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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久病沉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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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影冲破雨幕,拐进梧桐路,又一个转弯,进入小区大门,停在那个三年没人停的车位上。
房檀解开安全带,将柳云桥的座位慢慢调高,等他适应这个高度,从门侧取伞,下车。
柳云桥坐在座位上没动,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抚过大衣,像是借此缓解紧张,然而无济于事。
“啪踏。”
副驾驶车门打开,房檀撑着伞,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支撑在柳云桥的腰上,给他借力。
雨滴声中,柳云桥听到房檀略微粗重的喘息,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就打在他的肩颈里,一阵酥麻。
他太久没有离别人这么近,近到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声是否会被敏锐地捕捉到,继而成为杀死他的把柄。
柳云桥偏开头,没去看房檀,目光落在潮湿的地面上,这时他才发现,房檀的皮鞋已经湿透。
昂贵的皮革浸泡在水里,一定不会再被他的主人穿第二次。
可惜了。
进入屋内,柳云桥在玄关的鞋柜里找了双拖鞋,丢给房檀。
“穿我的吧。”
这里一共就两双拖鞋,一双是三年前没带走的,还有一双是柳云桥自己带回来的——
他不可能让房檀穿落灰的鞋子。
房檀没说什么,顺手带上大门。
“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嗯,中午就收拾好了。”
说完,两人也没了话题。
房檀主动提出要去厨房烧水,柳云桥也不管他,坐在沙发上回复消息。
许文宣已经连发了四五条微信,问他有没有出事。
Eliel:没事,他今晚应该不会做什么。
Huw:房檀怎么找来得这么快?我也没跟谭陆讲啊。
Eliel:被拍到了。
许文宣了解完前因后果,狠狠控诉了小姐们的见色起意。
Huw:见色起意简直造孽!
柳云桥扯了扯嘴角,心道:确实造孽,当初要不是他见色起意,哪里会认识房二少这个混世魔王。
柳云桥正准备叮嘱许文宣早点休息,突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他一愣,正在想烧个水为什么会有这种动静,又听见一声闷响。
他暗道不好,迅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厨房。
只见房檀跪在地上,一手抓着大理石台面的边缘,另一只手里还攥着烧水壶的手柄。
柳云桥走到他身后,伸手摸上他的额头。
这一摸吓得他差点心悸。
“房檀,你在发烧!”
这显然不是刚刚才起烧的,看房檀这脸色,怕是已经烧了一段时间。
“你要死啊!”
柳云桥骂完,把他手里的烧水壶取出来放一边,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头晕?什么时候开始烧的?”
房檀根本不说话,脚步虚浮地被扶上沙发,像个活死人般瘫下去。
他的眼前漆黑一片,只能依稀听见柳云桥在说话,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柳云桥去书房拿了个电子体温计给他测量。
39.7。
真是要死了。
柳云桥想也没想,打了个120急救,叫完救护车又给许文宣打电话。
“阿宣,让谭陆接电话。”
电话那头的许文宣明显愣了一下,“啊?好,等一下……谭陆——”
谭陆接起电话的时候还在抱孩子,婴儿的咿咿呀呀零碎地传进电话里,继而才是alpha沉稳的声线。
“怎么了——”
“房檀高烧昏迷了!我刚刚叫了救护车,麻烦你联系一下房家的人。”
谭陆:“?”
谭陆实在没想到,健壮如房二少,居然也有高烧昏迷的一天。
简直就是稀罕事儿。
“好,麻烦你先送他去医院,我一会儿赶过去。”
于是乎,刚回国的柳先生根本没有休息到一时片刻,硬生生在雨夜拖着疲惫的身体陪房檀去了医院。
房二少千金之躯,倘若真烧出个所以然来,房家人非得扒他一层皮不可。
夜深,医院的门诊大楼已经熄灯,只留下隔壁的急诊和正后方的住院部,灯火通明。
柳云桥抹了把汗,坐在住院部三楼的不锈钢椅子上,手里攥着几张缴费单,心情沉重。
房檀上救护车时已经意识模糊,倘若体温持续升高,是存在生命危险的。
柳云桥闭了闭眼,走廊天花板上苍白的灯光透过眼帘,让他的视线一片白茫。
这一趟回国,简直百祸丛生。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代替父亲回来。
住院部的电梯“哗啦”一声打开,谭陆带着管家走出来。
“房檀还好吗?”
闻声,柳云桥睁眼,朝谭陆微微颔首:
“嗯,温度降下来了,但是还在发烧,今晚得有人守夜。”
察觉到柳云桥的疲态,谭陆从他手里接过缴费单,“你看起来不太舒服,我让老陈先送你回去,我在这边等一会儿房家人。”
柳云桥也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点点头,“麻烦你了。”
离开医院,雨势小了一些,他坐上谭陆的卡宴,先回了梧桐路。
他甚至没来得及洗个澡换身衣服,躺上床倒头就睡。
太累了。
明天或许还得面对房家人的兴师问罪。
问罪就问罪吧,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窗外雨声猖獗,梧桐叶在路灯下反射光点,又随着风过,簌簌作响,片刻不停。
恍惚间,水色逐渐吞没视线,满目疮痍。
“哗啦——”
银白色的雪佛兰在雨幕中急速驶过,车轮滚动间,地面水花四溅,将透亮的车身溅染成泥黄。
空旷的公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柳云桥的手紧紧按在车门边的扶手上,面色苍白如纸,眼眶微微发红,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要去机场,他要离开沪市,离开房檀。
气氛太过严肃,腹部像是被情绪牵扯,一阵刺痛,他的手指稍曲,抵在微隆的小腹上,额角冒出冷汗。
孩子在闹……
“柳先生,你没事吧?”透过后视镜,司机察觉到他的异样,谨言问。
“还有多久?”
“快了。”
雨刮器依旧呼啦呼啦刮个不停,窗外霓虹灯模糊成线条,诡谲得像死神细长的手指,在企图抓住他。
柳云桥的心脏骇然抽动,不安的情绪从胸口弥漫至五脏六腑,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暴怒的咆哮声——来自他的囚笼。
“柳云桥!给老子停下来!”
正后方,另一道车影从某个路口倏然出现,迅速逼近,短短几分钟,便与雪佛兰齐头并进。
对面车窗摇落下来,露出那双愠怒、暴戾的眼。
“停车!听到没有!!”
房檀的声音穿透厚重的玻璃,在密密落雨声中格外清晰,像一颗钉子,生生嵌入柳云桥的耳廓。
“给老子停车——”
“柳先生,我们还去机场吗?”司机的声音略带颤抖。
“柳云桥——”
柳云桥倏地抬头,紧咬牙关看向车对面、那位身体探出大半的人——他身上被雨水淋了透,黑发黏糊糊地贴在耳后,狼狈,但极度愤怒。
腹部的疼痛在一瞬间炸开,勒令他弓下身,紧紧蜷缩,晚香玉信息素胡乱逃窜,在车厢内化为一场腥风——
他大概会再次被关起来,直到房檀玩腻了。
或者,他死了。
“呲——”
突然的急刹!!
雪佛兰的前轮在湿润的地面上猝然打滑,柳云桥的身体猛地向前冲,抬起头,却见一束刺眼的灯光扑面而来。
“嘭——!!!”
根本来不及思考,巨响产生的同时,整个车厢严重挤压变形,琐碎的零部件和透明的挡风玻璃飞溅开,在他的眼前炸开一片血红。
“柳云桥!!!”
“呼……”
刹那间的剧痛过后,全身上下都没了知觉,有什么东西,从他额角流下来,将他的视线弄得模糊不清,耳畔一片轰鸣,鼻间充斥着令人心惊的铁锈味。
柳云桥半睁着眼,他看见有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拨开周围的冗杂,投射下一道干净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
“柳云桥!柳云桥!!柳云桥……”
听不清了,他要死了。
死了就解脱了。
意识的最后,房檀那双狭长的眼,似一截弯刀,出现在他崩塌的世界里,遥远而明亮……
“呜哩呜哩呜哩——”
不知道过了多久,响亮的警笛朦朦胧胧出现在耳边,他听到一个人近乎崩溃地哭嚎着:
“医生!医生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呼……”
“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你让他活下来!我求求你!让他活下来!”
“呼……”
他的眼皮好似千斤顶,任凭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那层黑暗。
脸上被戴了什么东西,让那两瓣苍白干裂的嘴唇愈发雪上加霜。
“柳云桥,活下来……我求求你,活下来!”
房檀的声音逐渐渺远,很快,听不见了。
待得周围安静下来,便只余下规律的心跳扑通扑通,微弱,但总有下一次。
冰冷的机器进入他的身体,取出了什么、又缝合了什么,眼前光线忽明忽暗,恍然若梦。
少顷后,他又听到了房檀的声音。
“他恨我,恨我毁了他,但是……”
柳云桥有些听不见后文,又过了片刻,在他的心跳声之后,紧跟了一句轻吟:
“但是我舍不得他……”
“放过他吧,不然还会有下一次的。”
柳云桥用力睁开一条缝隙,有限的视线里,有人抓住了房檀的衣领,扇了他一巴掌,将房檀打得偏过脸去。
“你tm是不是人!?”
房檀低垂着脑袋,难得没有反驳。
“房檀,他是个alpha,你要是还有点良心你就放过他!!”
房檀微抬眼帘,看向病床上身形单薄的人,空洞的双眼中,情绪低靡。
他张了张嘴,暗哑的音色带着哽咽,他说:
“好……”
房檀深吸几口气,哭腔越发明显,“我放过他……等他好了,我就不管了……”
他一阖眼,透明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来,那是柳云桥没有见过的东西。
记忆里,房檀永远是那一副强势的、决绝的、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从没有哭过。
这是第一次。
“柳云桥,我放过你……”他颤声说。
“你活下来,我放过你。”
……
次日,柳云桥被一通电话叫醒,他翻了个身,睁开眼,察觉到眼角一片湿润,才后知后觉地吸了吸鼻子。
他把眼泪蹭在被子上,伸手去够床头柜上震动的电话。
“喂……”
“云桥,你可能需要来一趟医院。”
柳云桥迷迷糊糊把手机拿远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谭陆。
他定了定神,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是房檀有什么事吗?”
“嗯,他吵着要见你。”
“给他来一剂镇定吧。”
“……”
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两秒,似乎真的在考虑柳云桥的意见。
“要不……你一会儿还是来一趟吧,他烧得太厉害,脑子出了点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