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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金风逢玉露,往事俱入梦 ...


  •   次日晨时,雪又大起来。因着是休沐日,温容怀与两位兄长一道去给温有义请安后又各自分开。天色阴晦,白雪纷飞,即使室中添了炉火,仍抵不住丝丝寒意。
      听二位兄长说,新入职的官员须设宴才对。温容怀思来想去,还是托温九携小厮一一给户部的同僚发请柬,邀约酉时在醉仙楼相聚。
      风雪紧逼,温容怀觉得行人必不会多。她忽然想到城郊采清湖中的缀玉亭是个赏雪的好去处,此刻人迹杳杳,倒正适合她孤身前往。作别温三,她裹着那件毳衣,拥着一个雕刻着四爪金龙戏流云的小火炉便出了宫。
      刚近采清湖,便闻到对岸溢出来的淡淡梅香,一阵一阵地沁人心脾。远处一个艄公正躲在乌篷船里一小嘬一小嘬地喝着酒。
      温容怀看了看那个镶嵌在远处,横亘于自己的东西向长廊中间的缀玉亭,在这样的冰冷的天气,着实没有徒步绕过去的勇气,便大声唤了下艄公。
      “艄公!”“艄公。”
      温容怀甫一开口,便看见两名女子迎上来,也唤了艄公一声。那提着包袱的绿裙女子倒是面熟得很。
      一拍脑袋,温容怀恍然大悟:此人不正是昨日在苏府所见的婢女么?她的前方,正亭亭玉立着一名年轻女子。只见她美目盈盈藏清冷,柳眉楚楚敛威严,颊胜莹雪,肤比凝脂。一袭松花色大氅衬出的气质,竟比那对岸的梅花更令人赏心悦目。
      “公子先来,便公子先行吧。”那女子略一施礼,柔声道。温容怀也微微作揖。“还是小姐先行吧,在下并不着急。”
      自那温柔清浅的声音入耳,温容怀便已经确定,面前之人就是昨日只闻声未见人的苏家大小姐苏浅。
      “不如你我二人同行。”苏浅仍是一袭微笑。
      温容怀心中有些吃惊。虽说南启民风淳朴,可敢与陌生男子同行的大家闺秀,怕只有这位苏家小姐了。温容怀在心中不禁佩服起她来,自小随父亲走南闯北练出的见识与气度,果然是异于寻常人家的女儿,看来坊间传闻,也非尽数是假。温容怀含笑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到了亭中,一旁的婢女苏月小熟稔地拿出笔墨纸砚开始摆铺,温容怀见状便好奇地与苏浅搭起话来。“小姐来此是为作画吗?”苏浅本来静静地看着对岸的梅,闻言便转过头来,脸上仍是平易近人的笑意。“正是。为作一副《九九寒梅图》。”
      《九九寒梅图》?温容怀在心中将名字又复述了一遍,却不知道此画为何物,便露出一脸的疑惑。苏浅见状抿嘴一笑,解释道:“寒冬难捱,我便用此图消磨时日。自入冬始,每日向画上添一朵梅,等到九九八十一朵梅添完,寒冬也就过去了。”
      “小姐真是雅兴啊!”温容怀由衷感慨道。不像她终日琐事缠身,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可是明明这才是女儿家该做的事情。苏浅报以波澜不惊的笑意,看苏月小还在研墨,想来也无事可做,便问:“公子孤身前来,却也是为梅么?”
      “我素来仰慕陶庵先生,来此一为赏梅,二为追寻陶庵先生的风骨。”温容怀毫不遮掩的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苏浅眼中闪过奇异的神色,又立即复归平静。“如此,公子也算痴人一个。”
      温容怀笑笑,看到周遭白雪皑皑,天地间仿佛只剩了她与苏浅二人,不由得想起了邀请陶庵强饮三大白的客人,便不依不饶地回道:“小姐不也是么?”苏浅一下子没了话说。
      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苏浅和温容怀,到底谁更痴一些呢?
      那边苏月小早已研完了墨,见温容怀和苏浅正相谈融洽,便只是望向苏浅,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吩咐。可是她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气度卓然的公子很眼熟。
      “你是昨天和江文步一起来的那个狗官!”苏月小忽然向前一步,指着温容怀的鼻子大叫一声,还将苏浅挡在身后,像极了护主的恶犬。
      “月小。”苏浅原本和蔼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冷若冰霜,不是因为苏月小的无礼,而是因为眼前这个清逸的公子竟是和江文步一伙的贪官。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出于礼节,低声呵斥了一下苏月小。
      温容怀面色一僵,难以相信自己居然被骂了狗官。她沉下一瞬间欲要喝出的斥责,回道:“小姑娘此言差矣。”她自小读过的圣贤书不能容忍她自己就这样成为贪官,为了南启的百姓,为了逝去的母后。可是她想到了昨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忽然无话可说,霜打的茄子般垂下了头。“世间又有多少事不是违心的呢。”恍惚间,母后的死又一次涌上心头,熟悉的无力感占据了温容怀的脑海。
      苏浅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这个人。“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苏浅想起这一句话,便觉得贪官矢口否认自己的罪行是符合情理的。可是温容怀身上散发出的儒雅温柔的气质,让她难以相信眼前之人真的在与江文步为伍。
      身上没由来的有些冰冷,温容怀拢了拢身上的毳衣,沉声道:“在下告辞,二位尽兴。”转身从向缀玉亭东侧的长廊走去。苏浅也没有礼貌性地出声道别,只是静静地看着温容怀的背影。这个人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有吸引力,无论是容止,还是心事。
      醉仙楼一派欢声笑语,佳肴美味的香气混在寒风中传出楼来。温容怀整了整自己衣裳,极力敛去脸上的愁容,踏进了酒楼。
      “江大人因何没有来?”
      人都快要到齐了,还不见江文步的影子,户部的小官员们早已窃窃私语着。温容怀虽然不是很喜欢江文步,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下李侍郎。
      李侍郎闻言,洪亮地咳嗽了两声,朗声道:“私相授受,自是要受罚的。这等丑事一旦出现在户部,便要立即断绝。”这番话,更像是说给其他官员的警告。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倒吸了口凉气。
      按说江文步是李侍郎眼前的红人,却忽然因这样司空见惯的事情受罚,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夜的虚伪的应酬让温容怀深深地找不到归属感,不用去敬酒的时候,她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雪出神。她觉得这里不属于自己,或者自己不属于这里。撕扯着的棉絮般的雪乱纷纷地仿佛是落在她的心上。李侍郎告诉她,日后若非例行的会议,便可以在宅中处理自己的公务。温容怀摸不清真假,可是李侍郎言辞恳切,她实在是找不到理由拒绝。
      回王府后,不知道是酒喝得多了,还是思绪太过抑郁,温容怀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桃花纷飞的季节,她的母后温婉地在桃树下抚琴,悠扬的琴声让她仿佛回到了总角时的轻松时光。她的父王满面春风向母后走去,因为眼前便是心上人,欣喜间连步履都显得轻盈。可是忽然一切都变了。她的父王扼住了母后的脖子。温容怀极力想要嘶吼,想要扑上前去扯开父王,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她滚滚而出的泪水惊住了去取帕子来为温容怀擦汗的温三。温三连忙将温容怀摇醒。“世子,世子!”温容怀锁着眉头醒来,眸中氤氲一片,神色仍是愤慨无奈与悲怆。
      “三儿姐姐!”温容怀无法控制地抱住了温三,这个母后最信任的人。看到她关切的神色,温容怀仿佛回到了母后仍在的日子。温三心知温容怀是又梦见王妃娘娘了,便放下帕子轻轻地安抚道:“季余莫要再伤心了。都过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金风逢玉露,往事俱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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