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城》南之焱

21、离别

　　四十七离别
　　夜深，风更紧了。携着湿气，让人感觉更冷了。玲珑躲在墙角，耳朵竖起来，听着书房里面的动静。除了呼呼风雨声，什么都没听到。心里不由得大骂这破天气。哪有下雨下成这样的？一天都不带歇的。
　　张承木推门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子还贴在墙上。“玲珑，你一直在这吗？”
　　“嗨，我刚来。看看你们怎么聊了这么久。”她从墙上下来，揉了揉发冷的耳朵。
　　“姐姐叫你进去呢。”
　　“哦。”她打量了他一下，完好无损。边走边说：“那你快回去睡觉。地上有水，小心路滑。”
　　“你不用管我。快进去。”
　　玲珑的脚已经迈书房里面，手还在外面赶张承木离开。
　　花满枝歪在椅子上，将一切听到耳里，看在眼中。
　　玲珑看着张承木的背影往西院去，这才整个身子蹩进来。“姐姐，要喝小酒吗？我去温壶酒来。”
　　“玲珑，我明天要回去了。”
　　“这么快。不多留两天吗？人间跟绝域的时间不一样。这里时间过的快。一两天，在那边不过是一眨眼。”
　　“我还会回来的。”她稍微坐直了点。“今夜，把御阵曲再练练。”
　　“练，练曲啊。”
　　“过来坐下。我们从头开始。你先吹给我听听。”
　　“哦，哦。”
　　以防吵到别人，花满枝召唤了一层淡淡的黑雾笼罩着这间书房，将它和外界隔绝开来。张承木看不到黑雾。他先是站着等，站累了就坐着。西院和东院的小厮婢女找了过来。得知她们两姐妹在书房谈事情后，都劝他先回去。他不肯。于是，她们就送来软垫以及披风，供他御寒。后来，还送来一个小碳炉。他守着淡淡的温暖，在墙角睡了过去。
　　鸡叫了第三遍的时候，玲珑才勉强将曲子吹完整。她知道不能再强求了，叮嘱道：“记得要勤加练习。我不在的时候，有事记得回到这个宅子里。一般人，进不来。如果来了个厉害的，赶紧跑。只要活着，就算赢了。你不要管别人，知道吗？”
　　“姐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别多想。”
　　“可是我们好久没有逃命了。自从我……”
　　“记着我的话。”
　　“哦。哦。”
　　“好了，我得走了。”
　　“姐姐，吃过早饭再走好不好？”
　　“好吧。”她歪在椅子上，懒洋洋地应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那可是说好了。我去做早饭。”
　　“好。”
　　玲珑走向门口，打开门。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不见光亮。碳炉里的炭火也熄灭了。只剩一堆冷灰。张承木翻了个身，做了个甜梦，梦见了玲珑对他笑。
　　花满枝伸了个懒腰，然后一边捶着后腰，一边走出书房。她走回自己的屋子。
　　屋里和绝域闺房陈设相似。一张不大的床。床旁边就是梳妆台子，脂粉全无。铜镜旁边有一木匣子。侧边是一个衣柜。
　　她先从床头摸出敖子青画的那副画。摊开看了看。画中的自己阳光明媚。她看了一会，小心地将它卷起来。收进乾坤袋里。瞥见铜镜中的自己，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白玉凤钗。幽幽地叹了一声。接着，打开衣柜。衣柜一排青衣，夹着一袭突兀的红。她将红衣取出。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换上。想起待会一起吃早饭，便将它也收进乾坤袋。
　　别的，就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孤影相伴。
　　她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她在乾坤袋里翻了翻，翻出新款霹雳弹的解药，放进袖子中。然后，离开自己的屋子，打把伞走向隔壁院。院门是关着的。她举起手，还没敲下去，门就嘎嘎地开了。另一边是敖子青。雨丝落在他的黑发上，变成晶莹的小点。她连忙把伞举高，连他一起遮住。
　　“阿青，下雨，你怎么不打伞就出来了？”
　　“无妨。”
　　“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
　　两人并肩走进屋内。屋内红烛流了一夜的眼泪，糊了整个烛台。他们进来，带进来一股潮湿的风，差点将残存的烛火给吹灭。一只黑色的纸鹤随着她的进来，飞了出去。她瞥了它一眼，又好气又好笑。
　　“阿青，我一会要回去了。以后，不要那么容易相信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的。”她从袖中取出那瓶解药，递给他说：“这是变异后的彩玉之灵的解药。你拿着，以防万一。”
　　“不过完年再走吗？”
　　“不了。下次吧。老家的宠物出了点事情，我得先回去。”
　　“出了什么事？”
　　“咬了人。我得回去赔人家。”
　　“要我陪你一起回去吗？”
　　“不用。小事情。你就留在这，带他们修行。免得我下次回来，看到他们还是没有长进。”
　　“他们有。慢点而已。你要回去多久？”
　　他眼神清澈，由内而外干干净净。她想起他说不要骗他，很快二字已在舌尖，转了两圈还是飘出了唇边。“很快。”
　　一缕烟从西面飞来。门是开着的。阿离径直入了屋内，落在敖子青身边。“喂，你怎么来我哥房里。不知道要避嫌疑的吗？”
　　“阿离，不可无礼。”
　　“哥，哪有天不亮就到男子卧室里的？”
　　“你们两兄弟聊。我去看看玲珑。”她拿起伞，踱着步，往厨房走去。
　　她一走，阿离说：“哥，你不要这么容易相信人。人心隔肚皮，黑心你也看不来。你看她这样子，像是正常的女的吗？”
　　“昨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怎么说一样的话？”
　　“她跟你说什么了？”
　　“和你说的一样，说知人知面难知心。昨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离眼珠子一转。“没有啊。”
　　敖子青从袖子里拿出昨日买的那包栗子。撤去白云后，递给他。“昨日买的。很甜。”
　　“你买了多少？”
　　“买了两包。一包我吃了。一包留给你。你昨日去了哪里？”
　　阿离伸手接过。烫手，像刚出锅一样。热腾腾，香喷喷。他剥了一粒，扔进嘴里，嚼了两下说：“不甜，只是香。比不上果仁张。我回房吃栗子去了。谢谢哥。”说完，一溜烟跑了。他昨日去黑市，觉着自己有钱了，将那些摊位一个个逛遍。买起东西来，一厘钱的价也不还。买了两大袋，才觉得买够了。让他郁闷的是在赌场。以前一门心思在修炼武力值，对于赌术是听过没试过。一开始，运气好，连赢几把。自信无比，觉得不过尔尔。后面，有输有赢。感觉也还好。但因为每次赌局赌场都有抽佣，局数一多，钱就肉眼可见地减少。最后，连输几把，才急红了眼。总想着下一局翻本。赌注越押越大。结果，一局输光了本钱。他怕敖子青追问细节，赶紧跑了。
　　敖子青将屋门带上，也往厨房走去。
　　厨房那边，忙得热火朝天。但忙而不乱。诸人各司其职，唯玲珑马首是瞻。花满枝不禁失笑，这孩子在这倒很像个样子，有大将之风。玲珑看见花满枝走过来，以为她饿了，手中更是快到无形。“姐姐，你再等一会。马上就好。”
　　“好。”花满枝看着玲珑忙活。她没看一会，注意力被厨房一角吸引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蜘蛛网。巴掌大小，中间住着一只小小的花蜘蛛。她走了过去，那蜘蛛望着她。似在等她说话。她还以为再也看不到蜘蛛了。旁边烧火丫头从外面提了捆柴进来，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呀地叫了起来。
　　“呀，我昨日明明打扫干净了。怎么还会有蛛网。大小姐，我现在就收拾了它。”烧火丫头将木柴放下，拿起靠在门外的扫帚。
　　“不。不要打扰它。好生养着它。”她连忙阻拦。
　　蛛网边上是一道门。门外是一个大园子。原以为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菜园，了不起就大点。此刻细看，一垄垄地种着各种罕见的植物，有香料，有菇菌，有蔬菜水果……都是市场上买不到的。还有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无不是少见而美味的飞禽走兽。没有一寸空间是空余的。她把这里整治成了一个食物王国。
　　她目光越过蛛网，向外望去。一时，不知道是该叹息还是赞赏。
　　敖子青来到她身边。跟着她的视线看她所看。“这是玲珑布置的？”
　　这孩子，若是把这份心用在修行上多好啊。她收回远望，落在他的侧脸上。“小孩子的玩意。”
　　锅边，玲珑淋完最后一勺芡汁，放下锅铲。让婢女们将菜端到饭厅。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后，解下它，走向他们。“姐姐，可以吃早饭了。”
　　“好。走，我们吃饭去。”她负着手，率先往饭厅走去。敖子青请玲珑先行。玲珑也没客气，走在他前面。
　　今天的早饭比往日的早了许多。加上玲珑想单独和姐姐吃个早饭，就让人不要去叫醒各院。哪知，敖子青自己摸来了。而且，她夹了一尾鱼给姐姐，他竟也夹了一尾。她不甘示弱，又拖了个肥鸡腿给花满枝。
　　花满枝刚坐下，面前的碗就被堆满了吃食。她笑了笑，埋头吃了起来。等吃到肚圆，一口也不下的时候，才摆摆手说：“够了。饱了。我走了。”说完，站了起来，没有看他们，直接走向大门。
　　两人也站了起来，跟在她后面。她头也不回地说：“不用送。我又不是不回来。”她走得很快，一下走到了前头。
　　玲珑望着她的背影，追了上去，眼眶红了。“姐姐，我们说好了的。你记得早点回来。”
　　“好。”她依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减慢速度。“你勤加练习。记着我说的话。”
　　“我记着呢。”
　　敖子青默默跟着她们两姐妹，直到她跨出大门门槛。
　　“那就好。我走了。”她在门外说了一声后，往西面飞去。
　　玲珑在背后带着哭腔喊道：“姐姐，一路平安。早点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你。”她这一喊，没得到花满枝的回应，倒把阿离喊来了。
　　“你怎么了？”阿离问。
　　“没什么。”
　　敖子青递了一方手帕给玲珑，玲珑没接。“不用，我有。谢谢。”她用衣袖擦了擦泪水，走进屋内。
　　“哥，这哭包怎么了？”
　　“阿花有事回乡下了。”
　　“什么，她回去了？这么快？”阿离仰头望了望天。天上乌云密布，除了风雨，什么也没有。
　　“是仓促了点。昨天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她回去了也好。哥，我们一会去知味居喝早茶好不好？”
　　“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你想去，就去。”敖子青拿出一小袋银子，放在他手上。
　　阿离将银子一收，继续游说：“那我们去知味居吃中饭好不好？”
　　“问一下玲珑。”
　　“我们去吃饭问她做什么？”
　　“邀请她，以及别人一起。”
　　“就我们俩去就好了。”
　　“不可。”
　　“哥。”
　　“乖。听话。你跟我来。”
　　“去做什么？”
　　“看看你修炼得如何了。”
　　“哥，我想起我还有半包栗子没吃完。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先回去吃完。”阿离一溜烟跑了。栗子早就吃完了。袋子都扔了。不过，那又怎样？他美滋滋的。这和他设想的有点不一样。设想中，应该是九重天派兵过来逮她。不过，无所谓，殊途同归。走了就好。下一步，就是让哥哥和嫂嫂重新在一起。哪怕只是个壳，他看着也开心。
　　剩下敖子青独自子门外。雨丝斜且急，不一会儿，他身上沾满水气。
　　远处已看不到她的影子。他才转身，打算关门。这时，凤三下了云头。“小公子，请留步。”
　　敖子青停住，转过身，向他行了个礼。
　　“小公子，劳烦通传一声，我想见花家大小姐。”
　　“她回乡下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
　　“请容许老朽先行告辞。”凤三一个展翅，往西方去了。敖子青还没来得及问找她何事，就不见影了。事有蹊跷。他召来白云，追了过去。
　　花满枝从花宅离开后，笔直往魔界飞去。除了中途短暂停留了一会，把衣服发簪换下。穿上来时的红衣。之后，片刻不停，直奔魔界大门。凤三追来的时候，只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没入门内。敖子青跟着就到。凤三即时拦住他说：“小公子，到此为止，我们回去。”
　　敖子青也不违逆，跟着他往回走。路上，他问道：“大长老，请问你找阿花何事？”
　　“我想请她到凤阁长住。”
　　“为何人间不好？”
　　“小公子，你对她了解多少？”
　　“不多。但知道她是个好人。”
　　“你喜欢她吗？”
　　“她是我朋友。”
　　“可是，你把凤凰翎给了她。还是，你不知道凤凰翎的意思？”
　　“我知道。我想送的人已经不在了。我觉得它和她很般配。”
　　“你原本想送给谁？”
　　“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阿花回来后，我会转告她，你找她。”
　　“她和你说什么时候回来？”
　　“她说很快。”
　　他眼神清澈，没有半点尘埃。凤三心中不忍，顺着他说：“那就有请小公子转告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请她务必马上来凤阁找我。”
　　“我可以问是什么事吗？”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关于她的身世吗？”
　　“她的身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觉得她是仙魔混血。可她说不是。你找她，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因为这个。我看她年纪轻轻，约莫不过几百岁。不像是战前出生。南海龙王死了以后，魔君不但断了和仙界的所有来往，同时还诅咒了境内所有仙魔混血儿。他们一旦离开魔界，便会死于诅咒。她一直生活在绝域，又能来往人间，就说明不是。”
　　“不会有特例吗？”
　　“也许有。比如说魔界少主。我想，她总不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手。”
　　凤三见他眼内仍有疑惑，问道：“小公子，你是从哪里做出这个推断？”
　　“她……我……我曾探过她的内丹，不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请问你找她，所为何事？”他再问。
　　“我和一个人做了交易，暂时不能说。请小公子见谅。”
　　敖子青不再坚持。默默跟着他。
　　在距离越州城还有几百里的时候，他察觉花府的防护被启动了。还不止一两只晴雨娃娃。而是全部启动。他说：“大长老，我有事先走。告辞。”
　　一道白光，在天边咻然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