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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咒戒 ...

  •   狐妖跑了这几日,早已不在林中。

      叶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看见眼前冒出一个缺耳朵的人。

      这人难道是因为咒戒,所以才割耳朵的吗?可他仅存的另一只耳朵上,还是挂着个咒戒,似乎是割错了耳朵,又或是因为咒戒并非随意割去耳朵就可以甩开的。

      叶尘心里想着,却见眼前这人又抬手,拿着一把刀,架在自己唯一的耳朵上,表情坚定。

      刀行得慢,似是有点钝,血流得缓。

      真是个可怜人,叶尘心道。

      刀行到耳垂的地方,那人伸舌舔了下自己的嘴唇,似是有些期待,还红了眼眶。

      耳朵扯掉了,他笑了。

      一个耳朵都不剩了,这蠢人是在笑什么?

      可那笑容转瞬即逝,他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圈,又抬刀,这一次把着自己的鼻子。

      鼻子比耳朵硬多了,那刀不行。蠢人眼里噙出泪水,又哭又笑,状似癫狂,转头四处寻起东西来,似是要找把更锋利的刀。

      叶尘望着他,心里实在不忍,伸手,拦住了他的刀。

      双手接触的瞬间,那人眼神突然聚焦,似是刚发现叶尘的存在,张嘴大声地尖叫起来,几乎要刺穿叶尘耳膜。

      叶尘缩回手,那人却不依不饶,反手朝着叶尘心口就是一刀。

      如此真实的痛感。

      叶尘此刻才意识到,这应当是个梦。

      可还是好痛,低头还能看见自己流了好多好多血。

      那疯魔的人扑了上来,扯上了叶尘的耳朵。

      他娘的这疯子,怎么恩将仇报!早知道就让你割掉自己鼻子了,管你的闲事干什么!

      怎么样才能醒来。怎么醒不过来了!

      叶尘一面告诉自己这是梦,一面拼命推开这疯子。

      可这人好大的力气,叶尘怎么都挣扎不出,想起身,双腿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叶尘掐上那人脖子。去死啊,狗东西,疯子,忘恩负义的贱人。

      叶尘望着那张贴着自己的脸,看他如此扭曲,变形。

      太近了,分辨不出那还是不是一张人脸。

      诶——叶尘突然变了想法。

      既然这是个梦,就让他割了自己耳朵又有何妨。

      若是没那么痛,这或许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没了咒戒,他可以独立讨生活,行动也可以自由许多。

      可放手的同时,叶尘就后悔了。

      温热的液体淌到叶尘侧面的脖颈间,痛感过分刺骨。

      叶尘发现耳朵原来是连着脑中不知道什么地方,刀割到哪儿,似是有相应的部位会连着疼,整个脑袋都疼。

      不行,割耳朵这法子不行,疯子才会这么干。

      那人眼神中透着兴奋,眼睛瞪得老大,对着叶尘不住地点头,点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啪———”叶尘正想重新推开那人,却听见自己耳朵掉下来的声响。

      见着这本该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掉在灰里,叶尘打了个冷颤,可再怎么后悔都来不及了,那疯子的冷笑绕着他,他突然就慌乱了,连忙捡起耳朵,想按回自己头上。

      怎么不行了呢。啊......他看着疯子的嬉笑,头脑空白,喃喃不住的喊着救命。

      “救我!!”脱离梦魇,叶尘弹起身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叫的是谁来救自己,里衣粘在了身上,脖颈间全是汗水。

      “娘嘞,你吓死我嘞!”旁边有个人,被叶尘这一起身吓到了。

      叶尘喘着气,摸了下自己耳朵。还好,还在。身上是粗麻衣服,没有血迹,左肩上架着些木板,似是用来固定他肩膀的。

      “你可算醒咯。”那人又说。

      叶尘抬眼看他。

      那汉子长得粗,一副厥西人打扮,大胡子拉碴,露着一条绕满纹印的胳膊,缺了个耳朵,却一点没遮掩。

      又是个缺了耳朵的人,叶尘闭眼,定了定神,语气不免有些愤恨,道:“你干什么?”

      “嘿!咋地醒了这么凶巴巴?还是晕了的安生!”大汉声音也粗,起身,朝着屋外喊:“媳妇儿!你捡的个娃醒嘞!”

      叶尘向那大汉问:“这是哪里?”

      没等大汉回答,门外跳进来个妇人,看着该是中年,粗衣打扮,手上滴滴答答地还沾着水,想来是干活干到一半。

      她向叶尘笑道:“小娃,这是塔克,沙漠边上。你感觉咋样?渴不渴,饿不饿?你那手,还疼不疼?”

      大汉在边上撇着个嘴:“他不饿,我饿,我的饭嘞,在哪?”

      “你滚,”这妇人转头就变脸朝着大汉啐道,“要吃饭自己去做,滚滚滚。”

      大汉是真怕媳妇,应声滚了,嘴上却不闲着:“个兔孙儿,吃白饭的个小白脸儿。”

      这妇人又回过头来,朝叶尘堆笑,上上下下地朝着他看,拿了水给他喝,又说:“我昨日来看你这伤,不再出血嘞,可你这手臂啊,大夫说你这可有点悬啊。你试试看,还能动不?咋弄地,伤成这样子?”

      叶尘道了声谢,声音不大。

      他左手似是恢复了知觉,却依旧动弹不得,伤在灵脉,他想恢复灵力,自然不是这几片木板就能解决的。

      想着自己现在连作揖都不行,他又垂下头来。可他也自知没时间给他感伤,便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抬头朝那妇人道:“请问恩人,怎么称呼?”

      妇人眉开眼笑,道:“诶哟,这么有礼貌,还请,还啥恩人。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我...哎,你看我,瞎说什么呢,真不好意思啊。我姓张,张潜。外头那个粪坑石头,叫陈栖虎,这些天都是他照顾你嘚。这里就俺两个人。”

      她又看了看叶尘的手臂,叹道:“这么好模样的孩子,真是….诶,不说这,一定还能好起来!还没问,你咋称呼?到底是咋了嘛?”

      叶尘老实地报了自己姓名,将自己左手腕放进被子里,只说是不小心摔断了肩膀和手臂。

      他是记得自己怎么到这儿的,也知道这是沙漠边缘,却不料竟跑回了塔克。

      这些天,他一路都在给自己止血,摘了些野果子吃,迷迷糊糊地避开人群,偶尔见着面善的,便问路,也求人救自己,有人给了些口粮,有人把他从医馆里赶出来,还有人要报官捉他。

      他走了好久,猜自己是不是绕圈了,可一路又越走越觉得熟悉,便以为走对了方向,以为马上就可以寻到木驰,马上就会有人来给他疗伤,他的这半身灵力就可以回来了。

      可每一日,他都越走越渴,直到最后,看见沙漠,才明白自己跑错了方向。

      他怨自己蠢,在绝望之余,舍不得哭,因为实在是缺水。

      他起身找水喝,又费尽力气,从店里抢了些馕出来吃,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的时候,他想着,要晕也得找块热闹的街角,说不定还能有人捡了自己,想着想着,便没了知觉。

      轻叹了口气,叶尘朝张潜再次道谢:“张大嫂,有什么能做的,跟我说。”

      “做啥!不用!马上吃饭了,你看看你能下地不,躺了些日子,走走,习惯一下哦,别摔了。”说着,便起身出门了。

      叶尘下床,脚沾地的时候,是钻心的疼,一看才发现脚上也抹了药,许是都磨破了。他看着自己腕间的邪咒,轻啧了一声,皱了眉,拢好衣袖,掀开棉帘,看见陈栖虎在院子里烤着干馍。

      陈栖虎少个耳朵,也是因为咒戒吗?他一定看见自己的邪咒了,为什么还敢收留自己?塔克的民风,什么时候这么淳朴了?

      似是听见他心里的这些嘟囔,陈栖虎抬头望他。叶尘闪烁了眼神,朝他点头,又道:“陈大哥,我帮你吧?”

      “哼!”这糙汉还记着方才的仇,不理叶尘。

      “吃饭咧!”张大嫂招呼着。

      叶尘凝望着这一身布衣和一桌质朴的味道,不禁酸了眼睛,似是还能感觉到大娘揪着自己耳朵,还能听见她说吃完饭就要来收拾他这个偷烟抽的王八犊子。

      深吸一口气,叶尘又立刻藏好了情绪。

      “咋不动筷子,”张大嫂十分热情,看不见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给叶尘夹了好些菜,“小尘啊,你随意啊,千万不要客气,也千万不要沮丧,要我说,凡事都有好的一面,你看,伤了左肩,总好过你伤了右肩,这吃个饭啊,写个字啊,还不影响,你说是不是?”

      叶尘闻言,点头,又笑了笑,右手拿起筷子,尽量显得不那么笨拙。

      “娘嘞,”可惜他的伪装不是很到位,张大嫂叹息道:“你…你是左撇子啊?这...这也太不巧咧。”

      是啊。不巧,废掉的竟是他惯用的左手。叶尘还是面带浅笑,道:“还好。”说着,便低头吃起来。

      过了一会儿,陈栖虎道:“我给你找的这大夫,以前也是个修道的。明天,大夫说了,你还得去看他。我陪你一块儿。”

      叶尘摇摇头,“告诉我在哪儿吧,我自己去就好。”

      陈栖虎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我陪你去。”

      这糙汉眉眼间的皱褶,似是风吹日晒又拿刀刻过,却不经意间露出些同情。叶尘抬头看他这眼神,几乎可以确定他是为了拿掉咒戒而割掉的耳朵。

      叶尘点头,道谢。

      路上被人欺负,他无力还手的时候,他埋怨怎么没人帮他。

      可真的把这陌生的善意摆在他面前,却烫得他无地自容,烧得他脸颊绯红,只觉得自己确实废物,除了这苍白无力的道谢,居然无以为报。

      而叶尘没哭,反倒是张大嫂突然落下泪来。

      “哎呦,弄啥哩?哭屁?”陈栖虎话说得糙,却是赶忙扶住了媳妇,给她擦泪,“又想,别老想。我的错,打我,打完我,饭还是要继续吃,不能不吃饭,听见没?”陈栖虎又朝叶尘道,“你也吃你的,吃完继续睡,莫管事。”

      叶尘想问张大嫂这是为什么哭泣,却应着陈栖虎的关照,没有开口。

      夜半了,沙漠边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叶尘听见陈栖虎起身,便也轻声跟他起来。

      栖虎在院子里,一个人咂着烟斗。

      “陈大哥。”叶尘轻声从背后叫他。

      栖虎回头看了叶尘一眼,好似并不反感,问叶尘:“抽烟不?”

      叶尘摆了摆手,没要。栖虎又道:“对,抽这玩意儿,对身体不好。”

      半晌,叶尘才道:“张大嫂她,还好吧?”

      糙汉望着天,吐口烟,朝叶尘笑笑:“你这都乱叫的啥嘛,喊你娃,你喊哥嫂,啥辈分这是!”他笑着,不敢大声,又接着自己的话说:

      “你是想问我这耳朵,是吧?”

      叶尘点点头:“为何?可是因为咒戒?”

      “戒?我戒他娘的屁。”栖虎骂着,又接着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川中,问个路就被个瞎了眼的狗道士当余孽捉去了,捉到木府里头,我记得有个师爷,给我疗了伤,便放我出来,没要我命,也算我半个恩人吧,我求他,可他说这咒戒也不是他能管咧。

      一开始戴着这么个玩意儿,在川中城里连个倒泔水的活儿,我都找不到。好几年,才在塔克找着点活干。这里偏远,只要吃饭,不懂这些个神神叨叨的,在这儿,我还能找着媳妇儿。”

      栖虎转头来又看看叶尘,不知为何,有些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朝叶尘道:“睡去吧,我和你大嫂既然救你,就肯定不会害你,莫管事。”

      都是戳人心结的话,旁人不说,叶尘自是不能再问。

      次日,叶尘和栖虎这两个看着毫不相干的人,一前一后,踏入了一家医馆。

      大夫看着清瘦,头顶上留着戒疤,该是个出家人的模样。他看着叶尘,语重心长地道:“你的灵脉突然断裂,将肩头和手臂的骨头催得粉碎。这半身的灵脉,是肯定废了,反正我是治不好,可这骨头,还能救。

      你有两条路,一个呢,这就让它长,长好了,也还是可以动的。

      还有,就是我再把它碎了,重新接。这样呢,疼,但一旦长好,这功能恢复得,能好一些。你自己看。”

      叶尘安静地听着大夫说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反倒是栖虎在边上叹了口气。

      “重新接吧。”叶尘没想多久,就道,“既都错了,重新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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