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香囊暗香  ...
            
                
                
                    - 
                          七月的蝉声卡在老槐树皲裂的树皮褶皱里,像是被卡住的旧磁带。温时雨蹲在染坊门槛外的青石板上,竹筛横在膝头,筛孔间漏下的艾草碎像金色的沙,簌簌落进靛蓝布袋。她特意掺了金箔屑——那是打赌赢的鎏金钥匙熔成的箔片,混在薄荷叶里,阳光一晃便碎成星芒。
  布袋上歪扭的猫爪纹路还沾着显影剂的蓝渍。昨夜她偷溜进诊所,抓着雪球的肉垫按在布料上拓印,布偶猫挣扎时挠破她手背,三道红痕此刻正火辣辣地疼。染坊檐角垂下的蓝绸扫过她发顶,带着未干的靛青水汽,在石板上洇出深浅不一的云纹。
  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过巷子,竹筛边的宠物领养协议被掀起一角——【监护人】栏的签名晕着雨水,许惊澜的字迹工整如病历本,她的却歪成蓝绣球藤蔓。艾草碎随风扬起,迷了眼睛。温时雨揉眼的刹那,绣着猫爪的香包被风掀起,正挂住巷口驶来的三轮车网兜。
  "叮铃——"
  车铃炸响的瞬间,许惊澜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石板。她单脚支地稳住三轮车,网兜里幼猫粮的包装袋正被猫爪香包勾住。金箔从布袋裂缝漏出,粘在她沾着宠物毛的袖口,像撒了一把揉碎的夕阳。
  "兽医站改行收破烂了?"许惊澜扯下勾在网兜上的香包,虎口被凹凸的绣线蹭得发痒。三日前染坊漏雨的记忆突然翻涌——温时雨举着蓝绣球染缸踉跄撞来时,睫毛沾着靛蓝水珠,随呼吸颤成将坠未坠的蝶。
  温时雨猛地起身,竹筛"哐当"翻扣在青石板。艾草碎从筛底漏进石缝,正卡在1998年刻的"永远"二字凹痕里。她指尖还捏着未封口的听诊器纹样香包,针脚密得发狠,像是要把这些年扎偏的银针、吵输的架、泼翻的染缸,一针针缝进布里。
  "怕你被蚊子啃成筛子..."她嘀咕着去抢香包,腕间红绳却勾住车把。许惊澜的护士表链突然"咔嗒"弹开,表盘内侧的刻字在烈日下反光——【1998.6.1】,玻璃罩裂痕横贯日期,像一道未愈合的旧疤。
  蝉鸣陡然尖锐。许惊澜的白大褂领口被汗浸透,露出一截晒伤的后颈。温时雨瞥见那抹刺眼的红,下意识去摸竹筛里的薄荷碎——本该消炎镇痛的草叶,此刻却在她掌心揉成团,汁液染绿了指缝。
  染坊二楼的蓝绸突然垂落,盖住青石板上的"永远"。温时雨抬头的刹那,许惊澜正将猫爪香包塞进猫粮袋,金箔从袋口漏出,一路飘向老槐树根——那里埋着她们七岁时偷藏的玻璃弹珠,珠面"1998"的刻痕已模糊不清。
  许惊澜的护士表链勾住香包穗子时,温时雨闻到她袖口飘来的枇杷膏味——上周自己落枕,这人用银针挑穴位时,指尖也沾着这股苦香。艾草碎从布袋裂缝簌簌飘落,混着金箔粘在许惊澜锁骨,薄荷的凉意激得她颈侧泛起细小的疙瘩。
  "松手!"温时雨扯着穗子往后仰,后腰抵上三轮车把手。车筐里幼猫粮的包装袋"刺啦"裂开,小鱼干碎屑洒在两人鞋面。许惊澜突然向前倾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温时雨膝头,消毒水味撞上艾草香,在老槐树影里绞成暧昧的旋涡。
  一粒金箔顺着许惊澜的领口滑落,卡在锁骨凹陷处。温时雨的视线不自觉地追着那点碎光,想起那年火灾夜背她逃命时,对方后颈也黏着烧熔的钥匙碎屑。此刻许惊澜的呼吸扫过她耳尖,比盛夏的风还烫:"温老板的香包,是要咒我被猫抓?"
  "抓了也别找我治!"温时雨猛地抽回穗子,腕间红绳应声而断。狗尾巴草戒滚过青石板,正卡在当年刻的"永"字缺角处。许惊澜突然攥住她手腕,拇指按在昨日被针扎的红点上:"兽医的活,染匠少插手。"
  蝉鸣戛然而止。蓝莓叼着染坊的蓝绸从屋顶掠过,绸角扫翻竹筛,艾草碎如金雨纷扬。温时雨挣开桎梏去捡草戒,发梢扫过许惊澜晒伤的后颈。那块蜕皮的肌肤泛着珊瑚红,像极了她们初遇时,孤儿院窗台上那盆晒蔫的蓝绣球。
  "逞什么能..."她抓起竹筛里的薄荷碎往对方领口塞,指尖擦过滚烫的皮肤。许惊澜突然闷哼一声,护士表链缠住她乱晃的耳坠——廉价玻璃珠子早褪了色,却是七岁时用五个肉包子跟收废品的换的"定情信物"。
  "戴着这破玩意儿,不嫌丢人?"许惊澜扯了扯耳坠银钩,旧伤突然刺痛——那年温时雨被野猫抓伤,她偷诊所的紫药水给人涂伤口,却被院长罚跪碎玻璃。此刻耳坠晃动的弧度,和当年药水瓶摆动的影子重叠。
  温时雨突然捏紧听诊器纹样的香包,针脚里的金箔刺破布料:"许大夫的破表链,倒是配得上这破烂。"
  染坊二楼突然坠下半匹蓝绸,正罩住两人。黑暗里许惊澜的护士表荧光闪烁,1998.6.1的刻字如磷火,映出温时雨睫毛上粘着的金箔碎——像那年火灾夜,她们在废墟里找到的玻璃弹珠折射的光。
  狗尾巴草戒卡在青石板缝的刹那,温时雨的指甲劈了。许惊澜的白大褂下摆扫过石板上的"永"字刻痕,蹲身时医用剪刀从口袋滑出,"当啷"一声惊飞了蓝莓。布偶猫炸着毛窜上老槐树,爪尖勾落的树脂正滴在草戒上,将褪色的棉线凝成琥珀。
  "别动。"许惊澜按住温时雨渗血的手指,"兽医的剪刀也能修指甲。"刀尖抵上她指腹时,温时雨突然想起那年火灾夜——许惊澜也是这样用生锈的剪刀剪开她缠在铁栏杆上的裙摆,碎布条至今压在孤儿院砖墙里。
  剪刀忽然打滑,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1998年刻的"远"字被刮去半边,露出底下紫药水涂的猫头——正是温时雨当年抗议许惊澜独吞肉包子的"罪证"。石板缝隙里的艾草碎突然簌簌颤动,混着金箔涌出细流,像一条微型星河蜿蜒向染坊。
  "你的杰作?"许惊澜用刀尖挑起发黑的紫药水渍。
  温时雨突然拽过她手腕,拇指按在护士表裂痕上:"许大夫的表倒是记仇,卡在火灾日不动弹。"表盘荧光映出她掌心纹路,与当年攥着烧焦钥匙时的掌纹严丝合缝。
  蓝莓突然从树杈扑下,叼起草戒窜向染坊。温时雨追出两步,踩到松动的青石板,靛蓝围裙带勾住许惊澜的听诊器。两人踉跄跌进晒艾草的竹筛,金箔碎屑腾起如雾,粘在彼此汗湿的皮肤上。
  许惊澜的手肘撑在温时雨耳侧,碎发扫过对方晒伤的后颈:"温老板碰瓷的功夫见长。"
  "比不过许大夫的表,碰瓷二十年。"温时雨突然摸到她后腰——那里别着听诊器纹样的香包,针脚不知何时被扯开,露出里面缝的北斗七星,七颗金箔星子缺了一角,正对应许惊澜锁骨上的旧疤。
  蝉鸣突然复起,盖过剧烈的心跳。许惊澜的护士表链缠住温时雨的银耳坠,廉价玻璃珠映着靛青围裙,恍惚又是七岁那年——她们用摔碎的酱油瓶底磨成的"钻戒",在漏雨的阁楼交换信物。
  "赔你的。"许惊澜突然扯下香包,北斗星图覆在温时雨劈裂的指甲上。金箔粘着血珠,在阳光下凝成朱砂痣。染坊二楼的蓝绸被风掀起,罩住老槐树下交叠的影子,像一场迟来二十年的婚礼头纱。
  暴雨砸碎槐叶时,温时雨正压在许惊澜胸口。艾草碎混着金箔粘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薄荷的凉意渗入布料,激得许惊澜后腰抵上青石板——那里刻着"永远"的凹痕早被岁月磨钝,此刻却硌得生疼。温时雨的银耳坠勾住护士表链,廉价玻璃珠映着闪电,晃出1998年火灾夜的磷火。
  "起来..."许惊澜的尾音被雷鸣吞没。温时雨突然捏住她晒伤的后颈,指尖薄荷碎揉进蜕皮的伤口:"许大夫的消毒水,杀不死嘴硬。"暴雨冲开香包裂缝,北斗七星的金箔星子顺水流进石板缝,正填满童年刻的"远"字最后一笔。
  蓝莓叼着狗尾巴草戒窜过雨幕,树脂从槐树痂口滴落,将草戒与青石板的"永远"凝成一体。许惊澜的白大褂浸透雨水,透出内衬绣的缠枝莲——莲心缀着颗琥珀,裹住七岁时温时雨送她的玻璃弹珠。此刻那珠子正在她腰间发烫,隔着布料烙进温时雨的掌心。
  "松手!"温时雨挣扎着去够草戒,腕间红绳却缠上许惊澜的听诊器。金属管贴上她心口时,暴雨忽然歇了半拍,心跳声如擂鼓穿透潮湿的空气。许惊澜突然翻身将人困在臂弯,护士表盘卡在1998.6.1的荧光刺破昏暗:"温时雨,你赔我的...不止染缸。"
  染坊二楼垂落的蓝绸突然裹住两人,布料上的缠枝莲纹绞成密网。温时雨咬破的下唇渗出血珠,混着金箔粘在许惊澜嘴角:"许大夫的表...该修了。"指尖划过护士表裂痕,紫药水渍从表链渗出,染蓝她虎口的月牙疤——那年针灸失手留下的印记。
  许惊澜突然衔住她染血的指尖,枇杷膏的苦香混着铁锈味在唇齿漫开。温时雨揪住她后领的力道,像极了孤儿院火灾夜攥着她逃命时的模样。蓝绸外传来雪球挠抓布料的声响,混着雨滴砸在金箔上的脆响,奏成诡异的婚礼进行曲。
  暴雨骤歇时,老槐树抖落满身水珠。温时雨躺在青石板上,看着许惊澜的白大褂在风里鼓成帆。晒伤的皮肤黏着艾草碎,北斗七星的金箔缺角正贴着她锁骨旧疤。蓝莓蹲在树脂琥珀旁,草戒里的棉线吸饱雨水,胀成淡金色的血管脉络。
  "你的嫁妆..."许惊澜突然抛来听诊器香包,裂缝处露出半张宠物协议——【监护人】栏的蓝绣球丛中,塞着颗沾血的狗尾巴草籽。温时雨摸向耳垂,发现玻璃珠耳坠不翼而飞,只余银钩刺破的伤口,正渗出与许惊澜嘴角同样的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