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井红

8、第八章

　　两天后的晚上，肖岩发了一条消息给桑桑，问她在不在家，桑桑说刚刚下班到家，肖岩马上回说想给她送点葡萄，一个人吃不完，怕坏了。 桑桑还没把‘不用了你自己吃’这个几个字打出来，就听到有人敲门。桑桑透过猫眼看见肖岩单手托着一盘水果站在门前，看起来还有点委屈。 桑桑打开门，肖岩抬了一下托着水果盘的手。 “葡萄你自己吃呀，补充维生素。” “我有一抽屉维生素。” 桑桑觉得两个人在门口对峙的情状有些好笑，接过葡萄，说：“晚饭吃了吗？” 肖岩摇摇头，说：“不太饿，不打算吃了。”转身准备走，桑桑说：“我还没吃，要不一起吃？”这个只能单手行动的家伙，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安全上的威胁。 肖岩利索地转回来：“好。” 桑桑让他进屋，说随便坐，肖岩在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环顾了一下屋内，两个卧室，正对着客厅的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双人床。 “你一个人住吗？” “和我闺蜜。” 肖岩点点头，“哦，不常见到。” “她也是运动员，最近住在训练基地，比较远，不怎么回来，所以你没见到。”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桑桑淘米煮饭，从冰箱里拿出食材，肖岩站起来，凑到桑桑身后，像个小尾巴，桑桑从篮子里拿了一袋土豆，肖岩就把土豆接过来放料理台上，桑桑拿了一把小葱，肖岩就接过小葱。 “你坐会儿吧，哪能让你这个伤员打下手。”桑桑停下来，看着他。 “我不是伤员。。。。。。就是，就是不太方便而已。你让我帮忙，一会儿我吃得安心点儿。”肖岩皱着眉头，纠正桑桑，背还悄悄挺了挺。 桑桑笑了笑，开始洗土豆。 桑桑将一叠切好的土豆片轻轻一按，斜斜铺开下刀，肖岩拿起一根土豆丝，对着灯光，土豆丝像个有棱有角的根火柴棍，桑桑得意地说：“你看它的断面，是菱形的。”肖岩又拿起一根，一样笔挺干脆，肖岩道：“原来你是大厨？” 桑桑连连摆手：“别别别，哪里就大厨了，我就会这么一招，今天全显摆了。你知道美食作家王师傅吗？我看了他几百个视频，最后就会切个土豆丝，大厨是那么好当的？” 肖岩点头说：“没关系，我单方面宣布你出师了，秦大厨。” 桑桑炒了一盘土豆丝，一碟虾米青菜，还做了一盆豆腐肉丸汤，肖岩已经摆好了碗筷，两个人在餐桌前坐下，肖岩说：“这几道菜，一看就是梅市人的口味。” “那你尝尝到底是不是。”桑桑说。 “我太久没吃到梅市的味道了，我怕我会哭出来。” “那你哭吧。”桑桑忍着笑，说。 土豆丝一根都没剩下，肖岩的评价：梅市口味的巅峰时刻。 “下次，我也做个菜吧。”肖岩说。 桑桑看着他的手，肖岩道：“我在莫斯科的时候，跟俄罗斯室友学了一道酸奶牛肉饼，做法不难，我觉得可以试试。” 桑桑没听过说这道菜，“那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吧。” 说完这句话后，不知怎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餐桌上的圆形吊灯投射的白色光亮，把两个人圈进了无法逃逸的时空中。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肖岩垂下眼帘说。 桑桑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也没有想到。” “后来，你怎么突然不去冰球馆呢？” “我生病了，重感冒，在家躺了一周，再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那里训练了。” 肖岩轻轻地哦了一声。 “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桑桑决定确认一下心中那个久悬的疑惑。 “你说。” “你去过S大吗？大概五年前，我在S大见过一个很像你的人。” “去过。你看见的应该就是我了，那年在S大有场比赛。”肖岩苦笑。 “哦……”薛定谔的记忆坍塌了，桑桑心里五味杂陈。 “现在不会了。”肖岩忽然说。 “什么？”桑桑回过神。 “不会总是擦肩而过了。”说了这句话，肖岩低下头，喝掉了满满一碗汤。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他问，脸上又出现了刚刚在门外时有一些委屈的神情。桑桑忽然意识到，他不会是认为她在冷落他吧？ “嗯，有点忙，台里准备上一个新节目，我也参与一部分制作，所以有点忙。昨天11点多才回家的呢。” ” 肖岩哦了一声，表情松弛了一些。桑桑暗暗舒了一口气，笑了一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肖岩想起之前一次聊天，她提到过在电视台做主持人，碍于当时时间有限，没有深入聊下去，便问道: “你的节目，我能看到吗？” “财经节目，你应该不会感兴趣吧。” “不会。”肖岩摇摇头。“几点的节目？” “现在的节目在白天，上午11点，新节目，还早呢。” 财经节目，上午11点，肖岩忽然觉得充实起来，太好了，白天他也可以看见桑桑了。 他八百年没看过电视了，第二天上午，他打开电视，鼓捣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财经频道，11点，果然看到了桑桑的脸蛋。 一整天没换过台，晚上睡觉，肖岩满脑袋都是A股大盘各种金融名词，头痛得很。 终于又等到周末，桑桑叫肖岩一起做午饭，肖岩主张试一下酸奶牛肉饼，桑桑不无担忧，说：“你真的要单手操作吗？”肖岩笑道:“可以试试，何况不是还有你嘛。” 桑桑帮他拿着碗，肖岩将酸奶打匀，拌好肉馅，放进烤箱，剩下的就是等待——整体来说工序不算复杂。 等烤箱的工夫，肖岩又看了一眼卧室，低声说，“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这间卧室是你的？” 桑桑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你和你闺蜜一起睡吗？” 桑桑茫然，道:“那是小时候了，她卧室是这个呀。”桑桑朝旁边一个关着门的房间努努嘴。 “哦，我看这么大一张床，还以为是两个人……。” 肖岩干巴巴地解释着，说完他就后悔了，你管人家女孩子怎么睡觉呢。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一个人也可以睡大床啊，我喜欢。” 肖岩咳咳笑了笑。 “我没有男朋友。” 桑桑的直球砸得肖岩手脚忙乱，他呆呆地回了句:“我也没有女朋友。”可他这么一说，好像就是表白了。 叮——烤箱响了。 酸奶肉饼的味道竟然很不错。 晚上，桑桑放了一浴缸的水，不是冬天，她也想泡个澡。氤氲水汽里，桑桑的脸红彤彤，她头靠在浴缸边沿，闭着眼睛，她感觉快睡着了，可是她一直在笑着，直到笑出了声，才意识到，自己是这么的开心。 周一早晨，桑桑接到一个信息，肖岩发来的，他今天去医院复查，桑桑瞬间回了一个可爱无比的少女表情包，发送之前，她又删了，改成: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高星宇一早就开车来接肖岩，看到这家伙在家里养得白白嫩嫩，脸色红润，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些，一路上嘘寒问暖，肖岩低着头，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嘴里只是嗯嗯啊啊漫不经心地接着他的话茬。 高星宇道:“顺利的话下周应该就可以拆石膏了。” “嗯” “你还要买什么东西吗一会儿顺路买了。” “嗯” “你是不愿意理我吗？” “嗯……？”肖岩一脸无辜，“没有啊。” “我看你就是！。” “嗯” 复查完离开医院，高星宇绕到超市，买了一堆日用品，从超市出来，已经快12点了，高星宇说带肖岩去吃饭，肖岩说:“你还是回家陪媳妇吃饭吧，给我送回去就行了。” 高星宇今天被冷落得差不多了，身心疲惫，无力再跟肖岩较劲，淡淡地说:“午饭怎么办？” “暂时不饿，饿了再吃。” “好。” 肖岩总觉得听到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 高星宇走后，肖岩开始收拾刚买的东西，没一会儿，桑桑打了电话过来。 “检查怎么样？”肖岩给她发了信息，但是她必要亲耳听到才安心。 “还不错，下周就可以拆了。” “真的吗，太好了！”桑桑雀跃。 桑桑决定晚上做个大餐庆祝一下，肖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刚才才在超市买了虾，牛排，红酒——酒他不喝，但气氛要烘到位！ 肖岩买的明虾很新鲜，虾壳青亮，个头很大，桑桑想起之前看过法式茴香酒大虾，提议一试。肖岩觉得这个名字很带感，表示赞成。 “可是，咱们有茴香酒吗？”肖岩问。 “用别的酒代替吧，应该差不多，做法……我得看一下那个视频。” 她打开pad，肖岩的脑袋也凑过来，桑桑手指头刚一放上去，屏幕就打开了，停留在一个画面上:男主正在壁咚女主——昨晚她看剧来着，忘了切出去了！ 桑桑手指翻飞，关掉画面，一顿操作，找到了那个茴香酒大虾的视频，偷偷吐了口气。 “你喜欢这种啊？” “什么？虾吗？”桑桑皱着眉头。 “没什么。”肖岩嘿嘿地笑了笑。 看完视频，桑桑打开冰箱，看有没有能替代茴香酒的东西，找来找去只有半瓶花雕酒，那是她离职旅行时在江南买的，应该可以吧？就它了！ 桑桑拿了花雕酒，一转身，发现自己被肖岩包围了——肖岩站在他身后，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把住了冰箱门。 ……他要干嘛？……冰箱咚？ 可是，冰箱真的太冷了！ 桑桑一猫腰，从肖岩胳膊下钻了出去。 肖岩回味着冷嗖嗖的空气，默默地关上了冰箱门。 周六晚上，高星宇突然打电话给肖岩，喘着粗气，声音慌张。 “我媳妇破水了，我们现在去医院，明天不能送你了，要不我联系一下老江，让他陪你去？” 老江也是他们俱乐部的球员。肖岩一听，马上说:“你就别管我了，我自己能安排，你快去忙你的吧。” “要不我给老江打个电话？” 肖岩无奈，说:“大哥，你就别操心我这边了，专心开你的车，嫂子的事紧急，我这怎么都好办。” 旁边切哈密瓜的桑桑听见了，果断地说:“明天我陪你去。” “谁在说话？”高星宇反问。 “挂了，你忙吧！”肖岩挂掉电话。 高星宇的老婆预产期本来是两个礼拜后，谁知道小家伙着急，非要提前出来。第二天，肖岩这边刚拆掉石膏，高星宇的电话正好就打过来。 “呵呵呵，你在哪儿，哥们！”高星宇问，“老江陪你去了吗？” “哦……我没叫老江，我这边正好有个朋友有时间，她陪我来的，已经拆完了。” “朋友？” “嫂子生了吗？” “生了生了，母子平安，嘿嘿嘿。”高星宇开心得说话都有点大舌头。 “恭喜恭喜，改天我去看看嫂子，你先忙吧。” 高星宇拿着电话，还在琢磨肖岩说的‘朋友’，那边小宝宝咿呀咿呀哭了起来，奶爸把手机一扔，屁颠屁颠跑过去换尿不湿了。 拆掉石膏，大夫让肖岩活动一下试试，肖岩动了动手肘，带着几分生疏，束缚久了，突如其来的自由，竟然也让人承受不住。 大夫点点头，说：“慢慢就会好的，这两天注意活动量，不要太大。” “想打球，快想疯了。”肖岩转过身自言自语。 “想疯了也得再等等。”大夫刷刷在病历上写着字，头也不抬地说。 桑桑摇摇头，无奈地吐了口气。 骨科病房外排着长长的候诊队伍，桑桑轻轻挽住肖岩，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胳膊，说：“来，我带你走另外一边，人少。” 桑桑带着肖岩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穿过一道门，从步行楼梯走了下去。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肖岩问。 “之前陪我闺蜜来过几次，我也不知道竟然跟这里这么有缘分。” “几次？你闺蜜没事吧？” “她跟你一样也是运动员，有事没事，还不是在坚持。” 肖岩讪讪地，没说话，到了楼下，桑桑松开手，说：“你们都很了不起，但是，病痛这个东西，还是该去正面面对。大脑让你热血沸腾，忘记自我，身体却不会，身体永远诚实。” 离开医院回到家，一出电梯，桑桑吓了一跳，中间住户1602的门口一大摊黑色的污渍，还有一地散落的玻璃碎片，像是酱油瓶子被打翻了，空气一股酱香味儿，污水流到了桑桑家门口，桑桑和肖岩面面相觑，桑桑想踮着脚试探一下能不能跨过去，肖岩一把攥住桑桑的手，说：“先去我那，我给物业打个电话。” 物业说，1602 的住户今天搬家，夫妻俩搬家途中打了一架，把酱油瓶子当手榴弹扔，他们也是刚知道，正准备过来处理。楼道收拾干净后，桑桑终于回家了，然而1602的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