:“你的意思,剩下的人当中,只有我是凶手了?一个小说里虚构的人物,他的话也能当真?简直可笑。”
严博直视白鑫,说:“假设你是凶手,你自然会跟着谭小强去指向老宋,或者随便指一个什么人都行。当老宋点出你被杜牧成欺负,有杀他的可能性,你也很正常地替自己做了解释。不过,当有人指出你跟杜牧成的关系特别,你的态度却很不冷静。”
“怎么不冷静?”白鑫问。
“你改指了另一个人,可他并没有说你是凶手啊。”严博说,“为什么你会这样做呢?按道理,他说的事本来可以证明你不会杀杜牧成。”
“我是不会杀他。”
“不对。因为你自己知道,这个人提到的事,恰恰是你害怕的地方。”严博说。
“笑话,我是觉得他侮辱了我,这有什么可害怕的。”
“我也觉得奇怪,你跟杜牧成那么亲密,应该不会杀他。可是直到农民最后一句话,才证实了你确有杀人动机。”严博露出满意的笑,“你跟杜牧成的亲密只是表面上的。”
“我没有跟杜牧成亲密,也不会恨他。”白鑫淡淡地说,“所以我没有杀他。”
严博说:“有不止两个以上的人都亲眼见过,你曾经被杜牧成暴打,你有理由恨他。可是为什么你一直跟随他左右呢?那是因为你怕他。杜牧成常会给你好处,你们的关系确实不一样,宿舍里有人见过你们抱睡在一起,这不是错觉,有一次我也见到过。”
“还有什么?你不像一个犯人,可以去当警察了。”白鑫讽刺道。
“别急,等我把话说完。”严博摸了摸鼻子,“杜牧成是个该杀的人,他一直把你当成他的性工具,你有想过摆脱,可是你畏惧他的武力,又不得不屈服。一个星期前,杜牧成发神经又一次暴打了你,恰巧那天你在同宿舍的枕头下发现了一把竹刀,因此你冒出了杀他的念头。请注意杜牧成死时的表情,他脸上并无惊恐状。凭他的体力,一般人想要靠近他再把他杀了,特别是在黑灯瞎火的晚上,而且杀得部位那么准,简直不太现实。你跟杜牧成关系非同寻常,也只有在那种特别亲密的状态下,你才可以利用他的疏忽,对他下手。”
白鑫沉默了,似乎这段叙述把他吸引进去了,不过很快他就说:“每个人你都怀疑了一遍,那么你自己呢,你就没有嫌疑吗?我也亲眼看见杜牧成抢过你的食物,用脚踢过你,把你推倒在墙角。难道你不会讨厌他,就没有杀他的想法?”
“有,我一直就有。”严博嘿嘿地笑了,“可是我拿他没办法,我连鸡都杀不了。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见一起交通事故,那是一个路人被一辆大卡车碾成了两截,脑袋和身子分开了好几米远,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恐怖的场面,我看到这幕情景当即就不停地呕吐,瘫软在地上。后来我就留下了这个后遗症,不能见恐怖的场面,甚至不能见血。今天警察带我到医院检查,对我进行了身体机能检测,出据的结果是:我有条件反射性肠胃痉挛症。所以我跟警察提出玩这个游戏,得到了他们的同意。”
我恍然大悟,原来严博是跟警察在暗中合作,怪不得他那么有自信。
严博说:“杜牧成狂妄自大,不可一世,我曾经多次想过怎样杀他。是投毒,还是制造意外,除了不能用刀直接杀他,什么方法都行。可惜都行不通,也找不到绝佳的机会。我知道你一直受他的欺负,我们那点委屈跟你的相比,简直算不得什么。你受到的伤害比任何人的都多、都更难以想象……”
这时的白鑫彻底崩溃了。他开始全身抽搐、颤抖,然后纵声大哭,哭得一塌糊涂,眼泪鼻涕完全是控制不住地流下来,流得满脸满嘴巴都是。一屋子的人都沉静下来看着他哭,农民甚至跟着抹起了眼泪。
老宋眨巴着眼睛,过去拍着白鑫,拿烟给他,还帮他点上了火。
白鑫哽咽着喉咙,断断续续地说:“我恨他……我恶心他要我做那种事……他还说要杀掉我……我真的害怕……我不要受他欺负……我只能杀了他……”
严博两指按住太阳穴,闭目沉思,深深呼吸,仿佛这个结局并不是他想得到的,也不是大家愿意想到的。门慢慢被推开了,大家往外看去,见几个狱警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