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时期的爱情》不令

5、相亲介绍人

　　水纹并不清楚方腾说的加油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年轻人之间习惯性的鼓励。那个下午她有些无所事事，似乎还没有从抗疫的紧张气氛中缓和过来。该不是应激综合征吧？她摇摇头，觉得自己不会那么脆弱。想想身边多少同龄人都在996地拼搏，她又怎么会不知足地伤春悲秋。
　　她的工资是纳税人的钱。她时刻记得这一点。
　　怎么就进了体制呢？她自己也稀里糊涂，或者生来注定。她本科学的美术史，理想原本是去巴黎高科。但是理想最后成了梦想，她变成了机关大院里普通的一个螺丝钉。现在体制内逢进必考，虽然偶尔还会有不公正考试的事情被曝光，但在水纹看来，这种考试还是给了她这种寒门子弟机会的。起码笔试得过，还要核对笔迹，面试直接从外地拉的考官，据说考官出发前都不知道这回自己要去哪里，或者两地考官跨省互换。对于这种政策不止老百姓喜欢，领导其实也喜欢。要不然认清应对大概会烦死吧，现在好了，直接一概回绝，帮不了，真帮不了。
　　水纹笔试面试都是总分最后都是第二名，幸好这职位招两个人。第一名的男生在三年前有考了国考，现在南下了，据说工资翻倍，还被领导看中想让他当女婿。嗯，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孔子就在自己的得意门生中给自家亲戚招女婿，史书上也有记载的。
　　那还有什么是可以非议一下的呢？普通科员的晋升问题？领导们退而不休的问题？每天强制打卡的问题？可是这些跟社会上很多事情相比，就是无病呻吟。因此如水纹这种干活的年轻人啊，有什么事情都不说的，因为说了也无人在意，甚至可能会招黑。比如前几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城管打小贩的事情，人民群众一边倒地指责城管暴力执法，罔顾民生。然而事实是，那个小贩已经被教育了好多次，这次还一个劲辱骂年轻城管的母亲。哪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能受得了呢？于是就悲剧了。自媒体时代，随手一拍，随便一剪辑，什么都说不清了。
　　人得知足。父母这么教育她，她也就这么告诫自己。她兢兢业业认认真真做好工作，为作家们服务好，对得起良知和工资，就可以了。
　　在组织部喝茶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跟部长说的。
　　部长应该已经看了她的简历，说，你一路走来都很优秀，也很善良，还曾经见义勇为，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很不容易啊。水纹笑着受了。部长话锋一转，说，但是不是你做的，也没有必要为人隐瞒。比如，公众号那篇文章，到底是谁发的？
　　水纹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噗通噗通要爆出来，头皮又紧又发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事跟她没有关系不是吗？她的胸部甚至都开始疼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突然在猛长。
　　然而她也记得进门之前，方腾对自己的两点提示：对组织一定要坦诚，红线绝对不要踩。
　　此刻这两句话仿佛成了当头一棒，水纹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

　　过了几日，组织上调查结果出来了。原来是因为省作协换届在即，A市的这两位都动了心思。论资历和成就，两人半斤八两；论人脉和社会地位，副主席这两年略胜一筹。于是于某剑走偏锋，却还是棋差一招。
　　水纹其实也不明白，于某要说也算事业有成，作为文化人，出去也能得到尊重。为什么还偏偏执拗于省作协一个职务不放呢？于某叹口气，说：“你还小，不明白，到我这个年纪，最不甘心的就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
　　可什么是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呢？不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吗？于某已是知天命之年，又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水纹觉得，他只是贪心而已。而且他最不平的，大概是冯某更年轻。
　　年龄的致命伤，看谁熬死谁。这些都太凄怆了，水纹不愿意去想。
　　“抱歉把你拖累了，不过你的电脑，还是加个密码吧。”
　　水纹尴尬地笑笑，照旧没有给电脑设卡。她不喜欢什么东西都有密码，因为银行卡啊网站啊信箱啊太多都需要密码，而且密码要求各不相同，如果一个密码走天下，那么破解一个就知道了其他；如果一个网站一个密码，那么总有一天她的记忆会混乱无比。写在纸上记下来？听起来也好不靠谱的样子啊……
　　文联书记问水纹还愿不愿意继续待在作协，不愿意的话可以调动到美术家协会，正好跟她的专业对口。水纹想想，说，还是作协吧，干了五年，一切都熟悉了。书记尊重她的建议，临走时说，不要总忙工作，个人问题也考虑一下嘛。
　　水纹呵呵呵呵，说会的会的。其实她是想独身的。身边还有两个好朋友，也是独身。她们三个志趣相投，约定了老了就一起找个海边的房子，或者山里的房子，共同隐居养老。父母自然也会发愁。但是她们三个的父母又都很开明，尊重孩子们的想法，不逼迫她们成家。单这一点，水纹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
　　“你去找刘主席一趟吧，她有事情要安排你。”
　　水纹领命而去，却在刘主席办公室尴尬到无以复加：“相亲？我？好尴尬啊哈哈哈……”
　　刘主席苦口婆心：“也是咱们机关院里的，他领导先找我说的，我见过小伙子，人很好。你要是同意，我就把你手机号码给人家，你们俩自己加微信或者什么的，我们就不管啦。你要是相不中人家，也没事儿啊。”
　　什么叫没事儿？都是机关院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保不齐食堂还能遇见呢，保不齐外出任务还能遇见呢？水纹忽然就想起了方腾，嗯，这不就经常遇见么。
　　刘主席继续劝：“你总得给人家一个机会啊，据说人家挺相得中你。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万一你们有缘分呢是不是？”
　　水纹斗争再三，还是败给了刘主席。要知道，刘主席可是曲艺家协会的分管领导，年轻时候在群艺馆那可是大鼓一枝花，各种段子张口就来，口才好得不得了哇。后来当了领导，依然奋战在一线舞台，现在就算四十多岁了依然风采依旧。而且，文联的妇女工作也是她主抓的。
　　当天下班时候，水纹就接到了微信好友申请，上面四个字：我是方腾。