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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南事 ...

  •   虞瑾策手里捧着茶,他不急着开口说话,反而是在细细看着茶杯上的花纹。茶具不是御用,却也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的佳作,杯身用的是凌霄的缠枝图,黛青色的花纹沿着杯身绕了一圈,下方还抽空绘制了一朵红花。

      缠枝缠枝,讲究的是一个不分首尾,浑然一体。眼下江南六府的困境看似只是由于士绅买下的土地多种了桑树,导致粮食供应不足,没法向大同再运粮。但若是深究下去,各地知府又有哪个能脱得开关系。

      士绅买地多种棉桑是不假,但是若没有打通知府关系,那些胥吏再有胆子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本朝并非没有田亩限购的款例,所谓的田不过都便是其一,按照律法,田地买卖只得在原都图内进行,每过十年还需要登记黄册以行推收之制。

      黄册推收造假是一个可以株连三族的罪名,若是情况更加严重些,甚至能牵连到九族。但如果各地知府到任不查黄册,或是黄册照旧,不予推收,那这些土地字面上还属于各地里户,但实际上,这些里户非但有些作了佃户机工,更有甚者早就不在人世。

      要是真的向下严查,只怕整个江南都得用血洗一遍。

      虞瑾策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转头看向自己的老泰山。
      “江南一事,您比我要了解更深,眼下要我救,无异于再添上一把火。”

      王叔杲坐在椅子上低头没说话,他也在看手里的杯子。虞瑾策见他不说话就知道这老头子在江南收的东西绝对不少,不曾想一道政令下来要运粮,府库无粮可运,至于拿钱去买就等于直接昭告天下漕粮有问题,死的更快。左右都不是办法,眼下离述职还有五日,办法也有,最简单的就是直接上请罪书告老还乡,把这个烂摊子留给别人来处理,要么就是想办法堵住这个钱粮缺口。

      两方一想,都非易事。

      “某知道此事不易,但请代王相助,让运粮宽限几日,下官定不会让您难做。”
      王叔杲声音沙哑,他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对于政事的了解也比虞瑾策强些。他当初上任杭州知府便是受了监察御史林向晚的情,在几次考评中都颇具贤名,后来才发现,林向晚有一个外甥在杭州开了绸庄,买地无数,整个杭州府的田亩有一半尽在他手。

      眼下再去追缴田亩已经来不及了,王叔杲只能寄希望于买粮,但是粮食调运也不能明目张胆,需要花费不少时候。他所求的不是阻止江南运粮,而是给他些时日筹粮

      虞瑾策站了起来,在小花厅踱步。在绕了三四圈后,才最终下定决心
      “三日后是我有意设宴,到时候还望知府大人赏光。”
      “那是自然,多谢代王相邀,某一定感恩在心。”

      王叔杲对着虞瑾策行了一礼,随后便跟着一旁的侍女出了花厅,预备离府了。

      “芸姝可曾歇息了?”
      虞瑾策坐在小花厅里,头也没抬,也没去送客。

      舒公公站在靠后的位置闻言道“怕是已经睡下了,咱刚刚过来的时候,就瞅见屋子里灯是暗的。”

      他抬头看了眼虞瑾策的脸色,只见在灯光下也泛着白,显然也不好受。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殿下前些天才受了风寒,不如也喝了汤药早去歇息?”

      “这倒不急,我记得府上是不是才买了一批新茶。”
      “正是,里头大多是些信阳毛尖还有些龙井。”
      “备些茶叶,明日随拜帖递给太傅府上”
      “是”

      虞瑾策扶着头,他现在头钝钝的痛,胃里也不好受,舒公公瞧着他的脸色便知道这位晚上怕是思虑过重,再加上风寒初愈,眼下怕是又犯了病。心里不免有些埋怨王叔杲,自己犯了事,反而求到女婿这边,要人帮忙打扫首尾,也不嫌掉了辈分。

      “我的这位老泰山,怕是上了条不好下的船啊”
      虞瑾策的声音很轻,舒公公听到这话后不敢抬头,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这位代王坐直了身子,手里把玩着那只缠枝纹的茶杯,在灯火的映照下,几乎有几分锐利无匹的气势。

      “对了,这件事不必告诉芸姝,下去吧”
      舒公公欠了欠身,退下了。

      第二天早上,宋景按例来到代王府上,他的父亲是太医院院使,他算是子承父业,也学了医,五年前正式入职太医院。代王天生有不足之症,时不时便需要医药调理,皇帝怜悯他体弱,便特意从太医院调拨了一位善调理的医生为其专门医治。这份差事,最后便落到了宋景头上。

      平心而论,这份差事算不得有前途,但宋景倒觉得正好。一方面是代王殿下能遵医嘱且脾气也好,进了他府上没那么多规矩;二来是他本就不喜太医院里的明争暗斗,得了这个差事后,几个同僚见他背后站着代王,也不敢在他面前多嚼舌根。

      宋景笑眯眯地进了院子,然后就被药味吓了一个激灵。仔细一闻,发现只是些补药的味道,心放下一半,再进房一诊脉,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您到底是有多重的心思,这补药下去连个反应都没有?”
      宋景嘴里话不停,手上功夫也利索,搭上脉就知道出啥问题了。

      简而言之,风寒刚好加上昨晚思虑过重,这位殿下本来身体底子就摆在这。旁人只会头晕目眩的小症状,到了这位就得上药。

      “殿下您的身体就和带洞的木桶一样,任何小毛病都马虎不得,如今风寒初愈,更得小心注意些。”

      眼见这人又要开始训诫模式,虞瑾策连忙截住了话头。
      “宋大夫眼下这么早过来,可曾用过早膳,若是不嫌弃,不如在府上用些。”
      效果显著,宋景话语的重心一下子就变成了早膳忌口指南。虞瑾策放任自己思绪流转,他明日约了去太傅府上拜见,今日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岔子,要不然,还有一个唠叨精在等着自己。

      “殿下,殿下”
      宋景在唤他,虞瑾策勉强把自己的思绪收回来一点。“殿下今日得好生休息,不然又会是一场小病,补药分早晚,药方我待会写给舒公公。”

      “多谢宋大夫,我就不送了。”
      “别送,您再歇一会,等会药就好了。”

      宋景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舒公公在院门口候着。两人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宋景先开了口。
      “药方还是老规矩,煮的时候再多加一味柏子仁,殿下昨夜怕是睡也没睡好。”

      汤药是随着早膳一起送来的,一副药灌下去,虞瑾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骨头里都泛着一股懒劲。昏昏沉沉睡下去,再一睁眼,便是金乌西坠的时候了。王芸姝正坐在床边绣着一件小衣,见虞瑾策醒了,连忙用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才嗔怪道。

      “你中午时发了热,可把人吓得够呛,险些就要再去请宋大夫了,现在倒是好多了。”
      “劳烦芸姝费心,瑶娘没哭吧?”
      “没呢,这丫头皮实,中午在府上到处乱跑,也不怕摔跤,这会跑累了估计在房里睡着。”

      虞瑾策闷闷地笑了几声,眼见屋子渐渐黑了下去,就换了衣服起身替王芸姝点了桌上的灯,让她看得清楚些。

      “昨夜怎么没与你那弟弟多聊聊,行简也是难得来一趟京城。”
      王芸姝手上没停,“那是我自家弟弟,我自然了解,往好了说是专心科举,往差来说就是不怎么懂俗事,若是问他家里长短,怕是也问不出什么。”

      虞瑾策想了想昨天那个迫不及待出门的背影,也是深有同感。
      “毕竟是自家兄弟,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谁说不是”

      远远地传来了瑶娘的哭声,估计是睡醒了见身边没有人。王芸姝匆匆地去看孩子了。只留下虞瑾策一个人对着桌子发呆。

      他眼下除了认识王叔杲这位杭州知府,其余人都是道听途说,一点底细都没摸。也不知这缺粮的情况到底是多严重,眼下朝堂看着是风平浪静,这一发石头砸下去,不知要波及多少人。
      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已经入了这一局,真真假假都是要下去探一探的。总不能放着自己的老泰山自砸长城。

      况且,眼下他已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就看太傅愿不愿意出人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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