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人生一粟（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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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州东部，月岭。
有涂夫人伪造的文书，两个时辰前他们很顺利就进了城，官兵大哥盘问过他们目的，还心善地嘱咐他们寻了亲人就赶紧离开。
临了，他有些感慨地叹了句说他从小在这儿长大，却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要劝人离开。
彼时沈明意抬眼，便见他疲累的双眼里满登登的全是对故乡的愧疚。但他只叹这么一句，又笑着摇了摇头。
“嗐，说这晦气话干什么！妹子你进城了慢些去，城中低洼处积水还未褪尽，别湿了衣裙。若来年邺州脱困，记得同家里人再来看看，我们邺州秋收时，风景可好看嘞。”
对上这样一双真诚的眼睛，沈明意弯唇笑了笑。
“会的。”
眼下，少女过了城中，终于步行至那所谓祭台位处的山脚下。山间小道上被水浸过，脚踩上去便向下凹去，泥裹着鞋边缘漫上来。
她捆了裤脚和裙裾，小心翼翼地尽可能踩在干些的部分。山道上人来人往，却无一丝声音，大家都沉默着前行，偶尔传来脚下树木断枝被踩碎的声音。
沈明意抬头望了眼山间祭台，略略估算了下教程，若是以现下的脚程，兴许要夜间才能登上去，现下人心惶惶，在外头过夜不是个好选择。
思来想去，她把通关文书揣进最里面的衣物中。掂了掂手中包袱，转头去看同行的少年。
与她的小心翼翼不同，兴许是生来就属于山林，少年身处其中显得格外悠哉。他步履轻盈，三步并作两步便攀上个险坡，又停下脚步，垂着眼看她。
沈明意朝他挥挥手，少年就又颇有闲心地翻身走下来。
随着浅黄色衣摆在眼前一晃，胡妄那张脸就出现在她面前，他翻身落定，唇畔依然弯着，沈明意却看出些许躁意。
他问：“怎么了？”
差不多到了秋日，山林间落叶纷纷扬扬的，光照在他栗色的头发上，透出一层暖色，让少年略显凛冽的眉眼柔和许多。叶子和草屑粘在发间，看着几分滑稽。
偏生他还不曾发觉，沈明意伸手替他拂去，盯着他的眼睛拉长了语调：“我们这样下去，到山顶祭台得是夜里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差不多摸清了他的秉性，目前自己还算是他自己人的范围，只要不涉及到他的底线，这人意外的好说话。
“是吗？”胡妄毫不避讳地同她对视，“那正好，山林中的夜晚很漂亮，也许还能看到星星。”
他很明显是心不在焉，又或者在山中过夜这件事对一只老虎来说像是家常便饭。她横了他一眼，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担忧明摆着说出来。
“我们这样在山中过夜不方便。”
“为什么？”胡妄下意识反问，在对上沈明意愤愤不平的眼神后，他眨眨眼，无辜地扬起个笑，“姐姐担心我趁夜偷袭你？放心，我不会的，我还等着姐姐替我办大事呢？”
“……”
沈明意难得被噎住，从前只觉得他阴晴不定，现在看来嘴皮子功夫也不算差。无可奈何的，她只好再说明白些，眼中带着难以启齿的绝望。
“我还没睡过山林，你能不能寻个法子让我们再快些。”她视死如归地说出这句话，又试图搬出其他理由来说服他，“能早日看出这洪灾背后的端倪，好过在之后和邺州牧接触时一无所知，你也好早日找到族人失踪的线索。”
她观察着胡妄的神色，再度补充：“况且那大哥说了，邺州牧在这里做法，夜里万一有捉妖人在，你被发现了也很尴尬。”
不料那人耸耸肩。
“这样啊，那确实很危险，夜里有捉妖人，白日里应当也有。”他看着沈明意，眼中闪过促狭，“姐姐，不然我们今日先回去吧。”
“不行！”他的提议被沈明意立马否决。
她原是做好了打算，今日去祭坛探个究竟，明日就再去堤坝处看看，现下洪灾随时可能再度爆发，他们理当尽快做好准备。
“哦——”胡妄拉长了语调，心情很好地笑着，“那姐姐，我恢复原身，我们——唔唔唔唔！”
他这话一出口，沈明意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四下里看过没人注意他们后，她揉了揉眉心，语重心长：“且不说你自己说的邺州排妖，就说在这祭坛底下，邺州牧求神不得估摸十有八九早就疯魔了，你原身一现，小心被捉去当上好的祭品。”
口中劝阻着，沈明意脑海中却出现了胡妄被一群人五花大绑抬着上祭坛然后围着他跳些奇形怪状的舞蹈的场景。
“是么？”胡妄瞥了她诡异的压不住的嘴角，“没关系，在这之前我会把他们都杀了。”
沈明意瞬间就不说话了，别人她不知道，这家伙这样说，可能是真的这样打算的。她没了办法，就这样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油盐不进的少年。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对他的担忧也不似作假。不长记性，胡妄的脑子里又冒出这个词。她明明在他这儿吃过这么多次亏，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这让他，很难办啊。他觉得心头蹦出点痒痒的感觉。
一阵风吹过，吹得她少女鬓边发丝随风而动，长睫随着呼吸而轻颤，他最喜欢的那双眼就这样盛满了光看着他。胡妄到底是妥协了。
“那么，这是姐姐你自己要求的，可怨不得我。”
沈明意心觉不妙警惕后退一步。但胡妄没给她退缩的机会，向前在沈明意的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妖力凝在足尖，整个人便顺势腾空而起，他踏过林间古木，借着巧劲在山林中飞跃。
他们越过行人，脚下是层层叠叠的林海，恍惚间，初见时的片段一晃而过。
路人偶尔抬头看到有人掠过，被牵着的孩童懵懂片刻，惊呼着唤着自己的娘亲：“娘亲，那便是大侠吗？大侠会救我们吗？”
她的母亲从混沌中回过神来，摸摸自己孩子的脑袋，温柔应答。
“兴许是吧，囡囡说不定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他们的交谈声传入两人耳中，在胡妄怀中的沈明意很明显地听到他僵了瞬，旋即又变成嗤笑。他低头，呼吸拂在沈明意额间，突兀开口。
“沈明意。”他很少有这样正色叫她的时候。
痒意从额间传来，沈明意缩了缩脖子，疑惑地抬眼：“嗯？”
搭在她腰间的指节轻轻叩着她腰间坠子，胡妄漫不经心地提起：“过几日，我为你寻个捉妖人，你去学些保身的术法吧。”
见沈明意满脸震惊，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慢慢地补充。
“今后若是寻得族人下落，你便需要帮我走些明路。你知道的，那些官老爷不愿与我们做交道，我会为你打通接触他们的的道路，但最后，偶尔也需要你自己面对。”
不待沈明意作答，胡妄自顾自地继续：“这是我们最先便做好的交易。剩下的，我知道你在查沈家旧案，它与我的事不同，我的事找到罪魁祸首直接杀了，也就罢了。你要求沈家清白，你就必须站到足够高的地方亲身入场。”
“我……”
“当然，作为伙伴，我会为你搭建青云梯。”他眸色沉沉，“但我不能一路送你上这个位置，你知道的，我是妖。我入局，反而会让你的目的更难达成。”
在这样的速度下，祭坛已经隐约可见，甚至人们祈祷的声音都能清晰地被听见。
“沈家姑娘，这是今日我要给你的最后一个忠告。如果你不止求沈家，那你要明白，妖族能力通天，人们不止畏惧，也会渴求……”
他说得意味深长，沈明意懵懂地看着他，但胡妄说完这句话后，便恢复了平时模样。少年不再看她，利落旋身，两人便落在祭坛不远处。
沈明意的脑子被搅作一团浆糊，但她知道，胡妄说这些是因为他想要自己做的事时机已经到了。但若是她还想知道更多，那就必须做出能够入眼的成绩，拿到这场棋局的入场券。
系统给她提供了机会，但是如何入局，还得看她自己。
少女深吸一口气，将不相干的思绪抛至脑后，随着人流混进了祭坛。
说是祭坛，其实仅仅是块小小的圆形高台。高台正中央立着个半人高的香炉，成百上千支香插满了香炉，烟灰落了厚厚一层，浓重的檀香味熏得人屏住呼吸。
来上香的人无察觉似的，虔诚闭眼，祈求个未来。
卖香的摊子上来了新客人，老人略睁一只眼，见她伸手在香堆里翻看，还没看清来人便又要闭了回去：“一柱十文钱，三柱起卖。多买不砍价。”
三十枚铜钱被少女如数放在桌上，她拿起三柱香，转身间，那枚香囊露了出来。老人浑浊的眼珠清明几分，却又躺了回去。
少年护在少女身后，视线扫过老人，若无其事地收回。
沈明意燃了香，学着旁人模样闭上眼，有模有样地拜了三拜。其实作为时空管理局的员工，她早早就明白万物流转，自有其命数，甚至你能赢过自己的命数，也是冥冥中注定。
但，既然她来了，她便想争一争。
今日并不是祭神的时间，来来往往的也不过是普通的灾民，他们二人转了几圈，也没寻得什么线索。这儿的灾民见他们眼生，也不肯同他们深讲。
相对于城中灾民来说，他们警惕许多。像是在畏惧着外来者会带来些什么变数，又或者是畏惧着他们默契守护的某个秘密被发现？
沈明意抿住有些起皮的嘴唇，突然发现了两处灾民其中微妙的不同。
这里的灾民虽也麻木，但他们好像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换句话来说，他们是有目的地活着。并且，他们气色看起来要比城中流民好上许多。
难道这山林中还藏着些吃食？还是所谓祈神，真降临了些福泽。不然这里明明无用，这群人为何趋之若鹜？甚至连大哥都知道这地儿不对劲，甚至可能以人躯祭祀，他们却毫无芥蒂地汇聚在这里。
太阳这时候落至了西边，夕阳晕染了云层，为祭坛镀上火一样的颜色。少女陷入了沉思，以至于没有发现日光褪去时，这群灾民也像被什么号召般，如潮水似的朝下方涌去。
她站在原地，显得格格不入，有灾民侧目眯着眼打量着二人。
胡妄刚要出声，一道熟悉的身影自角落里出现，猛地将他们往下一推，让他们融入了人流之中。他的声音也分外熟悉，却带着些与白日不同的恐惧。
“走！不要回头。今夜城中西边胡同右进三拐，来见我。”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人生一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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