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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看风吗 ...


  •   这里已经没有繁茂葱郁的叶和馥郁鲜艳的花了,四周都是芜杂的深浅不一的混在光亮里的冷寂。午夜时分的小广场就连砖石缝隙里都藏匿着几场远道而来的、有关于风的颠沛流离爱情剧,在冷瓷的月下在白日沉落的厚重喧哗最底层将情分诉说彻底。

      沈霄宴捏着的仙女棒被江阮点燃。
      璀璨的绚烂的四溅的小小烟花就在那点火苗里盛放,像人间一场银河的诞生,每一颗光里都藏着原野之上野玫瑰与向日葵的影像。

      沈霄宴眉目在这些细碎斑驳的缤纷亮色里沾染些许浪漫的笑意,眸将光收纳,色彩便勾勒出无数的棱角,每一道棱角都散着彩色,八月的热夏就跨越秋日的海以及春日的闹市抵达这片彩里,比三年前还要盛大且温柔。

      因为他的面前站着江阮,而对方坦然流露的爱意比之三年前更加坚定缱绻。

      “阿宴。”江阮没拿烟花,隐在虚薄的暗里,笑看玩儿得开心的沈霄宴。被叫到名字的人抬眸看过来,他就伸手指指正燃烧着的仙女棒。
      他说:“烟花背后有月亮。”

      昨晚沈霄宴始终没撑下去,又进了医院。检查后吃了药打了针,不重,但得了消息赶去的沈家人还是陪着江阮一直照顾沈霄宴到天亮。

      “你说的那个保姆。”沈父站在走廊,身边是折射路灯光的玻璃窗,疲惫的面容在这些光里明明暗暗叫人看不清,“我去查了,她走之后的第二年就死了。”
      江阮心一动,莫名其妙说:“自杀?”
      沈父一怔,点头:“嗯,自杀。据她亲戚说,她原本有个孩子,放在老家让她爸妈照顾,不过早些年得了场病没救过来。她老家离这儿远,死的时候又正巧是半夜,所以她没来得及赶回去见那孩子最后一面。”

      “那个保姆辞职回到老家后还犯过事儿,好像是想杀一个医生,没得逞,被检查出有精神病,还没等处罚结果下来,就死了。”
      “精神病?!”江阮皱眉,“你们让一个精神病给阿宴当保姆?!”
      “她来应聘的时候表现得很优秀,而且那么多年阿宴也没有说过她什么……”沈父愣住,声音略低下去,“那么多年那个保姆从来都不会主动在我们面前提前阿宴。”

      思绪一开,藏在模糊回忆里的细节脉络逐渐变得清晰:“在我们问起阿宴的时候她会含含糊糊几句扯过去,出去一起玩儿她也总会替阿宴找出许多理由拒绝。”

      “这么明显的行为,你们一家子当时都没注意到不对?”江阮嘲笑。

      “椒椒那几年病重,霄河和霄岭比赛也多,而且、很多次阿宴来找我们……都被拒绝了。”沈父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仰头,恍惚地看着上方,“我们都在拒绝他,会骂他不懂事,甚至会轻信保姆的话而不是去主动问问他。”

      习惯他沉默、习惯忽略他看来的目光、习惯批评他否定他。

      沈父在心底一条条给自己列着罪证,一条条在混乱的脑子里呈现,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时候请保姆的荒唐原因。

      “阿宴比较活泼粘人,我们就想着请个保姆来陪他玩儿听他说话,也好分出更多的精力去照料椒椒他们的事情。”
      “是全部的精力吧。”江阮看着沈父,“是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其他更需要照顾更优秀的孩子身上吧。”

      沈父回望,张张嘴,终究没开口说什么。
      “活泼又粘人的阿宴,我可真想见见。”江阮抿唇,自嘲地笑笑,“可惜见不到了。”

      沈父这些零碎的简略的几句话,让他窥见浓重的深厚的压抑与黑色,在他脑海之中构成一部可怖的惊悚的剧集。

      江阮不敢细想,他怕他死在这些一小角落的难过漩涡之中。

      沈父也没再说话。

      那——那个孩子呢?那个自信大胆那个会喋喋不休会哭会闹会表达心情的鲜活又生动的那个孩子呢?
      他看向窗外。

      已经找不到了,连那个孩子的尸体都被蒙上了灰尘,孤独又安静地躺在灰暗角落。

      深吸口气,江阮开口:“我没资格骂你们,但我怪不到程臣,你们也没办法把所有都推到那个保姆身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根源,说到底其实都是我们自己。”

      “我会尽量在阿宴不受到刺激的情况下,尝试问问他有关保姆的事情。”

      后来沈霄宴醒过来,又在胃痛心痛里面发了一阵疯,口里念叨许多让在知道大概了的江阮听来心碎无比的话。

      出院、买烟花,沈霄宴靠在江阮身边,哭得微肿的眸弯起,“我们半夜去吧,我喜欢去没有人的地方。”

      江阮想要询问安慰的话在唇齿间辗转反侧被理智堪堪拉住,而此刻他看着沈霄宴快乐的模样,忽然就想——
      那就这样吧,阿宴不愿意说,那就不去问这些能刺激到他的事了。

      但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如果不问出口,旧事会永不见天日,会烂在沈霄宴的心底,会牵扯着沈霄宴在深渊里无尽下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阮不自觉地轻声说出口心声。
      “嗯?”沈霄宴疑惑看来,“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宴,我给你拍张照吧。”江阮慌忙打开手机。

      沈霄宴高高举起仙女棒,恰好遮在月亮之前,就像是遥远的烟花与月亮同在宇宙里爆炸。累积亿亿万年的、亘古至永劫的爱意就一起被江阮悉心藏进手机相册与眼眸心底。

      “阿宴。”他喊。
      沈霄宴就在他的声音与仙女棒即将熄灭的光里笑得灿烂坦荡。

      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地,江阮看见一个小孩子,七八岁的模样,站在沈霄宴旁边正羡慕地抬头看着他。

      也行是注意到江阮的目光,小孩儿转过头,同江阮对视。

      漫长的几秒过后,小孩儿笑,抬手,露出一条疤痕横纵的胳膊,轻摆几下。

      隐约间,风卷来那个孩子微弱轻缓的声音:“谢谢你能爱我呀。”

      “烟花要熄灭啦,月亮也要离开啦,就在情话的尾音里忘掉我吧。”

      江阮仿佛又回到昨晚听沈父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心一惊,慌乱失措,收起手机猛扑向沈霄宴怀抱里。

      烟花灭掉,沈霄宴愣愣回拥。

      江阮趴在他的心口处,闷声说道:“沈霄宴,我爱你。”

      这里不是适合诉说爱意的地方,午夜、秋天、凄冷与寂静、枯黄和凋零。但涌起的风仿佛携卷辽远且广阔的星光,每点细碎的黯淡贴合,成为微茫的光幕。

      蔼蔼的夜、浅淡的月、珍重的爱意,沈霄宴无端地把现在与过往重合。

      “江阮,我相信你、你们是爱我的。”沈霄宴突然说,“但我不值得。”

      “谁他妈说你不值得——?!”江阮怒气仓促上升。
      “我。”

      “江阮,你们所说的所有爱我的话,我已经没办法接受和反馈了。”

      沈霄宴坦诚认真,第一次在这个话题上说如此多的话:“我不想继续留下了,有点累,我想休息会儿。”

      “阿宴,你可以和我说的,过去所有的事情,收到所有的委屈,都可以和我说的,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江阮的指尖攥紧沈霄宴肩头的衣料,抓了满手的冰冷,“你不说,我不敢问,我真的害怕,我怕你疼,我怕你一听就会又难过成那个样子。”

      “已经不重要了。”沈霄宴垂眸,说,“一切全都不重要了。”
      “医院救不回来我——”

      “我们也留不住你。”江阮接过话。

      巨大急促一波接着一波来的难过悲伤让脑子有些钝痛,绵软的哀无处落脚,只能虚虚漂浮,给予他们一种混乱却又清楚的酸涩感。

      江阮道:“沈霄河和我说,他们过两天要给你补办一个生日会。”从沈霄宴身上起来站直,“等到那个时候好不好。”

      “阿宴,我永远爱你的,我也不祈求你彻底释怀过去、彻底释怀我的错误所带给你的伤害,我会拼尽我的全力告诉你,我爱你,你值得的,你值得被爱,被所有人爱。”

      “可是,阿宴,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与决定,无论你是留下还是离开。”江阮哽咽,“都太迟了对吧,许多东西都来得太迟了。没关系的,我能接受所有的结果。”

      “只要,只要——”江阮说不下去,他违心的话断在哭声里。

      沈霄宴的一生好像都在错过。
      他站在岁月的甬道之中,面前是沸腾的海,死去的蓝鲸大长着嘴亮出獠牙朝他游来。沈霄宴应该大喊让它滚开,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冷静地任由自己被嚼烂、烂到无法复原。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曾无数次想要求救,但海水涌进,不由分说地缝住我的嘴巴、堵住我的咽喉。我的悲痛、苦楚以及沉重凄惨的过往反过来割断我的神经、戳烂我的眼球。很痛,我沉进海底,纷杂粗长的油绿藤蔓缠绕在我身上,让我再也无法上游。
      但这一切已经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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