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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老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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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傅好茶,这算得上是整个朝堂人尽皆知的雅事。每天来给他送茶的人不少,但人家愿不愿意收就两说了。
眼下这位老太傅正捧着茶翻阅一本闲书,就听见门房急忙来报,说是接到了代王送来的拜帖,来问自家老爷该怎么处理。
老太傅接过拜帖看了半天,突然抚掌而笑,对着门房吩咐道,“你就说这帖子我收下了,转告你家殿下,明日巳时,老夫定在府上备茶相待”。门房得了令,急忙跑去回复了。
待到门房重新回禀之后,老太傅叫来了自己的孙子商以安,先是照常例考校了他几部典籍,在解答完自家孙子的疑惑后,俩人相对而坐闲聊。说到如今的京城,可以说是汇聚八方举子,眼下会试时间将近,多得是各种文人之间的唱诗相和。
“祖父是对今科举子有兴趣?”
“不过是在这里收到了几份投名状,有几位老朋友的学生倒是下场了。”
“你如今年岁尚浅,不妨好好看看这次会试,也算是为以后铺路。”
商以安点点头,他算不得迂腐之人,若是能趁此机会结交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对未来的仕途定是大有裨益。
第二天哄走了自家孙子之后,老太傅安心的坐在大堂喝茶翻书,算算时间,代王也应该快到了。果不其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房便引着人来到堂前。代王身边只带了舒公公一个人,显然是为了谈事前来的。
“代王可算得上是稀客,令府上蓬荜生辉啊。”
“老太傅谬赞了,某不过是有事想与太傅相商。”
虞瑾策坐在客位,面前摆着一盏龙井和几碟茶点,看色泽应该是之前自己送的那一批新茶,茶点倒是别具一格,将普通的酥皮点心做成了莲花模样,瞧着就让人不忍下嘴。他抿了一口茶,想了想就把话题引到了那位大同府知府身上。
“不知老太傅可否记得大同府知府楚瀚海?”
“知道,这位是老夫的学生,不过也是几年未见,怕是情分淡了不少。”
“如今这位知府正在回朝述职的人名里头,还望老太傅帮某牵个线,引荐一二。”
老太傅抬眼瞅着这位代王殿下,眼下距离知府述职不过五日,这两人要谈的估计也是运粮一事,这件事就是个浆糊潭,不管是谁扯进来都得落下一身脏。这次扯进去的还有自己那个姓王的学生。怕是王叔杲跑到这位面前哭惨,然后小狐狸一时心软也踩了进来。到底是年轻,缺了点阅历,王叔杲也不是厚道人,自家人都坑得下去。
老太傅面上不显,嘴里倒是答应得轻松,“引荐又有何难,代王不如赏脸在府上喝几壶闲茶,下午兴许便能见到老夫那学生。”
虞瑾策愣了一下,他倒是有几分心动,却又有所顾虑,“某这算不上叨扰吧?”
“哪里哪里,正好以安出门交游,也快到回来的时候,你和他许久未见,也是好相逢。”
虞瑾策扶额叹了口气,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这一遭。转头又在那里安慰自己,商以安才学俱佳,算得上是京中士人领袖人物,这般人物出门交游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谁曾想茶还没下去一壶,就听见蹬蹬地脚步声。
商以安刚进来准备给自己的祖父请安,头一抬便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他整个人话都有些说不利索,险些还咬了自己的舌头。
“代,代王殿下……”
“以安不必多礼,你我之间用不得这些。”
“多谢殿下”
虞瑾策转头瞧了老太傅一眼,这人倒是优哉得很,自己捧着本书在那看,半天都不带翻一页的,怕不是存了看自己笑话的心思。要说这事的起因在虞瑾策未出宫时,曾与几位皇子一起在太学上课,那时他刚过总角,正是好胜的年纪,而商以安与自己年纪相仿,作了太子的陪读,两人同处一个课堂,经常就夫子提出的一些论点争锋相对,谁也不服谁。由于虞瑾策体弱不能与他人争辩,两人多是写策论互相辩驳。
后来年岁稍长,两人辩驳的次数少了起来,反而逐渐能理解对方的观点。不过令虞瑾策有些局促的是,商以安异常重礼,每次遇见自己总是行大礼,自己也不是没有告诉他不必如此,但如今看来成果甚微。
老太傅打断了两人之间你看我我看你的尴尬场面,问起商以安交游的所见所闻,虞瑾策在一旁抱着茶杯听得认真。
“如今京城里头风头正盛的是浙西那一派的学子,里头有好几个据说策论诗文都是上佳,至于北方学子似乎较为松散,不说文社,就连会馆也没有几个,不过也有不少为了图清净住在兴露寺那一片的僧房。”
商以安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不过无论是浙西还是浙东,文风似乎都偏向纤美或者隐而不露,连策论也是一样,比不得北方学子的直抒胸臆。我听了他们几首论诗,辞藻华丽是不假,但是总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不过也不是全然如此,我在他们那拜读了几篇文章,说的是前朝税法,很是入木三分。就是可惜,像是随手写的,只留个飞卿的雅号。”
见虞瑾策感兴趣,商以安又加了句,“殿下若是感兴趣,我改日抄几份好诗文派人送到您府上就行”。
“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怪有趣的,像是艳名,写的却是策论”。
商以安撇撇嘴,他一直有些看不起这些写策论时文假托虚名的家伙,觉得对方不敢以真名姓示人唯恐世人抨击。但平心而论,自己所见的那份策文确实鞭辟入里,读完只想让人大呼痛快,只可惜自己回来得急忘记抄上一份。不过到也不着急,左右文章不会自己长腿跑了,明日再去也不迟。
巳时刚过不久,就听见门房来报,说是大同府知府递了名帖,想要拜访恩师,如今人就在外面,问老太傅是见还是不见。
老太傅笑眯眯地让把人请进来,商以安在听见人名的时候就知道今日代王拜访便是要与此人商议要事,自己也不好多待,随便找了个理由便出了大堂。
虞瑾策饶有兴趣地看着进来的人,这位知府一身靛青的常服,整个人身材高大魁梧,脸上蓄须,这幅样子说是武将也有大把人相信。
对方也在暗地里打量这位名声不显的代王,如今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只有三位,大皇子虞明炬背后站着武将一派,常年在朝堂上和太子打擂台,太子虞明行背后是皇后和自己的老师。唯独这位代王势单力薄在朝堂上几近隐身,只在几年前隐约听得传闻说代王文采过人有贤名,后来这种论调也不了了之。
楚瀚海不愿再弯弯绕绕地兜圈子,他倒是直截了当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不知代王至此,为的是公干,还是私情?”私情二字被他咬得很重,意味也很明显。
“二者皆有。”
虞瑾策的声音放得很轻,他看向外头,老太傅的院子里有不少桃树,眼下正是开花的时节,淡粉色拢作一团,挤挤挨挨地盛放,全然看不出前几日才被春雨打过。
“我知陛下欲在大同增兵,眼下有一桩美事想送给知府。”
虞瑾策想的办法很简单,老泰山烦忧的是江南无粮可运,要从外地买粮堵上这个缺口。但倘若有更好的办法能解决大同的军粮问题,那江南之急便可立解。到时候私下运作一番这件事也就算这么过去了。
“兵力调动,最吃紧的就是粮食。眼下江南情况算不得太好,若要强行征粮,少不得要掉几颗大好头颅。最烦忧的是,哪怕有人头落地,这粮依旧得生波折。”
楚瀚海眯了下眼睛,他身负皇命赴任大同知府,为的就是增兵一事,这件事在朝堂算得上秘辛。且不说这位代王从何得知这件事,但这话倒算是点醒了他,江南六府明面上是皇帝点名任命的,但实际上背后却是三省角力的结果。自己眼下由皇帝背书,没人敢动他,日后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能少得罪一点人也是好的。
“还望代王详解”
“知府可向陛下提议并行军屯民屯之法,士卒轮休耕作自食其力,同时鼓励百姓租赁闲地精耕细作,如此一来,虽有可能仍需要朝廷供给一部分粮食,却不受制于江南。”
满室寂静,虞瑾策知道这法子称不上万全之策,但江南田亩侵吞严重是事实,大同增兵也是。整顿江南需要耗费不短的时间,这段时间内士卒的口粮从何而来。若是能自给自足,朝廷这方面的压力也会小很多,更何况谁也不敢保证江南会连年丰收,有足够多的粮食可运。自己这个法子若能推行,整个边塞逃亡的士卒也会减少许多。这一点无论是哪一派都是乐见其成的。
虞瑾策眨眨眼睛,外面日头正盛,好一派太平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