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期的爱情》不令

6、里昂的夏天

　　里昂夏日是A市西餐厅的顶流或者说脸面。这里有正宗的法国大餐，彬彬有礼的服务生每一个亲切友爱的笑容都在宣告每一道菜的价钱多么物有所值。这家法餐厅已经有20年历史，现在结合中国国情正在搞店庆，终于迎来了疫情结束后的报复性消费。原本安谧的环境因为食客们太激动雀跃而变得像中餐厅，热闹而烟火肆意。
　　钢琴声淹没在喧嚣中。弹琴的姑娘也不介意，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中。水纹看着姑娘，觉得这世上可爱的女孩子越来越多了。她们有自己的爱好，独立，自信，无论到哪里都能闪耀光彩。而中国的男人呢？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真是配不上这些女孩子。
　　她并没有留意对面方腾说了什么，事实上当她知道托领导相亲的人是方腾之后，还松了一口气。她直觉这个男孩子没有什么坏心思，单纯明快，多少说几句应该就知难而退了。她觉得自己一个人生活挺好，没必要再多出一个男人来。
　　对她这种心不在焉的态度，方腾很意外。在工作上他觉得眼前的女孩认真细致，待人接物善良坦诚，但是为什么在感情上如此淡漠？他在干部信息中心调阅了她的档案，一眼到底，毕竟会选择文联这个清水衙门，想也是为了理想来奉献的痴人。
　　这时代还有理想么？方腾本人喜欢听摇滚，现在他的最爱是新裤子乐队。那首《生活因你而火热》单曲循环了无数遍，比这餐厅的钢琴曲好听得多。昙花一现的灿烂，爆炸的烟火，刻骨铭心的恋爱，平淡如水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歌曲里的可以结婚的格子间的女孩。可是这个女孩儿对自己并不感兴趣。
　　方腾有些发愁。从来都是人追他，他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大学时候倒是差一点谈恋爱，但是有一天那个女孩为了留校任教，在某次院系的比赛中拿了并不实至名归的第一名，他就决定放弃这段感情了。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一些原则性问题是他的红线，越界者都没有好下场。
　　他祖父是已经离休的某厅级干部。对于普通群众来说，厅级干部似乎都很牛，是高官。但是方腾的祖父并不是实职，而且一辈子严以律己两袖清风，绝对是我党的好干部。在方腾凭个人之力考上公务员之后，祖父专门找他谈话，说方家三条家训，对组织忠诚，不要踩红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他跟孙子说，不管其他干部怎么样，如果方腾敢违背党章家规，他就亲自把孙子送到纪委。方父赶紧打圆场，说您老放心吧，方腾是咱们家人看着长大的，心里清亮着呢。
　　正因为方家这种家风，他们的婚姻才能独立自主，不会用来利益联姻或者交换。作为响应国家号召的独生子女，方腾的父母给予了他足够的尊重，也没有提供职权外的便利。方母原是希望孩子跳出体制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方腾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因为他想改变一些什么。而水纹，是他觉得可以陪伴自己一起去奋斗的人。现在这个女子坐在自己面前，数落着她自身的种种不好，意思是方腾可以找到比她更合适的对象。这种情况太过诡异，方腾只得问：“是我实在不堪入目吗？”
　　“怎么可能，你玉树临风事业有成……”
　　方腾没有了谈下去的兴趣，他是想有个伴侣一起奋斗，但并不是非水纹不可。她善良认真，但是未免太单纯了点。傻白甜？大概就是这种女孩子。
　　于是他说：“没关系。那以后还是工作上的同事，小姐姐多指教。”
　　水纹说：“你今年多大了？看起来刚毕业的样子。”
　　方腾说：“我今年评了正科。”
　　水纹差点被嘴里的西蓝花噎着。

　　“什么？他已经评了正科了？那怎么可能是你说的刚毕业呢？”
　　微信语音那边的小青惊讶道。
　　所以我看错了嘛，他肯定工作好几年了，说不定年龄比我还大。水纹心想。
　　“你说还在疫情防控时候遇到他去督导？你怎么这么迟钝啊，他要刚毕业，会让他去督导？而且人家在哪里啊，组织部，组织部啊亲！”
　　水纹确实也觉得自己很白痴。但是方腾给人的感觉并没有那种让人生厌的厅局官僚气息，她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一个世界的人。
　　然而现在看来，这似乎也是错误的判断。
　　“现在公务员职级并行，晋升是比过去容易了，好好干的年轻人按照工作年限也能晋升。我觉得这小伙子是可造之材，错过去就太可惜啦。”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恋爱啊。”
　　“那个贱人最好死在美国不要回来，不然见他一次我揍他一次！”
　　水纹沉默了。她的前男友去了美国读研，然后留在那里。当年他希望水纹走工签，两人一起去，但是水纹放心不下父母，拒绝了。男友就万般不舍，最终还是选择了美国那边的offer.
　　人各有志，水纹不怪他。只是她的心，也暂时锁上了。
　　前男友并不是渣男，是学霸，恋爱时也温存体贴。但是人家志在千里，自己何必误人前程，就算当时强留他在国内，终有一日他后悔了，两人又如何自处？
　　人间清醒都是逼出来的，是熬过很多苦，吃过很多亏之后炼就的。可以沉醉在美梦中谁不愿意呢，奈何我们都生活在现实，日出月落，生老病死，房贷车贷，笑众生尘世奔忙。
　　她不觉得现在的她适合再恋爱结婚。她只想足够独立自尊，做新时代的新女性。方腾只是偶然乱入的代码，删除就好了。
　　对，删除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