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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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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进医院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一个男生,他住在我隔壁病房,我之所以特别关注他,是因为他和我一样是这精神病院里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但其实更多的是因为,他长得好看。高高瘦瘦,五官清秀,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安安静静地,不怎么讲话,喜欢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书,护士给他送药时他会礼貌地道谢。
下午的娱乐时间他总是和三四个老人家坐在一起下棋,为了能够更方便地偷看他,我主动去认识了赵姨,赵姨常常坐在象棋桌正对面的沙发上织毛衣。
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坐在赵姨旁边,我让赵姨教我织东西,慢慢的,借口变成了希望,我手里的毛线帽渐渐有了型。
我在心里默默决定,等这顶帽子织好,我就把它作为表白的礼物。
几天后我在饭堂里打饭时,我身后的一只手掌按住了我拿着大汤勺的手。
“不要喝,我刚刚看到厨房阿姨把抹布掉了进去。”
我转过身,是他。
我的眼睛正好与他的下巴平行,我微微昂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神。
我痴痴地看着他,不由得开始心跳加速,一想到他的手还覆在我的手背上,我感觉我的皮肤都开始发烫了。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开口说了一句话。
“汤里有脏抹布。”他正用清澈又真挚的眼神看着我。
踏进医院大门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说的话。
我对这里的病人没有偏见,只是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看到的可能是事实,也可能是幻觉。
他晃了晃抓着我的手,我手里的汤勺掉回到大桶里,发出哐当一声。
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一半是因为感到意外,一半是因为心动。
当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叫做梁洛时,呆住了将近两秒,因为我中学时曾经暗恋过的男生就叫梁洛。想不到十几年后,我又喜欢上了一个叫做梁洛的人。
那天之后我们变得熟络起来,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彼此间的行为和话语也开始变得暧昧,有一种微妙的情愫在我们之间生长着。
也许是出于名字的巧合,我觉得自己和他有着某种不可描述的缘分,他总是能猜到我的想法,也总是能看出我的心情好坏。
我依然会在他下棋时偷偷看他,他下棋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有时他会停下手中的棋子直勾勾地看着我,被发现后我会满脸通红地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织着手里的帽子。
———
每周四是我固定见心理医生的时间,我坐在皮质沙发上,手指不停揉搓着裤子上的布料。
这是我的第三次心理治疗,但我依然对这种在密闭空间的里面对面交谈感到不安。
“方汶,你已经入院快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医生翻开我的病历。
“挺好的...”我依旧是低着头,盯着已经起皱的裤子。
“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没有。”
入院以来,我每天都在吃医生开给我的药,药物的副作用让我经常会感到很困,但是我晚上的确不再做噩梦了,我甚至不再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今天我想跟你聊聊两年前那件事。”
听到医生的话,我马上想起那张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在我的脑海里无限旋转放大,占据了我的整个头颅。
她嘴巴微张,眼皮紧闭,但我仍然能看到她紧闭的眼皮底下的眼珠,那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开始失控地大叫,脑子里的人脸搅乱了我所有的理智,女人眼神里的怨气刺进了我的神经和血管。
我冲出房间,在医院走廊上一路狂奔,我撕心裂肺地吼叫着,把路上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摔在地上。
我左脚的拖鞋跑掉了,打破的玻璃瓶碎渣插进了我的脚掌,我疼地身体发软,双膝着地跪坐在地上。
医护人员围在我的周围,几个保安和护士控制住了我的双手和双脚,我拼命地挣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满脸都是痛苦的表情和眼泪。
就在我快要无力挣扎的时候。梁洛穿过熙熙攘攘看热闹的人群,向我走了过来。
他示意让医护人员走开,然后慢慢地蹲下,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把躺在地上的我拉起来。
他跪在地上,一只手勾住我的腰环抱着我,另一只手抵着我的后脑勺,让我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
他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就像在摸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好害怕。”我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我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上下抖动,眼泪打湿了他的衣服。
女人的脸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痛苦的情绪不知道该往哪里发泄,我不受控地张大嘴巴,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喊了出声,他的身体大幅晃动了一下,但他依然没有放开抱着我的手。
他还是像刚刚那样摸着我的头,“你相信我吗?”
我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点头,他感受到我点头的动作后把我从他的怀里拉开来,接着用双手捧起我的脸,用大拇指擦掉我眼角的泪,然后弓下身子把我抱了起来。
他抱着我走出拥挤的人群,径直走向我的病房,护士跟了进来,她手里拿着药水和针筒,准备给我打镇静剂。
他把我放在床上,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接着替我整理了额前的碎发。
“睡吧,睡醒就没事了。”他的嗓音比任何时候听起来都要温柔。
我感觉到针头刺进我的皮肤,我开始感到全身乏力,接着就昏睡了过去。
———
梁洛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但我的手依然被他紧紧揣在掌心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周围床上的病人都已经睡着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刺痛的左脚,它已经被包扎好了,但是痛感还是时不时从脚底传来。
我想要活动一下发麻的腿,却把床边的梁洛吵醒了。
他抬起头,“现在感觉怎么样?”他温柔地问我。
“我的脚还是很疼。”
“他们说玻璃片扎的太深,可能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
“那我还能跳舞吗?”
“你喜欢跳舞?”
“嗯。”我看着他,轻轻地点头。“我学跳舞好多年了。”
“你现在就可以跳舞。”
他把我从病床上抱起来,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
“你要干嘛?快把我放下来,你会把别人吵醒的。”
“嘘...”他低头看向我,“不想吵醒别人就不要说话。”
他把我抱到医院的楼梯间里,然后慢慢把我放了下来。
我依靠右脚单腿站立,受伤的左脚悬在空中。
“靠在我身上吧。”他说。
他的双臂环着我的腰,我把身体的全部重量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抱着我开始转圈,以我站立的脚为轴点,我们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里一圈圈转着。
我的身体跟着他的节奏旋转,就像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在王子的怀里跳舞一样。
十几圈后我脚软发酸,梁洛扶着我到楼梯上休息,坐下时他的手臂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
梁洛的臂弯让我有一种是在的安全感,我很喜欢他,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我可以把我全部的感情和信任都交给他,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尤其是在这样的医院里,我和梁洛的感情就显得更加珍贵。
“梁洛。”我在本该沉默地享受这份美好时开了口,“难道你不好奇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你可以不用说,在这医院里的人,都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但是我想告诉你。”
他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拉了我一把,被我狠狠咬了一口也毫无怨言,我不想隐瞒他,我想让我们之间变得更加透明。
他点点头,低头看着我,很认真地在听。
两年前我和朋友在商场里逛街,我站在手扶梯上,身后有一对情侣在吵架,他们吵得很激烈,接着就开始扭打起来。
混乱中我被身后的情侣撞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往前倾,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不小心把站在我前面的女人推了下去。
女人从扶梯上滚下去,头和脸被猛烈撞击了好几次,她滚到扶梯尽头停下来后,脸已经被扶梯台阶的锯齿状纹路刮得血肉模糊。
救护人员赶到商场,女人被当场判定死亡,这个女人怀孕五个月,怀是双胞胎。
一尸三命。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噩梦,我梦到女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她恨我,是我害死了她,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警方经过调查,确认了整个事故与我无关,朋友也在劝我,说这只是一个意外。
但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我无法忘记那个女人的脸,我杀死了她。
我每天都生活在无尽的愧疚和自责当中,只要闭上眼睛,我就会想到那张血淋淋的脸。
渐渐的我崩溃了,我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我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拿化妆刷去洗碗,比如把盆栽里的泥土抹在身上。
再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经常会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家里人都说我疯了,但是他们不在意,他们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我是女生,是重男轻女的家庭里最不受宠的一个,我从小就接受并习惯了这个事实。
他们把我锁在家里,我爱怎么疯都是我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把我爸收藏了很多年的古币当巧克力吃了,他一气之下就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把我丢进了医院里。
我哽咽地把故事讲完,脸上早已落满眼泪。
梁洛擦去我的眼泪,“上天是公平的,你在这里遇到了我。”他说。
———
我和梁洛在食堂里吃早餐,强叔哼着小曲向我们走来。他是个顶着光头的中年男人,眼睛小小鼻子大大,我猜他将近五十岁。
强叔在医院里几乎不参与任何娱乐活动,不下象棋也不打扑克牌,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摄影。
他成天背着他的旧款数码相机在医院里走来走去,到处拍照。
他看到我和梁洛,就急急忙忙和我们打招呼。
“小汶,你今天真好看,我来给你拍张照吧。”强叔兴高采烈地说道。
我害羞地看向梁洛,梁洛朝我笑着点点头。
“好吧。”我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头发,和梁洛一起看向镜头。
强叔眯起眼睛,然后按下了快门,“好啦!”强叔满足地放下相机,“等我出院了就把照片洗出来寄给你。”
我笑着说好,但我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收到照片,强叔只是每次给别人拍完照都会这么说。
强叔走了,我和梁洛继续吃早餐,但我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我没什么胃口,而且有点轻微头痛。
“怎么了?”梁洛问我。
“杨医生给我开了一种新药,我最近吃了之后都没什么食欲,而且经常头疼。”
梁洛也放停下手中的筷子,他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有点欲言又止的感觉。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问。
“我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说。”梁洛的表情很犹豫。
我握住他的手,“梁洛,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对我说的。”
梁洛看着我,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我觉得。”他终于开口了,“我觉得杨医生在骗我们。”
“杨医生骗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根本就不想要治好我们,我想让我们全都变成疯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你不觉得你吃了药后变得更加神志不清吗?你不觉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作为一个专业的心理医生,他为什么会在治疗中让病人如此情绪失控?让你像发了疯似的冲出治疗室?”他接着说。
这让我更加无言以对,我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汶汶,听我说,不要再吃杨医生开的药了,他在害你。”梁洛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怜爱。
我看着他,迟疑地点点头。
———
我准时走进杨医生的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为我上周的失态道歉。
“没关系,我知道你正在经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间,但一切总会好的,这一周你感觉怎么样?”
我还是低头揉搓着自己的裤子,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他。
“方汶?”杨医生又叫了我一遍
我抬起头,咬了咬干涩的嘴唇,还是决定说出口。
“杨医生,梁洛说你在骗我们,你不想让我们被治好。”
“梁洛...”杨医生饶有兴趣地扶了扶眼镜。
“那么梁洛还跟你说了什么呢?”杨医生问。
“他就说你在骗我们,你给我们吃的药都是假的,他让我不要吃你开的药。”
杨医生托着腮,像是在思考,“你有没有想过,梁洛是在蛊惑你呢?”
我疑惑地看着他。
“有没有可能是梁洛觉得吃药没用,所以他想要你和他一起不吃药,好让他自己的想法得到证实?”
“你在胡说什么?梁洛不会骗我的。”
我生气了,我不允许杨医生把他描述成是那样的人,我极力为梁洛辩解,情绪一度十分激动,最终杨医生只好终止那次的治疗。
我开始越来越相信梁洛的说法,他说的没错,杨医生根本就不想让我们好。
从治疗室出来之后,我就决定不再吃药,
下午我和赵姨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她正在教我怎么收针脚,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发药,她把装着几颗药丸的纸包递给了我。
我抬头看向棋牌桌,梁洛也在看着我,他摇了摇头,示意让我不要吃药。
我当着护士的面把药丸都放进了嘴里,护士走向下一位病人后,我朝着梁洛的方向张开嘴,吐出了舌头。药丸都在我的舌头上,我并没有吃进去。
梁洛冲着我笑了笑,我扭头把药丸吐在了盆栽里。
我把毛线帽的最后一针收好了,我打算过几天就把它送给梁洛。
停药的当天晚上,我就做梦了,那是我在医院里做的第一个梦,不是噩梦,我梦见我和梁洛结婚了。
后半夜我开心地笑醒了,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我认定了梁洛就是我想要嫁的人。
做了那个梦之后,我就更加坚定了不吃药的想法,我把床头柜子药瓶里的药倒光了,每次护士发的药我也都会想方设法吐掉。
没有吃药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梁洛,我每晚都开开心心地睡去,早上心满意足地醒来,我发现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好。
几周后气温骤降,我把梁洛带到我们曾经跳舞的楼梯口,我把毛线帽拿出来送给了他。
我帮他把帽子戴上,可惜帽子不太合适,小了一点。
“没关系,我多戴戴就松了。”梁洛毫不在意。
我笑了笑,替他整理了一下帽檐下的头发。
“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梁洛把我抱紧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快要压得我喘不过气。
“汶汶,我们结婚吧。”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脖子上。
我感到一阵酥麻,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的气息在我皮肤上的触感。
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自己想要的东西,我知道我在家里不讨喜,我也很懂事,从来没有问爸妈要过什么。
在生日蛋糕的蜡烛前许下的愿望,也从来没有实现过,可能因为那不是我的蛋糕,我每年只能叨弟弟的光看见一次生日蛋糕。
当弟弟对着烛光许愿的时候,我会偷偷在心里也给自己许一个愿,最后我看着他把属于他的蜡烛吹灭,而我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梦想成真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轻轻地在飘,像一片心满意足的羽毛。
所有的满足和感动都堵在了我的喉间,我的整个脑子里都写满了我愿意,但到了嘴边,我只能哽咽地说出一个好字。
“就今晚。”梁洛说,“今晚我们逃出去,我们去结婚。”
“今晚?”我松开抱着梁洛的双臂。
“对,今晚,我们逃出去,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
我对梁洛的出逃计划有点迟疑,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在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的时候,梁洛就牵起了我的手。
“汶汶,跟我走吧。”
他那诚挚的眼神,我知道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只要他看向我,我就会掉进他的温柔陷阱里。
“好,今晚就走”我说。
就算这是个陷阱,我也心甘情愿跟他走。
———
下午我刚好有一场治疗,我计划在治疗途中偷走杨医生的钥匙,半夜我和梁洛就逃出去。
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刚进治疗室里我就开始装作肚子痛。
“杨医生,我好痛。”我抱着肚子蜷缩在沙发上,脸上的表情扭成一团。
在杨医生出去喊医护人员的时候,我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找到了钥匙,然后我把钥匙藏进了我的内衣里。
之后我装作没事人一样做回到沙发上,杨医生进门时我一脸正经地告诉他我已经没事了,治疗可以继续。
“这一周过得怎么样?”杨医生问我。
“我听了梁洛的建议没有再吃你的药,我每天晚上都会做美梦,我最近特别开心。”
“那我们来谈谈你和梁洛吧。”
“我和梁洛很好,我们要结婚了!”
“结婚啊,是你的意愿还是?”
“是他,他今天跟我求婚了!”我难掩脸上的笑容。
杨医生低头扶了扶眼镜,沉默了许久。
“方汶,”将近半分钟后他开口了,“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会让你不是很高兴,但你需要知道。”
他带着我来到电脑前,然后打开了医院的监控系统,把时间调到了我割伤脚的那一天,也就是梁洛抱着我跳舞的那一天。
我盯着屏幕,下一秒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在那个楼梯间里,我看见自己单脚站立,不停旋转,然后我坐在楼梯上,对着一堆空气讲话。
他想告诉我,梁洛不存在,他只是我的幻觉。
我依旧是不敢相信,“不会的杨医生,昨天在休息室里,我们还一起吃饼干。”
杨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把监控画面调到昨天下午的休息室。
我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块纸皮,看着对面的椅子边吃边笑。
一阵恶心涌上喉咙,我冲出房间跑进厕所里,抱着水池就开始吐。我看见我吐出来的食物残渣里,参杂着一些牛皮色的碎纸屑。
我擦干净嘴巴,踉踉跄跄地回到治疗室,刚坐下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掉出来。
“为什么?”我问杨医生。
“你太需要被关心了,当你来到医院,在一个新环境的刺激下,你就会自行创造出一个新的角色来爱你。”
原来他叫梁洛不是巧合,是我自己把曾经喜欢过的男生的名字套在他身上。
“可是,他真的很了解我很懂我,我能感受到他很爱我,他真的很爱我。”我说出的每个字都带着哭腔。
“你觉得他很懂你,那是因为,他就是你。”
我没有再说话,我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方汶,你其实一直都没有走出两年前那个阴影,你还是很自责很内疚,在你心底里你认定自己是坏人,你觉得自己十恶不赦,你不配被治好。但是现实里的你并不想承认这个想法,所以你就让另一个自己,也就是梁洛,来告诉你不要吃药,不要接受治疗。”
杨医生摘下了眼镜,“其实,不想你被治好的,是你自己。”
———
他叫梁洛,和我曾经喜欢过的男生是同样的名字。
他很懂我,因为他就是我。
梁洛不想我吃药,是因为我自己不想吃药。
走出治疗室后,我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些关于梁洛的事实。
我双眼空空,面无表情,我像行尸走肉般一样慢慢挪动着脚步,就这样一直往前走,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直到强叔把我喊住。
“小汶,你今天真好看,我给你拍张照吧?”
强叔拿着相机兴高采烈的站在我面前。
我突然想起些什么,“强叔,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上次你在食堂里给我拍的照片?”
“呐,就是这张。”强叔把相机举到我面前,“我是不是把你拍得很好看?”
杨医生是对的,照片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把相机还给强叔,忍着脚底的疼痛跑向楼梯间,自从脚受伤之后,我就没有那么用力地跑过。
我要去那个属于我们的楼梯间,那个他抱着我跳舞的地方,那个他让我嫁给他的地方。
我推开楼梯间的门,我给他织的那顶帽子躺在地上。
我冷笑了一下,帽子当然在地上了,因为我把它戴在了一个不存在的人的头上。
我捡起帽子回到病房,把帽子塞到了枕头底下。
那天半夜我又做梦了,我还是梦到了梁洛,还是梦到我和他结婚了。
当我正在宣读誓言的时候,我被叫醒了。
“方汶,醒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梁洛正在轻轻摇晃着我的肩膀,要把我叫醒。
“小懒猪快起来啦,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跟着他走到了医院侧门的一个小铁闸前,只要我走过去,我就自由了。
“钥匙呢?”他问。
我从内衣里摸出那把钥匙,放在梁洛手里。
他把钥匙插进锁孔里,下一秒铁闸就打开了。
梁洛抬脚踏了出去,他很兴奋,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朝我伸出一只手,“走吧汶汶。”
“梁洛,杨医生说你是假的,你是我想象出来的。”
“汶汶你在乱说什么,骗人的是杨医生,快出来,出去之后我们就结婚。”
结婚,对,我本来是要和梁洛结婚的,就在我以为我要梦想成真的时候,现实却把我的梦想夺走了。
不,不是夺走,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怎么能算夺呢?
梁洛的手依然举在半空中,朝我伸来。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有两个声音在我的耳道里不停交错环绕着,我不知道该听谁的话。
“走吧汶汶,跟我走。”
“方汶,他不存在。”
“汶汶,我们去结婚,”
“方汶,那是你想象出来的。”
我哭着蹲在地上,两只手不停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发出痛苦的嘶吼,我看见玻璃墙上自己的倒影,我歇斯底里,像一个疯婆子。
我猛然站起身走向了梁洛,我看了他最后一眼,然后我用力关上铁闸,把我爱的男人留在了外面。
“你走吧梁洛。”我转过身背对他,“你走吧,我想要我的病好起来。”
———
我知道那是幻觉,但梁洛走后,我没日没夜地哭泣,不过在其他不哭的时间里,我积极配合治疗,每天都按时吃药。
杨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快,三个月后医生就批准我出院了。
出院申请表格上要填写出院后居住地址,我不知道该填什么,我不想回家,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就让他们觉得我在医院里死掉了就好。
在那时候,我才发现杨医生其实是一个十分关心病人的好医生。
他帮我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公寓,还帮我找了一份舞蹈老师的工作,等我出院后就可以马上入职。
出院那天,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翻到了枕头底下那顶帽子,我本来想把它扔掉,但最后我还是把它放进了行李箱里。
赵姨和强叔在门口送别我,强叔向我招手,还是说着那句万年不变的话,“等我出院了就把照片寄给你。”
出院后我的生活几乎都是两点一线,平日下了班就回家,周末自己在家做做饭看看电视,每隔几周我就回医院复诊。
生活恢复正常后我还是经常会想起梁洛,听到一首好听的歌,我会想要跟他分享,在街上看到一朵长得很好看的花,我会想拍照给他发过去。
生活中的大小事情,我都想要跟他说,累的时候,我想要靠在他的肩膀上,任由他轻轻抚摸我的后背。
但这种想念始终是不现实的,我开始尝试走出舒适区,开始有意去认识更多的人。
很快我就结识了几个不同的男生,有在咖啡店渐渐熟络起来的咖啡师,有在健身房里经常在我隔壁跑步机锻炼的肌肉男。
还有一个是在舞蹈机构里学跳舞的小女孩的爸爸,他结婚早,年龄和我相差不大,去年刚离了婚。
他和我是同一个姓,叫方楚山。在这几个类型完全不一样的男生里,我最喜欢他。
也许是因为有照顾女儿的经验,他对女生特别温柔细腻,我给我的感觉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座大山,坚实,有依靠。
但偶尔我会觉得,我之所以最喜欢他,也正因为她有一个女儿,那个小女孩是真实存在的,机构里的其他老师都见过她。
我不能再承受多一次白白付出真心的痛苦了。
认识楚山没多久后就是我的生日,二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人陪我过生日,我有一个自己的蛋糕,还有一个属于我的愿望。
楚山替我点燃蛋糕上的蜡烛,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当我真的拥有一个许愿的机会后,我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
我的病治好了,我逃离了那个可怕的家庭,我有一份我喜欢的工作,身边还有一个我爱的人。
我感觉自己别无所求,我拥有的一切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东西。
但是寿星不能浪费一年一次的许愿机会,我皱起眉头,在脑海里努力搜寻我还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再见梁洛一面。
我睁开眼,吹熄了蜡烛。
我真的很想见到他,当然不是在现实里,如果我再看见梁洛,那只能说明我疯了。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梦见他了,我想要再梦见他一次,我们的最后一面不太美好,不管他是真是假,他都是我曾经深爱过的人,我想要好好跟他道个别。
过完生日的几天后,楚山在送女儿上学的路上发生交通事故,父女双亡。
我请了好几天假,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除了想念楚山,我还痛恨命运。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每次我掏出真心,上天都要亲手把我的真心捏碎
我当时的愿望许错了,我应该许愿让身边的人身体健康的。但我居然把一年一次的愿望给了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但我没想到,我的愿望真的成真了。
———
我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和梁洛长的一模一样的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犯病了。
可能是楚山的死让我太过悲伤,我又再一次出现了幻觉。我不断告诉自己只是人有相似,他只是一个和梁洛长得很像的人。
但那个男人却径直向我走来,笑着跟我打招呼,叫了我一声汶汶。
汶汶?
如果现实里真的有一个长得很像梁洛的人,那他肯定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还知道我的名字?他肯定还是以前那个梁洛,他就是我的幻觉。
我转身就跑,但那人死死抓住了我的手臂,还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用尽全力挣扎,挣脱后我一口气跑回家里,我翻箱倒柜,找出杨医生给我开的备用药,打开盖子就干吞了两片下去。
第二天下楼时,我发现梁洛在我家楼下等我,看见他后我急忙往回跑,整整一天都不敢下楼。
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能透过窗户看到他站在我家楼下等我,我不敢去找杨医生,我怕我又要再那里住上半年。
除了不停地吃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又过了几天后,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我没有什么朋友,平时也没有人会上来找我,楚山死后,就更加没有人会来按我家的门铃了。
难道是梁洛?
我顿时紧张起来,全身的肌肉绷得僵硬。如果我打开那道门,我让他重新走进我的生活里,我又会变回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门铃又响了好几下,门外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鼓起勇气走向门口,把眼睛凑到猫眼上,是快递员。
我拆开快递,里面有一沓照片和一封信。
是强叔,他出院了,他找杨医生要到我的地址,他兑现了他的承诺,出院后把照片寄给了我。
我一张张翻看着照片,想起住院的那段时光,其实那时候我真的很快乐,因为有梁洛陪我。
我看到了那张我坐在食堂里拍的照片,照片里我笑得很好看,因为那时我认为梁洛就在我旁边。
我把照片拿地更近了一点,我突然发现,照片里,确实有梁洛。
只是他不是坐在我的对面,他坐在我后面的好几桌,他正在看着我。
我被吓得赶紧丢掉了照片,等我回过神来,我拿出放大镜再看了一遍照片上的那个人,那人的确是梁洛。
我又赶紧翻查了那一沓照片,我在里面找到一张我和赵姨坐在沙发上一起织毛衣的合照,背景里有很多我认识的人,而最角落的一张椅子里,梁洛正坐在那里看书。
当时我就觉得这个男生很特别,因为这个年头已经没有人能够安安静静地坐下看书了。
这一幕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
“杨医生,我真的看到梁洛了。”我门都没来得及敲就冲进了杨医生的房间里。
我把照片放到杨医生的桌子上,指着坐在角落里的梁洛给他看。
“这是梁洛?叫你不要吃药的那个梁洛?和你求婚的那个梁洛?”
我点头。
杨医生稍微顿了一下,我看不出他的脸上是什么表情,然后他拉开抽屉,拿出来一份档案。
杨医生把档案递给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打开看看。”他向我点头。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印着的是梁洛的照片,但是他不叫梁洛,他叫张礼亦,他在我入院前就已经在这里了。
“所以,张礼亦是真的,梁洛是假的,但是他们长得一模一样?”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张礼亦前几天刚出院了。”
“我看到过他,他每天都在我家楼下等我。”
我向杨医生要了他的电话号码,约他在一家咖啡店见面,他接到我的电话感到很意外,但语气中也透露出期待和兴奋。
他走进咖啡店大门,“张礼亦。”我喊他。我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别扭。
他看到我后他显得很高兴,我拿出强叔的照片给他看,他确认了背景里的人是他。
我详细和他讲述了我和梁洛之间的故事,他听得很认真,就像当初梁洛坐在楼梯上听我讲以前的事一样。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张礼亦点点头。
“你有阻止过我打汤吗?”
“没有。”
“你有请我吃饼干吗?”
“没有。”
“你有向我求婚吗?”
“没有。”
其实我的问题全是多此一举,监控画面看得一清二楚,我一个人跳舞,一个人对着空气在说话,我心里的那个梁洛根本不存在。
“但是。”他突然开口了,“我知道你经常偷偷看我。”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在看你。”他笑了。
“好吧,也许我第一眼喜欢上的人就是你,不过再后来,我看到的就都是幻觉了。”
我突然感到很难过,我低下头,鼻子发酸。
“我以为梁洛是我的幻觉,现在我见到了你,我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但原来我们之间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假的。”
我跑出咖啡店,张礼亦紧跟在我身后,紧紧握住我的手腕不让我走。
他抓着我的肩膀让我冷静下来,“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假的。”
他把左侧衣领往下拉,他的肩膀上,有一个浅浅的牙印形状的疤痕。
“那天抱你回房间的人,真的是我。”他语气深沉,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认真。
看着他身上的疤痕,我更加迷惑。
梁洛?张礼亦?我记忆里的人是谁?现在我面前这个人又是谁?到底什么东西才是真的?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我转过身,“不要说了,全都是假的!”
张礼亦一把拉过我,把我拥进了他的怀里,下一秒,他温热的唇瓣覆在我的双唇上。
他唇间的力度很轻柔,像是把我包裹在一个温暖又安全的地方里,我无法抗拒。
许久后他松开我的嘴唇,“方汶,你进医院第一天就偷偷看我,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还有这个。”他用大拇指轻轻擦过我的嘴唇,“你想告诉我这也是假的吗?”
我愣在他的怀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你说话啊!”他的语气有点凶。
“我...”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半个字。
“什么?”他逼问道。
“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亲一下,让我确定这一切是真...”
我的话还没讲完,张礼亦就用他的唇堵住了我的嘴。
我没有吻过梁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猜应该没有感觉,因为梁洛只是一团空气。
但是张礼亦的吻是真实的,我能感受到他柔软的嘴唇和湿润的舌尖,我能感受到他的鼻子抵在我鼻尖上的触感。
“这样够了吗?”他直视着我的眼睛。
“不够。”我的手臂环绕着他的脖子,又吻了上去。
幻觉最终变成了现实,那天后我和张礼亦正式交往,我承认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梁洛的影子,但我知道,一直以来,我爱的人其实都是他。
有一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突然看到那顶灰蓝色的毛线帽。
刚好时值冬天,我打算把这顶帽子送给他,这份礼物本来就是属于他的。
我把帽子套在他在头上,颜色和他很配,但是稍微有点小。
张礼亦收到礼物后很开心,他把我抱进怀里,“汶汶,我们结婚吧。”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