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月》无事晴天

2、风云

　　两日弹指即过，胡氏一党罪孽深重者皆于昨日问斩，胡氏主枝除被褫夺官职的胡俭及于他有恩的冯煦郡君外皆判流放宁蛮府。

　　至于胡幽，他本想施以绞刑，可不待他有所动作她便咬舌自尽，死前竟还以血书无悔之言。

　　他从前不解，胡幽本已权倾朝野，为何不自立为帝，现在居于同样的位置，他才明白，越是身处高位越多是掣肘。

　　寻常人只顾家事，而掌权者，须顾家事国事天下事。既需为政以德，兼济苍生，还要学会隐忍。

　　没错，从前东躲西藏的遗孤需要隐忍，如今证身执权的他还要隐忍。

　　宣光殿奏疏成堆，元晏眉头紧锁，这帮臣子无外乎都是让他早日登基，安定朝野。看似恭举，实则试探。其中大部分人在他破城之前还摇摆不定，虚以委蛇。

　　如今境况竟是，国事蜩螗，人才不济。外有强敌，内有口谄，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况且朝中有一条潜伏在暗处的蛇，宫中有许多窥伺一切的鹰，皆等待行动。

　　那日她于宫墙下问他大权在握的感觉如何？他该怎样告诉她，权势如洪流，不进则退，他这一生，本就没有退路。

　　身边值得信赖之人只前侍御史邓证道及一直随他反胡的李津平，李津平何许人也，前太师李维之孙。当然，除他之外，鲜有人知。

　　看来是时候为太师正名了。

　　诏书一出，老太师终得以沉冤昭雪，百姓皆唏嘘，群臣却漠然，他们丝毫不意外。李维清廉正直半生众人有目共睹，却被胡太后冠以贪污重罪，不过是阻了当初执政者的路。

　　而如今的执政者为其翻案，又是在向哪些阻他路的人示威？

　　朝散，太尉吴江，吏部尚书曹成，大司空温有渡，悉皆被还未正式享登基仪式却已有天子之威的新帝留至宣光殿。

　　除早在城破前倒戈的吴江外，其余二人皆惶恐不安。他二人都是胡氏执政时期朝廷重臣，尤以曹成为代表，暗地里为胡幽做了不少腌臜事。

　　温有渡则是掌监察之职，却对官员贪腐作风视而不见，无所作为。

　　不谈以后，便是如今的巍朝俨然是内里被蛀虫啃食的朽木。若不切除腐烂部分，迟早整根都烂到地里。

　　然不等他发话，曹成已是扑通跪地，叩拜不起，“微臣从前被妖后蒙蔽双眼，行差踏错，如今痛定思痛，愿卸掉吏部之职，惟盼陛下饶臣一命啊。”

　　元晏勾唇，“曹爱卿这是何意？孤何时问罪于你？今日我君臣几人只聊天，不谈政事，毕竟你几人先前帮了孤许多，孤感激还来不及呢？故今实为设宴款待，”话毕，抬手让宫人准备酒席，余光不露声色扫向殿内某处。

　　曹温二人讷然，他们何时帮过新帝，狐疑看向对方，不作言语。

　　半刻钟后，李津平擒回一内侍，沉声道：“不出少主所料，此人便是出去通风报信，不过已按少主吩咐，并未截获那只信鸽。”

　　少年思索片刻，正言道“做得好，不过要立即封锁宫门，再不能有一只信鸽飞出。”

　　席上三人闻言皆汗毛竖立，此宴竟像是鸿门宴。他们今日不过是被执政者当作钓大鱼的诱饵。

　　受此质疑和磋磨。吴江已是怒火冲天，愤然道，“陛下从未信过微臣，又何故假以辞色虚以委蛇，臣掌军多年，一直受清河王及元熠一党欺压，因此助君破洛阳扪心是对其心有不忿之故，然臣却从未有结党营私，贪腐之举！”

　　吴太尉此话掷地有声，竟有破釜沉舟之势。

　　李津平亦对其改观，这位太尉弱冠之年便能率领苍梧军直击柔然腹地，生擒柔然王。也曾是战功卓著，卓尔不凡之辈，然却在耳顺之年才官至太尉，甚至军权也被分割于胡党。

　　他不禁觉得，吴江今日忿然之言，情有可原。

　　元宴亦沉默半晌，他何尝不知这吴江为人及生平所历，三朝元老，功勋卓著。

　　然胡幽一党拔擢他为太尉，不过因其声名之威能服众，以便她多一把辖制朝野内外的利刃。

　　不过，这样的人才是巍朝未来的希望。

　　殿内一时竟无人开口，万籁俱寂，只余烛火摇曳之影，忽明忽暗。忽见高堂之上帝王手一挥，身旁之人立即取来两份圣旨。

　　内侍高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治世以文，勘战以武，尔太尉吴江出力报效，军功卓著，是以复其苍梧军权，统领云麾右部，另加丕绩，赏金千两，匹五百，钦此。”

　　吴江不可置信几秒，方才接过圣旨跪谢叩恩，做梦也没想到能再有掌苍梧军权之时，他竟看不清这少年帝王城府。

　　果不其然，后一道圣旨便是让吏部尚书曹成加领协理户部之职，以及贬司空温有渡为侍御史，官职直降七品，令众人瞋目结舌。

　　不同于曹成的夸张的欣喜，温有渡倒是平静得过头，瞧不出悲喜。

　　侍御史官职虽低，却是天子近臣。

　　宣光殿擢贬之事传出，搅得巍朝朝廷又是一阵风云，有的官员为自保，竭力上书登基事宜，以便选秀，将自己家中女眷送入后宫。

　　可笑，这些蠢臣懦吏总不靠实绩，而是选择拼女儿，不靠女性付出便不得以往上爬一样。本末倒置，庸碌自利。

　　而此刻的洛阳某隅，男子正为信上内容暴怒，好个曹成，竟出尔反尔。

　　可沉静片刻，又摩挲胡须故作思索，不对，曹成那厮软弱怕死，何况唯一的儿子还在他手里，先前不一定轻易倒戈，宣光殿那毛头小儿怕是在做戏给他看。

　　男人狭长双眸闪过一丝阴鸷，那又如何，那人在明而他在暗，被动之方是他，何况，他亦有筹码在手。

　　只是诏狱里那位，究竟是威胁还是另一个筹码呢？有意思。

　　楼照这几日在狱中无所事事，元晏也并不对她用刑。虽不知晓近日风波，不过也不难料到，以元晏处事风格，暗处那位或会动手。

　　但一想到暗处那让她恨之入骨的人，她此刻竟再难有一丝食欲，待她出去，她定要他死！

　　每每雷雨天气她总会梦到那年的扬州，浮华般的风花之地，残忍的贵族温室。

　　梦到那日火光四射的花楹楼，梦到绝望无助的姐妹小厮们，她们是何其的无辜，何其的生不逢时。

　　从那日起她便发誓，绝不再做命如草芥般的蝼蚁，她要将作恶勋贵绳之以法，让天下恶人付出代价。

　　即便是忍辱负重，即便是血肉淋漓。

　　而每当回忆起那人样貌，便又止不住头痛欲裂，胸口似有针扎般令人窒息。

　　不，她必须要想起来，想起来。可为什么，为什么…

　　楼照已然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