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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醉仙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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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三,晨钟未响,京师西南的月牙巷已飘出第一缕粥香。
 
 谢清婉披青缎斗篷,扶阿辞下轿。巷口青砖上结着薄冰,一步一吱嘎,像谁在悄悄掰碎玉簪。
 
 “姑娘,离约期还早。”阿辞呵白气。
 
 “先去瞧一眼。”谢清婉抬眼。
 
 巷尽处,三层木楼翼然,飞檐悬一旧匾——“醉仙楼”。
 
 前世她来过,是在宣德二年的上元夜,彼时江知微已封定北副将,二人对坐西窗,看万井灯火。
 
 那时江知微把盏笑曰:“若有朝一日我战死,你替我看遍山河。”
 
 一语成谶。
 
 如今楼依旧,窗棂新漆,却掩不住旧日血火味——这座楼,曾是兵部秘议地,也是前世江知微被参“结交文臣”的罪证之一。
 
 谢清婉伸手,指腹在墙缝轻抚,一条暗褐纹路闪入眼底——刀痕。
 
 她眸色微敛:再来一次,这里该是她布生的局,而非他人布死的局。
 
 楼内静寂,掌柜正拨算盘,抬眼见得女子斗篷下露出月白裙角,忙迎出:“贵人用茶?”
 
 “要西窗雅室,午时一位军爷会至,莫惊扰。”
 
 阿辞递出一锭银。掌柜会意,亲自引路。
 
 雅室名“观雪”,推窗可见后巷枯井与半截废箭垛——兵部早年练射场。
 
 谢清婉入座,掏出袖中折纸:
 
 【江知微,现任北城兵马司校尉,年十八,卯时巡城,午时交班,未时赴教场。】
 
 她指尖在“校尉”二字轻敲——前世,江知微因“功高震主”被斩时,官拜定北副将,年仅二十四。
 
 今生,她要把这柄刀,提前磨亮,也提前藏锋。
 
 午时一刻,楼外马蹄疾响。
 
 黑衣少女翻身下马,腰间悬刀,未卸寒甲。
 
 她抬首,眉如远山,眸似寒星——正是江知微。
 
 掌柜迎上:“军爷,楼上请。”
 
 江知微挑眉:“有约?”
 
 “观雪雅室。”
 
 江知微目色微闪,握刀柄的手却松了——她今日接到锦囊,只八个字:【故人雪约,为君保命】
 
 字迹她识得——谢家清婉。
 
 四年前,她随父入京述职,雪夜迷路,被一个小姑娘领回府,那姑娘便是谢清婉。
 
 后来二人偶尔通信,再随军北去,音书渐断。
 
 她以为,不过是贵女闲来无事,早已相忘于江湖。
 
 却原来,有人记到如今。
 
 门开,风雪灌入。
 
 谢清婉起身,未语先笑,一揖到地:“江校尉。”
 
 江知微愣住——京中贵女多娴雅,如此江湖礼,独她一份。
 
 “谢大姑娘?”
 
 “唤我清婉即可。”
 
 江知微反手阖门,解下披风搭椅,动作利落如刀切雪:“锦囊何意?”
 
 谢清婉推盏,茶汤初沸,碧螺春浮如翠针。
 
 “先吃茶,再观雪。”她抬手斟水,腕上星月菩提轻响。
 
 江知微不碰杯,只俯身近前:“我为军务而来,非为吃茶。”
 
 谢清婉抬眸,声音轻却清晰:“若我告诉你,十日后,你会因‘结交兵部主事张钦’被御史参奏,丢官下狱,你信否?”
 
 江知微瞳孔骤缩,握刀的手青筋乍起:“无稽之谈!我根本不识张钦。”
 
 “你不识,你副骑督刘岑识。刘岑借你名帖,夜宴张钦于醉仙楼,酒过三巡,授你‘北城兵马私档’一册。三日后,档册流入北狄细作之手,事发,刘岑远遁,你——斩立决。”
 
 江知微霍然起身,椅子倒地,发出闷响。
 
 “谢姑娘,军中无戏言!”
 
 谢清婉抬手,自袖中抽出一页薄纸,推至她面前。
 
 纸上墨迹尚新,绘着北城兵马布防图,角落一枚私印——【江】
 
 “这张图,此刻还在刘岑枕下,但十日后,会出现在北狄密谍营帐。江校尉,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需你明日做一件事——”
 
 她指尖轻点图纸:“当众揭刘岑贪饷,将他调离京城,自断祸源。”
 
 江知微盯着那图,呼吸渐沉。
 
 她不信神鬼,却信证据;不信预言,却信谢清婉此刻眼底的火。
 
 那火,与她北地杀敌时,自己眼里的火,一模一样。
 
 半晌,她拾起椅子坐下,端茶一饮而尽:“我若照做,姑娘图什么?”
 
 谢清婉微微一笑,伸手指向窗外废箭垛:“我要你——为我练一支箭,箭名‘知微’,他日我若唤它,你须携千军万马,为我而来。”
 
 江知微扬眉:“只是箭?”
 
 “只是箭。”谢清婉垂眸,“也是命。”
 
 茶过三巡,江知微起身告辞,行至门边,忽回头:“为何选我?”
 
 谢清婉望向窗外,雪光映得她侧脸几近透明:“因为你会赢,也因为我——不想你输。”
 
 江知微沉默片刻,忽抬手,对着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右手握拳,抵左胸,那是北地将士对最高统帅之礼。
 
 “清婉,我信你一次。若你所言皆真,江知微此生,欠你一命。”
 
 门阖上,脚步声远去。
 
 阿辞探头:“姑娘,江校尉信了吗?”
 
 谢清婉指腹摩挲茶盏,轻声道:“她信了八成,剩下两成,她会去验证。明日刘岑被揭,她便会信十成。”
 
 “那刘岑贪饷证据……”
 
 “昨夜我已让舅父的旧部递到御史台,江知微不过顺水推舟。”
 
 阿辞咋舌:“姑娘算得真细。”
 
 谢清婉望向窗外,雪色映进瞳仁,像燃着冷火:“每一步,必须细。只要错一寸,前世尸山便是今生覆辙。”
 
 日暮,醉仙楼灯火初上。
 
 谢清婉推窗,看最后一缕霞光沉入皇城脊兽。
 
 她自袖中取出第二页纸,上面列着一行行名字:
 
 【沈如晦、谢清音、太后、萧执……】
 
 笔尖在“萧执”二字旁停住,她轻轻画下一个“○”
 
 ——江知微已入局,下一个,便是那位尚在刑部大牢里、被判秋后问斩的寒门庶子。
 
 她记得,前世,萧执今夜越狱。
 
 越狱后,他潜入谢府,借她之手,逃出生天。
 
 如今,她要先找到他,在黑暗里,递上一盏灯。
 
 夜深,雪又落。
 
 谢清婉下楼,斗篷翻飞如月波。
 
 掌柜殷勤相送:“贵人慢走。”
 
 她颔首,踏出门槛,却忽地停步——
 
 巷口,一道瘦削身影背光而立,黑衣被雪覆成灰白,脚下一双破靴,踝骨伶仃。
 
 那人抬头,眉目隐在乱发后,只露一双眸子——黑得瘆人,像两口枯井,井底燃着幽火。
 
 谢清婉指尖微紧。
 
 ——萧执。
 
 比前世,提前了三个时辰。
 
 风雪猎猎,吹得她斗篷翻卷如旗。
 
 她抬步,一步一步,迎着他走去。
 
 雪地上,两行脚印,一行深,一行浅,终将交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